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卦算一生
“找什么？”甄艾財理所當然地認為法力高深的道長都是云游四海的，出現(xiàn)在這里也并不奇怪。若是沒人問，他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更沒想過是來找東西這個可能性。
甄艾財接著道，“沅鎮(zhèn)什么都沒有，到處都是小山丘。蹚過小山丘，除了粘腳的泥巴就只有路邊的雜草叢，再沒有什么能讓人停步的東西。能找什么呢？”
嘴上是這么說著，但甄艾財望著屋外幔帳般的雨水，不由得想起白天的那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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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和甄艾財對完賬本走出來的向而向大人看到客棧的廊檐下有一身穿白衣的少年，在不緊不慢地翻找著隨身攜帶的包袱。
這少年約摸十六七歲，眉目清秀，一身白衣道袍，一頭黑得發(fā)亮的長發(fā)高高豎起，發(fā)髻上插著一根淡藍色的簪子，似玉又非玉，晶瑩剔透。
這少年在柱子上綁起一片破爛的白布，上面是不知用什么血畫的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向而這才走上前來好奇地打量著那片白布，十分費勁地辨認出七個字：日算一卦，包不準。
隨后跟上來的兩位侍從在向而身后站定，他這才和兩位侍從對那少年打趣：“這包不準的卦，多少錢一卦？”
“十錢?！?p> “算不準還好要十錢一卦，這不丟人嘛？”侍從道。
向而常見人算卦，但這樣自砸招牌的算卦先生他倒是沒見過，心里覺得很是新鮮，“小道長，你是真會算卦還是鬧著玩的呢？”
這少年微笑道：“會算，包不準?！?p> “哦，那好吧?！毕蚨_就走。
可向而還沒走出兩步就被抓住了手腕，那道長瞇著眼睛盯著他的雙眸，“大人，你還是找我算一卦的好，畢竟你都遇到我了?！?p>
向而大人并不在乎能不能見到一個到處行騙的道長，于是他笑著道，“道長啊，遇到誰對老子有什么影響嗎，你能替老子賺錢嗎？”
“不能，”道長很干脆，“但是我能替你賺命。能遇到我的人每一個都很倒霉，大人你遇到了我，說明你命不久矣?！?p> “哈哈哈哈真好笑，既然遇到你就已經命不久矣，那我何必還要算卦？”向而被這說法逗笑了。
“大人，你最近家中之人是否有些不妥，個個似乎都神神叨叨的，有時候還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而且與你身邊應當有個親近之人，情況最為嚴重，是否夜夜噩夢？”
此話一出，向而連同他身后的兩個侍衛(wèi)臉色都越來越難看，可眼前的道長并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大人應當也覺著家里常有怪事發(fā)生，但總找不到根源吧？”
“你……你胡說什么？”向而本就膽小，因自小耳濡目染，又是十分注重氣運的從商之人，對妖魔鬼怪之事更是說不得聽不得，“你這么說是在詛咒我！”
“若是我所言有假，大人又何須沖我發(fā)怒？大人家財萬貫，本就不在乎這十錢，可我這十錢，能保大人十個時辰。過了這十個時辰，大人自當無恙?！?p> 道長說得信誓旦旦，有理有據(jù)，已經有不少人圍觀了過來。
甄艾財看著四人都神色異常，不禁更為好奇。
雖時常有不少江湖騙子靠算卦行騙，但他從來沒有見過演技如此出色的算卦之人。甄艾財認為，眼前這位道長實在是可以去茶樓里面說書講古，定當是極為引人入戲的。
甄艾財以為他家大人行商多年，自是不會被這些小計倆蒙騙的，卻發(fā)現(xiàn)事情在他意料之外。
“隨便算什么都可以嗎？”向大人問。
“是?！?p>
向而思量著既是隨便一卦都行，那自然是不能在大家面前丟了面子。他四下觀望著，眼角瞥見一道遍體全黑的野貓從客棧竄進街角，不見了。
沅鎮(zhèn)民風淳樸，養(yǎng)家禽的不少，但極少有人家中會養(yǎng)貓，覺得不吉利。這野貓是這兩天才突然出現(xiàn)在沅鎮(zhèn)的，于是他假裝輕松地隨手指著方才野貓消失的方向，道：“那你算算剛剛那只是不是貓妖？”
“大人呀，他都說不準了還給他錢，沒有必要吧？”
“去去去，圖個痛快，老子不差錢！”說完掏出一錠銀子，放在少年的手心，還把甄艾財擠到了一旁。
少年撿起地面的五片落葉，又在地上并排畫了兩個拳頭大小的圈圈，一臉認真地對向而道：“麻煩你拿好這幾片葉子?！?p> 向而瞇著眼睛很是嫌棄，覺得自己是上了當，但橫豎也不差這點銀子，便無所謂地碎了句嘴：“你算卦靠幾片破葉子？什么行當也沒有？”
“這個卦太簡單，不需要，”只見這少年根本不在意他的態(tài)度，還很認真地囑咐他，“您拿著這五片葉子轉四個圈，丟掉其中三片，點兩次頭，最后挑出一片，自頭頂處松手。它若落到左邊的圈里，那便不是貓妖，若落到右邊的圈里，便就是貓妖?！?p> “就這樣？那這圈那么小，葉子那么輕，萬一它不落到圈里，這又如何算？”
“非此即彼，一定會在圈里?！?p> 向而本就圖個痛快，就算心中并不全信，但也順著少年的指示松開了葉子。
