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江逾回來的時候,大家寒暄了幾句。玉骨一言不發(fā),就和初次見面一樣,背著手站在一旁,不冷不熱的表情,讓嘉慕無端地心寒。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原處?
他們還是和從未認識過,從未了解過那樣嗎?
在江大人眼里,玉骨和嘉慕曾經一起過衡州除妖,即使關系算不得好,也絕對不可能差。誰知道兩個人今天全無交流,讓他有些奇怪。
但他與玉骨也算不上擁有多深的關系,故而也沒有多問。
不多時江逾回來了,他在下人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過來,淺淺地笑著行禮問安。
“大人有事要吩咐逾嗎?”江逾到嘉慕身邊,用相當熟捻的語氣和態(tài)度問道。
嘉慕不好意思道,“別這么說啊,吩咐什么的我可不敢當,有些事情想要向你打聽,沒想到你不在府里?!?p> 江逾笑道,“對不住。因有位朋友遠道而來,逾不得不去作陪,讓大人久等了?!?p> 嘉慕連連搖頭,“江逾你太客氣了,我也沒和你約好,冒昧來打擾是我的問題,哪里能怪你不在家啊?!?p> 江逾整了整袖子,彬彬有禮地倒茶,遞給嘉慕。
“多謝大人理解,請。”
嘉慕站起身接過,兩個人的手有瞬間的接觸。江逾的手還是那么冰涼刺骨。
嘉慕沒覺得有什么,江逾卻挑了挑唇角。
就是這瞬間,嘉慕忽覺哪里有一道陰冷的目光投射過來……無視無視。
晚上又在江家用的晚膳。這次沒像上次一樣客氣恭敬得過分,相對來說,比較自由一些。
雖說是客人,但是這次江大人的話題沒有總是落在嘉慕身上。
主要剛開始江大人與她說話的時候,她是不知道該怎么回應,于是總是笑笑就過去了。于是后來,江大人開始和江夫人、江源祁聊關于江源祁的婚事,還和玉骨說了一些關于京城的安全的話題。
有些尷尬的是,她坐在江大人和玉骨的中間。
江源祁的婚事她不懂,和玉骨聊天又很別扭,萬一她插了一嘴,玉骨就不說話了,那也太丟人現(xiàn)眼。
于是沉默沉默再沉默,嘉慕還要盡力裝作很開心地在聽的樣子。
不是今天聽見嘉慕還不知道,江大人留玉骨在京城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她也一直沒有關心過。
一邊默默地喝酒,零零碎碎地聽見了宅院風水、還有哪位商人的府上鬧鬼之類的話題,玉骨波瀾不驚地匯報著情況。
原來玉骨一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著這種事嗎……真是要比無所事事的她靠譜多了。
忍不住想嘆息。
也許是注意到她心情低落,江逾朝她舉了舉茶盞。
嘉慕也微笑了一下,舉了舉酒杯,一口把酒干了。
江逾的笑容帶著些詢問之意。
話說,她坐在這個位置也太難受了。
“江大人,我想和江二公子換個位置?!?p> 反正她是一個不講究俗禮的修道之人,說出這種話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吧。就是不知道江大人會不會同意。
江大人確實一瞬間流露出了復雜的神情,反而是江夫人出聲打斷。
“祁兒,快和大人換位置!”
聲音中還有喜悅。
江大人偏頭,不解地望著江夫人。江夫人小聲地說了些什么。江大人愣了愣,望了嘉慕一眼,沒再說什么。
于是嘉慕坐到了江夫人和江逾的中間,啊,突然輕松了許多。
“大人怎么了?”
江逾有些好笑地望著嘉慕。
“也沒什么,就是絕對這邊氣氛比較好,不行嗎?”
嘉慕也不好直說自己和玉骨吵架了,她也不知道這叫不叫吵架。要是江逾再一問,因為什么吵架,她更答不出來。
江逾微笑,“逾怎么會覺得不好呢?!?p> 眼神中略微帶著一些從未見過的溫柔和專注。即使是在青雪樓那時,也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
“玉骨,怎么了?”
耳邊聽見江大人疑惑的聲音。
玉骨低聲道,“無事。在下也贊同江大人。穩(wěn)妥起見,還是讓他們先搬出府為好……”
一個念頭在心中浮現(xiàn)。
江逾……他該不會是故意的……?
