對于自己的親生哥哥,張至道自知無法給出一個客觀的評價。
自從父親將家業(yè)全權(quán)交給哥哥打理后,兩兄弟之間就變得有些陌生了。
父親說,這樣的他,才是完美的。
現(xiàn)在想想,的確如此。
哥哥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全身心撲在金錢與權(quán)利之上,成為了跟父親一樣,駕駛著張家這艘大船的掌舵人。
那一點點僅存的人性,除了年關(guān)與家人團圓之時還有所展現(xiàn)外,其余的時候,都不見蹤影。
出殯隊伍已行至張氏一族的祖陵,棺木業(yè)已安放妥當(dāng)。
一座巨大的的無字墓碑聳立在此,只待幾日后將官家親書的悼詞鐫刻上去。
格列高利七世站于墓穴左側(cè),開始主持下葬儀式。
“整個蘇州,乃至大宋的子民,都應(yīng)該感激張老員外,他所做的一切,是用金錢都難以衡量的?!?p> “上帝賜予他的家族堆積成山的財富,但他并未用這財富行貪婪之事,而是堅定地贍養(yǎng)神的子民?!?p> “他堅定地相信,財富不應(yīng)該被少數(shù)的世家大族,商人們所獨占,而是應(yīng)該提供給需要的人?!?p> “他并沒有用自己所擁有的力量讓自己更加強大,而是選擇幫扶弱者?!?p> “愿上帝與他同在,阿門。”
一套獨角戲下來,淳樸的百姓中倒是有人覺得這白胡子老頭說的有些道理。
而其他人,譬如那些豪門巨商,王公貴族們,就覺得這番話是無稽之談了。
正在葬禮按照既定的程序穩(wěn)步進行之時,七天前趕往臨安的謝康終于趕了回來。
他附在張元佑耳邊說了些什么,后者瞬間兩顎咬緊,臉色一陣青白變幻。
他不顧葬儀是否結(jié)束,也不顧眾人驚異的神情,轉(zhuǎn)身鉆進隨著隊伍一路跟來的馬車,揚長而去。
張至道見狀,雖面露狐疑,但一開始并未多想。
可之后聯(lián)系上這幾日城內(nèi)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他心中浮現(xiàn)一絲不好的預(yù)感。
于是,他也在母親蘇靖湘詫異目光注視下離開葬儀現(xiàn)場,策馬追了上去。
這時候的“平安銀行”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小鋪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拔地而起,磚石結(jié)構(gòu),木制梁頂?shù)牧鶎痈邩恰?p> 除了用來辦理業(yè)務(wù)的一樓和供張家人辦公的二樓外,其余四層,皆是用鐵水澆筑,密不透風(fēng)的錢庫。
整個大宋將近一半的稅收,每年都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存放在這里,之后才運往汴京。
“能知道是誰干的嗎?”
張元佑并不知道弟弟跟了上來,他剛關(guān)上“辦公室”的房門,正準備跟謝康了解詳細的情況,張至道便推門而入。
正說著話的兩人瞬間陷入了沉默,兄弟兩人互相注視著對方。
張至道能從哥哥的眼神里看出,他并不想告訴自己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大哥,我覺得咱們兄弟有必要單獨聚一聚,喝兩杯,我現(xiàn)在感覺已經(jīng)不認識你了?!?p> 說著,張至道走到一旁的木架邊,順手抄起那瓶父親存放了二十年的老黃酒,回身來到張元佑身邊,用茶杯盛了滿滿一杯,一飲而盡,癟了癟嘴說道。
張元佑卻顯得有些不耐煩。
“我哪有閑工夫陪你喝酒,自己找地方喝去!”
張至道聞言,點了點頭。
“也行。”
說著,他看了眼站在張元佑身旁的謝康。
“但前提是你得告訴我這位跟了你十多年的護衛(wèi)剛才在你耳邊說了什么事兒?居然能讓你不顧父親大喪,先行離去?”
“這件事跟你沒什么關(guān)系?!?p> 張元佑無奈的按了按額頭。
可張至道哪能這么容易就被打發(fā)走?
“父親前腳剛走,城內(nèi)那些走狗們就開始蠢蠢欲動,想要幫他們的主子取張家而代之!”
他說著,雙手揮舞比劃著抹脖子的動作。
“如果這件事跟家族安危有關(guān)系,那就跟我也有關(guān)系,很大的關(guān)系!”