手一松開，那片葉子在空中打了個旋，正慢悠悠地飄出兩個圈的范圍。
向而以為葉子落到圈外，正準備看少年人笑話，可那葉子打了個旋之后又慢悠悠地飄向右邊的圈。
就當所有人以為塵埃落定之時，那葉子最后卻不情不愿地落到了左邊的圈里。
眾人的心情猶如海上波浪，起起伏伏。
當那葉子飄向右邊的圈時，以為那就是貓妖，都覺得居然有幸見到從不見蹤跡的貓妖；但那葉子最后落到了左圈，那便不是貓妖，眾人還十分失望。
“好啦，這卦算完了。但我要再次提醒各位，我的卦不準，每卦都是反卦?！鄙倌晷Σ[瞇地道。
“反卦？那豈不是說方才那只正是貓妖？”看熱鬧的甄艾財嚇出一身冷汗。
就當所有人都在思量著這彎彎繞繞的卦算之時，不知誰突然驚恐地吼了一嗓子，“天??！貓！”
方才消失的那只黑貓不知何時已懶洋洋地趴在廊下，長長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掃著那破爛的白布，十分感興趣地瞧著算命的人們。
被它瞧著的人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哄而散，跑得毫不猶豫。
被眾人堵在最后的向而還沒逃出兩步，就被白衣少年眼疾手快地拉住，對他道：“每卦十錢，我沒錢找給你，若這幾日你有需要算卦的時候，便到鎮(zhèn)外的叁角村找我?！?p> 向而甩開那只拉住他的手，邊跑邊喊：“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你放開老子差點把老子命都算進去了！”
這自稱“老子”的人一邊喊一邊跑，自始至終都沒敢往那貓的方向看過一眼，很是讓人懷疑他根本就不知道貓在何處。
一直站在一旁的甄艾財隱隱約約看見向大人的左眼里閃過一絲金色的光，像是從太陽里借來的一寸日光，藏進了瞳孔。
少年若無其事地從那貓的尾巴處拿下他的紅字白布，小心翼翼地卷好，與兩只饅頭一起放進隨身攜帶的包袱里。
這才抬起頭看那黑得發(fā)亮的貓一眼，道：“久仰啊?！?p> 那貓似是聽不懂，它伸出兩只前爪抓住廊檐，后背拱起，張開嘴巴，朝著少年的方向露出鋒利的牙齒。
最后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扭著屁股大搖大擺消失在屋頂。
這少年看著黑貓高傲的背影，嘴里呢喃道：“還沒算過這么驚險的卦，差點砸了這許多年的招牌，那真是丟了大臉。”
說完煞有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走進了客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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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打在瓦礫上，撒在泥土里，落在枯枝敗葉上，淋濕了人，清洗了房屋，似乎想要把這一夜里的腥紅全都清除干凈。
言洲的眸子清澈地倒映著地上積水的光亮，寧靜典雅。
他伸手從窗外接回半捧雨，潑向在一旁明顯走神的甄艾財，問道：“想到什么了？”
甄艾財似乎是一晚上真的被嚇累了，又或許是這貓妖實在與道長長得相像，看起來很和善，竟然奇跡般地沒那么害怕了。
他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水漬，答道，“想起了白天的事情，你就是客棧的那只黑貓嗎？那道長為何會和你說久仰？”
言洲輕笑道，“是我啊，不過白天的時候我哥不知道那就是我?！?p> “你來沅鎮(zhèn)做什么？”
“找我哥啊，”言洲想了想，“不過找到他之后我就自己到處去玩了會兒，沒想到晚上就出了這么有趣的事情?！?p> 甄艾財認為，盡管每個人對有趣的理解不一樣，這兩兄弟“有趣”的標準怎么說都很詭異，可能是因為他們都不是活人？
好不容易才恢復正常心跳的甄艾財又打了個冷戰(zhàn)，果然不害怕是不存在的。
“若不是多虧了我哥那一卦，向大人可過不了今晚。”
“什么？”甄艾財不敢相信，“那白天的時候道長不是騙錢的？”
言洲他姐聽到身后談話聲，也停下了腳步，“那當然啊，你想想我哪句話有沒說對的嗎？”
甄艾財搖搖頭，又點點頭?，F(xiàn)實比說的還要嚇人多了好嗎，他差點連自己的小命都搭了進去！
“愛財呀，”言洲搭上他姐的肩，壞笑著問，“我哥為了你二兩銀子赴湯蹈火的，你可以分給我們一兩銀子報酬嗎？”
“什么！”這兩兄弟簡直是不可理喻，甄艾財暴跳而起，“我小命都差點搭進去了，你們又死不了，不是，你們本來就是死的，你們救的是向大人的命，為什么不是問向大人要錢，為什么要打我這二兩銀子的主意！”
“因為你潑了我一臉冷茶?！毖韵⑿Φ馈?p> “嗷哦！”甄艾財再次倒地，但這次不是被嚇的，是被貓妖踹的，他吃了一嘴沙子。
“你敢潑我姐茶？”言洲一道妖氣就把人綁了倒掛起來，很是生氣，“你算什么東西！我連冷茶都沒舍得給我姐喝過，你哪里來的膽子，看我不打死你個王八蛋！”
“姐？啊啊啊我是連男女都分不清了嗎？還是你分不清？啊啊痛啊貓妖大人饒命??！”
性別成謎的言汐看著自家無法無天的弟弟，笑得一臉溫柔，“稀粥，你聽過冰霜琉璃嗎？”
言洲落到甄艾財臉上的拳頭猛然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