又想起玉骨說江逾對他抱有敵意的事情來了。
所以,江逾會不會是故意為了氣玉骨,才會這么做的啊?
雖說這么想挺沒有道理的,但是就結果來看,江逾確實惹怒了玉骨很多次……或者說,由于江逾,她惹怒了玉骨很多次???
嘉慕猶豫了一下,還是婉轉地打聽了一下。
“江逾?”
江逾點頭,“大人請說?!倍笸人f下句,蒼白的臉上有幾分堪稱溫婉的笑意。
應該是她想多了吧。
江逾那么羸弱,尚且自顧不暇,怎么會有閑心去算計別人呢?
但是名字都叫了,還是得說下句。
對了,她來干嘛的,還沒問風晚林的事呢。
表達了自己要找風晚林的意愿之后,江逾熱情地告訴了嘉慕風家的地址。
對于普通人來說真的特別遠。在南朝領土內,很靠南面的地方。不過御風的話就不算什么。
“大人可是受傷了?”
江逾神情中有十分的關切。
“大人受傷了嗎?”
聽見兒子的話,江大人也驚訝地問道。
然后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到嘉慕這里。玉骨也眼都不眨地盯著她。
“沒有,沒有,”嘉慕慌亂地擺擺手,“誤會誤會。是我一位朋友受傷了,大夫沒有辦法,才需要風公子幫忙?!?p> 江逾這才釋然道,“如此,逾就放心了。”
嘉慕只能干笑。
酒足飯飽,這次沒怎么敬酒,嘉慕也喝了一個微醺。
走出廳堂,晚風拂在身上,清涼中又有微微的濕潤。嘉慕愜意無比,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真是沒煩惱的人。
“多謝江大人、夫人的招待,啊,還有,謝謝你啦,江逾?!?p> 江大人也道,“老夫也多謝國師大人對小兒的照顧了,至于大人饋贈,老夫不敢收?!?p> 說著,就命令下人把嘉慕的禮物還回來。
“別和我客氣!江逾還送了我很多東西呢!你要是還給我,那我也要把江逾的東西還回去?!?p> 江大人一聽這有些胡攪蠻纏話,果然不再堅持了。
之后拒絕了江大人說要派人送嘉慕回府的好意,嘉慕痛快地上了馬。
可能是酒意上來了,理智略顯混沌,也可能是由于心情不錯。嘉慕主動和玉骨說話了。
“我說,玉骨少俠,你怎么來的?我送你回家?”
一直在旁邊臉如鐵板的玉骨冷冷道,“謝大人好意,不必了?!?p> 真不給面子啊。嘉慕坐在馬上,輕哼了一聲。
“是嗎?那算了。諸位,告辭。”
嘉慕睨了他一眼,縱馬而去。
“小娘子,你從哪來呀?”
城中心的正真橋邊,兩個正在逛街的清秀的少女,冷不防地被四個突然出現(xiàn)的彪形大漢擋住了去路,他們逼近,兩個少女步步后退,最后比擠進一條罕有人至的小巷子里。
“和你們有什么關系,讓,讓開!”
年齡大些,言談舉止像位大小姐的少女,略帶膽怯地呵斥道。
“哎喲,小娘子夠烈的。我喜歡——”
幾個大漢怎么可能把少女無力的拒絕放在眼淚,笑容更肆無忌憚了。其中還有一個人已經開始動手動腳了。
“別碰我!”少女氣惱地打開那個人的手,啪的一聲留下一道紅印。
“敢打我?”大漢也被少女惹怒,下手更加沒輕沒重。
“你們,你們別碰我!你們可知道我父親是什么人?”
少女沒有辦法,只能拿出自己的身份來唬人。誰知道幾個大漢哈哈大笑,全然不放在心上。
“怎么,難道我們對你做了什么,你還敢說出去嗎?”
大漢淫笑著,得意道,“說出去,丟人的還不是你?被人睡過的殘花敗柳,還有哪個男人敢撿回家?”
那少女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自己當下的情況有多危險。
年齡小些的少女催促道,“小姐,你快走,我替你擋著!”
“不行,我怎么能讓你替我!”