“大哥,若真是如此,你就有必要讓我知道。兄弟同心,別忘了父親是怎么教我們的!”
說完,他惱怒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再言語,一副不說清楚就不會離開的架勢。
張元佑心中升起一股久違的溫?zé)?,但同時又對弟弟的行為感到一陣氣悶。
眼神示意謝康,后者心領(lǐng)神會的點了點頭,將房門再一次關(guān)上。
他看向張至道,一字一頓,咬著牙竭力想要壓低自己的嗓音。
“父親是被謀殺的。”
話音剛落,張至道就從凳子上彈了起來。
“什么?!”
他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張元佑,然而后者的嚴肅的臉色告訴他這不是在開玩笑。
“老爺子總是喜歡早上去散步時品嘗他果園里的藍莓?!敝x康說。
“只不過這次藍莓被涂上鉤吻的毒了。”
“老謝找仵作檢查過他的腸胃?!睆堅咏舆^話:“發(fā)黑,可仵作并不能肯定是因為中毒?!?p> “所以我讓老謝取了些樣,去臨安找了薛時易驗毒?!?p> “確是鉤吻毒無誤?!?p> “你知道是誰干的嗎?”
張至道懵了足足半刻鐘,才艱難地轉(zhuǎn)頭看向謝康,問道。
“樹大招風(fēng)?!敝x康聳了聳肩:“老爺子這輩子招惹了不少敵人。”
“沒有比陳家更大的敵人?!?p> 張元佑說著說著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熱鬧的街市。
“陳世友一直憎恨我們一家,雖然他沒有他兒子表現(xiàn)的那么明顯,但我能感覺得到?!?p> 張至道卻搖了搖頭。
“不是一直,二十年前那次上元家宴之后,我們兩家才反目成仇的,只是不知到底為何。”
張元佑不再說話,眼神飄忽不定。
“我們必須得把這件事告訴唐大人。
“絕對不行!”弟弟的話將張元佑從回憶里拉了回來,這糟糕的建議讓他露出一副老父親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父親教你的東西你都拿去喂狗了么?”
他道。
“站在暗處觀察一切才能穩(wěn)操勝券?!?p> “我們必須裝得一如往常,就跟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p> 張至道卻對此并不同意。
“找到兇手才是正事!而唐大人手下的刑獄司剛好能夠幫上大忙!”
“刑獄司幫不上大忙!”張元佑有時真想把自己這弟弟的腦子敲開看看里面裝的都是些啥。
“張家二子在父親的葬儀還未結(jié)束時相繼離開,之后又讓刑獄司幫忙查案?”
“你覺得這樣不會驚動兇手嗎?”
“你也知道自己就這么不負責(zé)任的離開會驚動兇手了?”
張至道聞言,不禁冷笑。
“夠了!”
張元佑一時怒火攻心,指著弟弟的鼻子吼著。
“我在重要場合不打招呼就走人的情形還少么?”
“你別忘了,我身上擔(dān)著這個家,擔(dān)著銀行和半個大宋的財稅!我因為什么事情離開,那是天經(jīng)地義!”
“可你跟來干什么!添亂么?”
聽了哥哥的話,張至道不怒反笑。
“好!”他拍手稱贊:“我的錯,你最厲害,行了吧!”
說完,這個年近四十的大漢也不顧形象了,一把掀翻身旁的茶桌,把茶具摔了個粉碎。
謝康見此情形,急忙勸阻。
“二當(dāng)家的別急,佑哥也只是一時情急,才說出這番話來的?!?p> “唉!”張元佑自是知道弟弟也是關(guān)心則亂,自己也是失了方寸,不免嘆氣。
“事已至此,你我兄弟二人再什么爭誰對誰錯又能怎樣?”
“可是咱們?nèi)f萬不能再打草驚蛇了。”
“我會替父親討回公道?!?p> 他說著,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話語間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只要有了確實的證據(jù),查清了是誰下的毒手?!?p> “我會將他碎尸萬段?!?p> “咚咚。咚咚咚?!?p>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推門而進。
“大少爺。”那老人恭敬道,說完又看了看張至道和謝康,笑著問:“我沒打擾到你們吧?”
“方叔,您說哪的話。”
不僅張元佑露出微笑,張至道,謝康二人的神情也變得畢恭畢敬。
看得出來,他們很尊敬這個張元佑稱之為“方叔”的老人。
“您有什么事兒嗎?”張元佑問。
“哦?!狈绞妩c了點頭。
“陳家差人來請你去張家老宅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