幾個大漢笑聲更大,“兩個小娘子不用爭執(zhí),你們哪個也跑不了的。”
少女花容失色,大聲求救,“救命啊——”
剛說完這三個字,就被堵住了嘴,死命掙扎也發(fā)不出聲音來。
絕望了,少女對未來徹底絕望了。
為什么會遇到這樣的事?。克齻儾贿^只是出來買些布料零嘴,一時高興,回去的稍微晚些了,沒有做過半件壞事。
憑什么要遭遇這樣的事啊?
只是因為他們人多勢眾,他們有力量,他們更殘忍,他們恬不知恥嗎?
那和禽獸有什么區(qū)別?明明生活在這樣文明且繁華的國度中,身體卻還被欲念驅動著,內心向往著最原始的野獸的生活嗎?
她們即將會在這里被這些禽獸凌辱吧。
如果真的是這樣,她還怎么活下去啊……
雖然就這么死了對不起爹娘,可若是這么活下去,不也會給爹娘帶來更多的痛苦嗎?
少女握緊雙拳,拼命掙扎著,而后尋機一頭撞在墻上。
她已經準備好了面對劇痛和死亡。只是一道純白色的身影一晃而過,她的頭被一只柔軟的手護住了。
“疼……”
那只手的主人喃喃出聲,帶著些淡淡的酒氣。
旁邊的大漢們也被這場景駭住了。
這個人是鬼魅嗎?幾乎是在一瞬之間就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身畔。停下動作,定眼一看,竟然是一位纖細的少女。穿著象牙色的道袍,潔白的臉上微微發(fā)紅。
還有血色,應該不會是鬼吧……但就算不是鬼,也不可能是普通人。穿著道袍,是女冠嗎
“你是什么人?”大漢的質問中有畏懼之意。
那女冠對幾個大漢視若無睹,對他們的問話也聽若不聞,只是揉著手,將跌倒在地的少女扶了起來。
“沒事吧?你是要尋死嗎?”
聲音清澈干凈,卻因為酒意而添上些柔媚。
少女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呆呆地注視著她。
“你,你能救我嗎?”
女冠笑道,“當然啦。”
語氣中沒有絲毫的猶豫和懷疑。少女立刻就安心下來,回身看了看她的同伴,兩個人淚如泉涌。
而女冠只是溫柔地望著兩個人,并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幾個大漢見狀,覺得她有點在虛張聲勢的意思。一個膽子大的,伸手就要制服她。
兩個少女聽見聲音,驚恐地抬頭。
……
真是不要命了。
本來就因為玉骨的事而心中有氣的嘉慕,此刻更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滔天怒火。正好碰上了這幾個不要臉又不怕死的狗東西,正好用他們來發(fā)泄。
只是手一揚的工夫,七曜在手中聚集成形。
大漢沒反應過來,只聽得撲哧一聲,眼前一片血紅。
他的兩只手被砍斷了,齊生生的,掉落在了地上。
“啊……”
大漢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不知是嚇的,還是因為失血,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
其他人也瞪大了眼睛,哆哆嗦嗦。
“往常的話,我會把你們打暈,送你們去衙門?!奔文剿Φ魟ι系呐K血,“不過,今天我心情實在是太糟糕,而且,你們又差點害死了一個無辜的少女。所以,砍掉你兩只手,別覺得委屈。”
“你……你是什么人?”
大漢顫抖著問道。
“不認識我?”嘉慕漆黑的眼中殺氣騰騰,“那我給你個機會,記住我的名字。”
大漢面露不解。
“我啊,叫做嘉慕,是南朝的國師,聽沒聽過?”
大漢愣住了,“你是……國師?”
嘉慕笑道,“怎么,不像嗎?我說啊,本來我是想把你們都殺了,不過,我現(xiàn)在覺得只是殺了你們挺沒意思的?!?p> 幾個大漢跪地求饒道,“大人!大人!放過我們吧,我們只是一時糊涂??!”
“放過你們也可以啊。不過,我需要你們做一件事?!?p> “您說!您說,我們做什么都可以!”
嘉慕朗聲大笑。
“什么都可以?那……限你們在三天之內,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對每個見到的人報我的名號,告訴他們,京城之事,我嘉慕大人無所不知,如果再有敢在我的地盤上胡鬧的人,我就將他們砍成一塊一塊的,把尸體丟去喂狗?!?p> “這……”
幾個大漢出了冷汗,這也太……
“不行?那我只能殺了你們了?!?p> 說著,劍刃就指在他們面前。
“行行行!大人說什么都行!”
不管了,先答應再說吧,不能死在這里!
“這還差不多?!奔文綋P眉,“你們走吧?”
“是是是!”大漢一疊聲答應著,拔腿欲跑。
“別打什么小主意啊!”嘉慕左手甩出幾只流光的利箭,“否則,千里之外,我也能將你們刺穿?!?p> 大漢跑走后,兩個少女才回過神來。
“謝謝,謝謝大人……”
嘉慕輕嘆一聲,“舉手之勞,不必言謝。我送你們回家吧。”
“好,謝謝,謝謝……”
這個少女的確是有錢人家的姑娘。送到府門口,管家急忙出來接。
“小姐,您怎么才回來?老爺急壞了……”
少女訥訥道,“我……”
“喂?!奔文胶鋈怀雎?。
少女茫然地看著嘉慕。
“我走了。走之前,想告訴你一件事?!?p> “什么?”
嘉慕認真道,“妹妹,你的命是自己的,不是別人的。”
“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不論別人說什么,你是個好姑娘,值得幸福的活在這個世界上?!?p> 少女的呼吸滯了滯。
“出來。”
將兩個姑娘送回了府中,嘉慕準備騎馬回府,才走了百步,她忽然冷冷地冒出來一句。
因為她感覺到,陰影中似乎有人在窺探著她。
那人也沒有再躲藏,默默地從黑暗的角落中展露了身影。
“怎么……是你啊?!?p> 嘉慕微感窘迫。
本以為跟蹤她,有加害她之意的敵人,卻不成想是玉骨。
主動提出送他,他不同意,反而要自己在后面跟著,真是奇怪的腦回路。
玉骨背著手,直挺挺地站在一邊,暗淡的眼眸中沒有情緒。
“你要做什么?有事找我?”
嘉慕揚起下巴,不悅地問道。
“沒有?!庇窆堑囊暰€落在沒有人的地方,“你不是說要回家,卻轉到了城中?!?p> 關你什么事。在須臾之間,嘉慕忍不住想這么反駁他。
可是嘉慕畢竟是嘉慕。
“喝酒了,想散了酒氣再回去,免得給沉檀產生不好的影響?!?p> 嘉慕還是耐心地找了理由。雖然其實她就是覺得煩躁,不想回府而已。
本來心情就不好,再一想到回去要看到念文擔心她的小臉,被沉檀纏著問修煉之法,嘉慕就覺得頭大。
她恨不得等大家都睡著了再出現(xiàn)。
“怎么?有意見?”嘉慕挑釁道。
“豈敢?!庇窆禽p輕道,“幸好你在。”
“什么幸運……是那位大小姐命不該絕?!?p> 不是她救人,只是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
“是嗎。你為什么要讓那幾個男人做那樣的事情……?”
玉骨不表態(tài)度,只是淡淡地問道。
“為什么?不為什么。無非是不想再看到這種糟心事。”
這還要什么理由嗎?
聽到嘉慕輕描淡寫的回答,玉骨沉默了下來。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今天,也許是個問清楚的好時機。
“走吧,一起回去。”嘉慕朝他招了招手。
“一起回去?和你共騎一匹馬嗎?”玉骨居然難得地開起了玩笑。
“可以啊,我沒什么意見?”嘉慕拍了拍馬背,“怎么樣,坐到前面來?”
嘉慕猜想玉骨大概率是不會同意的。
可是今天玉骨一反常態(tài),騰身而起……坐到了后面。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迷迭香的凜冽和時令花朵的香囊,氣味融合在一起。
“欸,明明讓你坐前面的……”嘉慕不滿地回手拉了拉玉骨的衣袖。
玉骨沒說話,但理由顯而易見。畢竟坐在前面,也太不像個男人了吧?
但是兩個人都忘了一件事。
承劭特別地沉重。
傲氣又嬌氣的小金馬,不喜歡這樣的重量。
于是兩個人只聽得座下馬兒低聲嘶鳴了一聲,還沒等搞清楚狀況,小金馬就使出渾身力氣將兩個人從身上甩了下去。
嘉慕正在想事情,一時反應不過來,任由自己自由落體。
眼前的事物顛倒了一下,她歪歪地躺倒。不過好在她沒掉在地上,而是壓在玉骨身上,玉骨伸手將她抱在懷里。
那匹小金馬往前跑了幾步,但尚在視線范圍之內。
還好還好,嘉慕松了口氣。
“……嘉慕……起來?!?p> 嘉慕感覺到耳邊微涼的吐息,玉骨松開了她,還不輕不重地推了推她的手臂。
可是她并不是很想起來。
她抬起頭看了看玉骨的臉,白皙俊麗的容顏,臉頰上淺淺的緋紅。眼神有幾分慌亂。
這才是嘉慕熟悉的玉骨的樣子?。∵@下她更不想起來了。
哼哼。背上的劍是不是很硌?她是不是很重?地上是不是很涼?是不是很難受!
讓她難受,她也要讓玉骨難受回來。才不會輕易起來。
不過要找個合適的借口。裝醉是不行。裝病吧。
“不行,我腰閃了,起不來?!?p> 其實嘉慕身體好著呢。但實在找不到別的理由,不知道他會不會信。
玉骨還真信了,眨了眨眼睛。
“那,那怎么辦?我……”
他手臂動了動,似乎想幫嘉慕揉一揉,可是猶豫了一下,又縮了回去。
“等一會兒,等一會兒就行?!?p> 嘉慕小聲說著,干脆就把腦袋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周圍很靜,沒有什么行人。只能聽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你的心,跳得好快?!?p> 想起之前玉骨喝醉的時候說的話,嘉慕起了想要戲弄他的心思。
玉骨的心跳又怎么可能慢得下來。心上人在自己的懷中,透過薄薄的衣衫,柔軟的觸感鮮明又真實。
本來只是不放心,就跟上來看看。
卻不成想她騎著馬悠哉地逛到了市集,還救了兩個少女,送她們回家。
臨走之前,嘉慕對那個女孩說的話像是陣陣鼓聲,敲打在他的心頭。
情不自禁地聯(lián)想到自己,不由得慌了神,讓嘉慕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
問的話題都是無關緊要的,真正在乎的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而現(xiàn)在,自以為能夠按捺住的心,又不受控制地向她靠近。
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閃了腰……原本是很好辨認的謊言。
但可能是他內心想要相信,便沒有去考慮謊言的可能性。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真的希望能夠和她多呆一會兒。
玉骨沉默著,身體一動不動。
嘉慕的眼前,玉骨的脖頸近在咫尺。美麗的,修長的,青色的血管中流淌著他的血液。這是他最脆弱的地方,此刻暴露在嘉慕的眼前。
這個莫名其妙的,令她難得地心神不定的混蛋男人。
該死的,好想咬一口啊。
這種野獸一樣的沖動在嘉慕的靈魂中躍躍欲試。
突然襲擊,咬出血來,他的表情應該會很有意思吧?這看似平靜的面具也會瞬間崩塌,再也拼湊不起來。
想到這里,嘉慕不再躑躅。
果斷張口,銀牙咬上他的脖子。
也沒想殺他,所以咬的并不狠,只是咬的皮肉,傷害不到他的呼吸。
但是玉骨確實一瞬間感覺無法呼吸。
堅硬的牙刺痛他的皮膚,潮濕溫熱的唇卻像在安慰他一樣包裹著。
他完全沒想到嘉慕會這么做,先是愣了愣,條件反射地想要推開嘉慕。
可是想到她閃了腰,手就又停了下來。
“嘉慕,你要做什么……”
想強裝冷靜,聲音卻透露了他的真心。
無法抑制的本能。有一團火焰從嘉慕觸碰到的地方開始蔓延至全身。沸騰的,滾燙的火焰,灼燒著他的身體,聲音也變得沙啞起來。
嘉慕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嗎?
比起咬,這不更像是一個吻嗎。帶著血腥味的,小小的疼痛的,獸性的。
嘉慕感覺到玉骨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她松開口,滿意地看著那血跡,像是一朵小小的花瓣。
“疼嗎?”
疼嗎?
比起疼,更占據(jù)靈魂的感覺噴涌而出。
所以沒有得到回答。
“阿慕,你……不要鬧了???,快起來?!?p> 玉骨只是用低沉、慌張的聲音催促著她。
比想象得要平靜,本來以為他會勃然大怒地劈手推開自己,可收到的居然僅僅是一句抱怨似的話語。
沒勁,沒勁透了。一點也不令人滿意。
“你不罵我嗎?”
嘉慕還是第一次說這么可笑的話。
目的好像變了,現(xiàn)在嘉慕就是想看他發(fā)火的樣子。
想看他為難,想要他憤怒,總之什么都比面無表情要好。
“我為什么要罵你……你想讓我罵你?”
玉骨聲音微微顫抖,語氣很是無奈。
“差不多吧。所以,是我咬的太輕了,不夠疼嗎?”
嘉慕躍躍欲試下一個下手(口)的位置。
“阿慕,我……我最后說一次,起來,要不我就強行推開你了?!?p> 玉骨咬牙切齒,說著還抽了一口氣。
“推啊,你大可以試試嘛!”
嘉慕大聲叫著,緊緊地抱住了他。
她使出了十成力氣扣著玉骨的身體,即使玉骨再大力也不能甩得開她的。
然而她所推測的發(fā)展并沒有到來。而是在轉瞬之間,視野顛倒。
她原本占據(jù)上風的位置,一下子被剝奪。兩個人的形勢完全交換。
身體貼著冷硬的地面,身體被限制了自由,她游刃有余的氣度也消失了。
值得一提的是玉骨的一只手墊在她的腦袋下面,這一下不算很痛。
從貼合的衣料透出的溫度略高,玉骨的身體比起平時要熱得多。那雙漆黑如墨的美麗眼瞳定定地望著她。眸中有惱火也有憤恨。
唯獨毫無溫柔之意,甚至感覺不到理智的存在的眼神。
氣氛不妙啊。
“阿慕,我不想這樣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只剩下了氣音。
“好了,我不鬧了,我真的不鬧了,你起來行不行……”
能屈能伸,就是說現(xiàn)在吧。
“不行?!?p> 玉骨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們在干什么呢?”
粗獷的男人的聲音,驚雷一樣在街的另一邊響起。
那個穿著衛(wèi)兵的衣服的高大男人還提著燈籠,向兩個人的方向照了照。
啊啊啊,糟糕糟糕!
嘉慕大驚失色,玉骨也蹭地從地上跳了起來。
見到兩個人起身,那個男人又大聲追問。
“干什么呢?你們是什么人?”
啊啊??!他要過來了!要是被他看到臉就丟人丟大了?。。。?p> “快跑快跑!”
嘉慕急地像被狗攆一樣,一手扯住玉骨的胳膊,兩個人火急火燎地跑到馬的身邊,嘉慕另一手去拽馬的韁繩,兩人一馬迅速奔逃。
那個男人又驚又怒地追了上去,還在破口大罵。
“傷風敗俗!沒臉沒皮!厚顏無恥!”
嘉慕心道,你說得對!但是她確實不能承認,不能停步!
慌不擇路地跑了不知多久,那男人跟丟了兩人,腳步聲在街道中消失了。
“哈啊,哈啊……”
嘉慕捂著胸口深呼吸,好半天才終于冷靜下來。
玉骨也臉色尷尬,把頭轉到一邊,聽呼吸聲也蠻沉重。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剛才的丟人事。
只希望夜色中,那男人沒有看清他們倆的臉。
“那個,玉骨啊……”
好半天,還是嘉慕先說話。
“怎,怎么了?”
玉骨略顯窘迫地答應著。
“你,你,你到底為什么疏遠我???”
說到底,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嘉慕……”
玉骨低著頭,沉默良久。
“不是因為討厭我吧。”
嘉慕斷言道。
玉骨苦笑,“當然,我什么時候說過討厭你啊,怎么會討厭你啊。”
月光下,玉骨的側臉如同玉質的雕塑,泛著淺淺的光華。
“不能說嗎,那就算了?!?p> 嘉慕牽起馬,準備回府了。
玉骨這才下定決心,拉住了嘉慕的衣袖。
“因為……”玉骨澀聲道,“因為,我不值得。”
“我希望你愛我……可是我卻不值得。”
“當你說你會擔心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犯了錯?!?p> “我不值得你在乎,不值得你為我擔憂傷心?!?p> “我是個差勁的人。即使明知如此,卻還是忍不住靠近你。”
“嘉慕,對不起……”
那是皇宮寂靜的夜晚。天顏忽然舒展,皇宮的氣氛出奇的好。在夜晚的涼風中消暑的宮女太監(jiān)們,心情難得輕松下來。除了長公主的殿外層層把守以外,一切都顯得那么平靜而愜意。宮女們穿著清涼在水池邊嬉戲,太監(jiān)們坐在樹下吹風,唯一擁有嚴肅氣氛的是書房附近。天子書房的燈總是亮著,做個明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宮女雪白的足揚起晶瑩的水波。在微弱的燈籠的光線下,微微的紅。在微微的紅的波光之中,一個宮女似乎是眼花了。
“我剛才好像看到了長公主,”宮女甲迷迷糊糊,“奇怪,長公主殿下不是被禁足了嗎?”
“是啊,沒聽說解除禁足,”宮女乙隨口接話,“看錯了吧?”
宮女甲平時眼神就不怎么好,權當是自己產生了幻覺,似乎沒有當一回事。
但那天夜半,正是萬籟俱寂之時,宮女甲聽到了一聲凄慘的尖叫。
聯(lián)想到長公主的事,宮女甲當即套上外套,拉上同寢的宮女乙出去看看。宮女乙困得睜不開眼,連聲叫著,不要多管閑事。
隱約感覺那聲音是從北邊傳來的。兩個人繞著花園走了幾圈,忽然問到令人遍體生寒的氣味。
這氣味,她們想起之前犯錯被懲罰的那個姐姐。
血的味道。
宮女甲盡管瑟瑟發(fā)抖,但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跑了過去,想看個究竟。
一輪明月下,宮女甲看到了金屬的反光。
第一反應是,是個男人,不是公主,萬幸。
第二反應,才意識到,是一個侍衛(wèi),雙眼瞪得圓圓的,平躺在花園之中。脖子被什么條狀物貫穿,鮮血流了一地。
嘉慕正在院中練劍的時候,聽繡明說起了這件事?;蕦m出現(xiàn)了這么殘忍血腥的事情還得了,當即命前將軍帶兵徹查。不過調查了兩日,并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現(xiàn)在宮中人個個風聲鶴唳,皆傳宮中有妖魔。繡明拍了拍嘉慕的肩膀,“作為國師,這又是你的工作。”
果然,繡明的話音未落,就有侍衛(wèi)前來傳旨,叫嘉慕去宮中除魔。
按理來說,皇宮中,是不可能有妖魔的?;实勰苏纨?zhí)熳樱闶谴笱忠彩遣桓逸p易接近。什么樣的妖魔能有這么大的能力,能在皇宮內殺人。嘉慕想不通。
繡明思索了會,“想來是情殺。被殺的侍衛(wèi)和一位宮女有私情,平時常在花園私會。這次是因為情感糾葛,比如宮女移情別戀……”
嘉慕呆住,“那被殺的不應該是宮女嗎。”
繡明,“我還沒說完。宮女移情別戀想分手,侍衛(wèi)不同意,于是宮女和侍衛(wèi)相約在平時的花園見面,卻把自己的新歡也帶來,三人發(fā)生矛盾,新歡失手殺害了侍衛(wèi)?!?p> 嘉慕,“……”
嘉慕,“無懈可擊???”
繡明,“這樣也能解釋,無論宮女和太監(jiān)都不能有力氣把一根木頭插入一個人的喉嚨里,非要是有一定武學基礎的人才可以。新歡大概也是一個侍衛(wèi)吧。”
說著,繡明嘆了口氣,“我想向前將軍說我的推測,可是他根本就不聽我的。這個前修德,實在是宮中重男輕女第一人?!崩C明表情凝重地凝視著嘉慕,“嘉慕,你這次去,他要是不給你好臉子,你可不能輕易放過他?!?p> 上次她就發(fā)現(xiàn)了。
嘉慕乖乖點頭。
皇宮里的人看到嘉慕,都一副誠惶誠恐感激涕零的樣子。
這也難怪,皇帝公務繁忙,前將軍不近人情,好不容易來了能力一流,又沒有架子的嘉慕,大家自然輕松了很多。
前將軍看到嘉慕臉色不算太好,還略帶著些厭惡的神態(tài)。但是該有的禮儀還是一點沒落下。
尸體放了兩天,現(xiàn)在天氣又很熱,已經有點臭了。
因為這畫面屬實是令人生理性的不適,嘉慕只是大致看了一下,尸體身上只有那唯一的一個傷口,似乎是一擊致命。
從這個人身上看不到什么邪祟或者詛咒的痕跡。
一起調查的還有他的同僚。原來這個侍衛(wèi)就是前將軍手下的士兵。出生貧寒,相貌倒是堂堂。為人也算善良正直,遭遇這樣的不錯,大家都很沮喪。
“有什么發(fā)現(xiàn)?”
雖然嘴上在這么問著,但是前將軍的表情很明顯的寫著不屑。
奈何嘉慕就是毫無頭緒。難不成真要照繡明所說,看看宮女中有沒有他的相好?
嘉慕只能搖頭。前將軍也沒多說什么。
和他同僚們聊了聊,都說他性格靦腆。別說和宮女有私情了,就是連多說一句話都沒有,那天也正好是他執(zhí)勤,不可能是去赴什么人約。
人群逐漸散去,只留下嘉慕一個人在原地??嗨稼は胍矝]有結果,不如到處走走。
嘉慕總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因為白天沒什么收獲,所以決定晚上再來探訪。一連巡邏了幾個夜晚都沒有絲毫收獲,她也有些喪氣。
那天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聽到了一聲尖叫。
嘉慕循著聲音找去,在花園里只找到了殘余的血跡。自己還差點被尋聲而來的侍衛(wèi)當成了刺客。
嘉慕也不解釋,撥開了眾人,半蹲半跪在血跡面前。
出血量也不大,過去被襲擊的人并沒有性命之虞?
她想著,隱隱約約嗅到了什么特殊的味道。
用手指蘸著鮮血放到鼻邊,是一種淡淡的腥臊味。
狐貍?
雨晴被擄走之事剛剛過去,花園中就出現(xiàn)了狐貍的蹤跡。
妖物如何能進得了這皇宮?
除非……
隔天嘉慕就進宮,準備和雨晴談一談。
提起過往之事,她竟一問三不知。
可是這個人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似乎絲毫不怕嘉慕揭穿自己。
這人身上分明就沒有妖氣。這具身體毫無疑問是公主的。
那總不會是奪舍?可那又是為了什么?
嘉慕忽然想起公主回來之后一直在提的一個人。
那個她說自己傾慕不已的人。
除非是為了和他在一起。
或許不僅是為了和他在一起,也是為了讓他獲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獲得潑天的榮華富貴。
“實話實說吧,不然我就殺了梁沛文?!?p> 這個人的臉上終于有了變化。
“你在說什么?”
“你可以不回答,那我現(xiàn)在就去嘍?!?p> 她咬咬牙,還是說了真相。
雖然是個妖精,雖然是個聰明的狐貍,到底還是會被男人騙的。
嘉慕也沒有想到,這起興師動眾的案件背后竟然只是為了一個男人。
為了梁沛文的未來。
因為梁家最近一直處于風口浪尖之上,而梁沛文本人又能力不出眾,為了能夠讓他成為一個富貴閑人,這是她想出的唯一的辦法。
“所以你就是小十六?”
她點點頭。
“你早晚會被發(fā)現(xiàn)的?!?p> “無所謂,我只想讓他幸福。在我們大婚之后,我就會把身體還給長公主?!?p> “那你有想過雨晴的未來嗎?莫名其妙嫁給一個她并不愛的人,擁有一段她并不幸福的婚姻?”
“收手吧?!?p> “你控制不了我的,南雨晴的魂魄在我這里。你要是對梁公子動手,我會讓她魂飛魄散?!?p> 嘉慕笑了笑,“放心,我不會對你的梁公子動手的?!?p> 小十六揚了揚唇角,有些得意。
“我會把你打出這個肉體……”
后來這個事情也算是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