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父親的話,十月努力把這事兒從心頭放下。等到天氣晴好了,重新出去喝茶聽書。
茶樓一切如舊,十月卻不能感受到幾分。手中的茶水是那個味道,眼前的戲也還是那個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所有寫志怪傳奇的人都在這冬日蟄伏,沒有新的想法,沒有新的故事,提不起筆,磨不開墨。
十月聽了幾天,越來越感索然。
應(yīng)該是心境的問題吧。十月耳朵里是說書人抑揚頓挫的聲音,眼睛里是一個個努力表演的傀儡,可她腦海里想著的,卻完完全全都是別的。
自己明明只是一介民女,怎么關(guān)心起朝堂大事來了?
可是,明悄的警告卻字字在耳。明悄不是那種閑著亂說話的人。
十月滿腹心思,卻又不足為外人道,只能自己消化。
眼前的傀儡戲才看到一半,她決定回家。
下得樓來,到柜臺。十月正欲結(jié)今日茶錢,卻一摸袖子——空空如也。
本應(yīng)在袖子口袋的裝錢的小兜,卻不見蹤影。
是丟了么?十月有那么一瞬的慌張。但是很快又反應(yīng)過來。不是丟了,而是今天出門根本就忘了帶。
一連幾天都有些神魂不守的意思。結(jié)果反饋在這件小事上了。
十月苦笑。今日茶錢不多,當然二樓隔間是另算錢的,還有一出戲。茶樓對于二三層的顧客都是算時間計費,她今日呆得不久,總共加起來沒有三十文。
十月便對柜臺道:“抱歉,今日忘了帶錢,我想先賒欠著。”
柜臺后面人抬了抬眼睛,旋即又落下去看自己的賬本,不咸不淡地回答:“不行。”
不行?
這個回答委實生硬,十月有點詫異。畢竟她是店里的熟客了,去年也有過類似的事情,她錢沒帶夠,店家還給她免了。
“不能賒欠了?”
“對,姑娘,本店可無賒欠的規(guī)矩?!?p> “怎么沒有。我是常客?!?p> “呵呵,”這人終于抬起頭來看他,“而我是新賬房?!?p> 十月定睛看他,的確眼生。先前的賬房年紀很大,而現(xiàn)在這個卻一臉嫩相。
嫩相是嫩相,但脾氣卻不嫩。十月看他意思,是寸步不讓。如果是新賬房,不知規(guī)矩是可能的。于是十月道:“有沒有這規(guī)矩,你可以問問你家掌柜的?!?p> “喲,不巧,我家掌柜的出門去了?!?p> 十月一怔。
這就麻煩了。掌柜的不算,就賬房最大了。
十月看向那些小工、茶博士之類。雖然賬房換了,可這些人里面好歹有幾個熟面孔。十月道:“你可以問問他們,他們都是認識我的。”
可沒想這賬房直接回絕:“誒,別套近乎啊。昨兒有仨逃單的了,越是到年尾大伙兒都缺錢。你這樣讓我為難??!”
他這一聲嚷嚷,讓好些顧客都扭過頭來。
幾個茶錢而已,還要賴???
還是個姑娘啊。
這年頭什么占便宜的都有,看看吧。
說是有好幾個逃單的了?估計這賬房要不是真生氣,也不至于……
賬房估計本來心里就憋著一股子火,所以現(xiàn)下不怕鬧大。十月就不同了。她姑娘家面皮薄,可經(jīng)不得人家這般胡亂說話。
情急之中,她想到了自己身上其他值錢的東西。
“我這里有兩塊玉佩?!彼呀壴谘g的壓下擺的玉佩拿了起來,“我先用玉佩押在這里,等我回家拿錢了再來換回玉佩。”
“玉佩?”賬房拿起那塊玉佩來,故意瞇著眼睛瞧了瞧:“這都有裂紋了。姑娘,我不懂這個,還是喜歡現(xiàn)錢。也不是我為難你,你不如拿這玉佩在現(xiàn)場跟人換幾個錢給我,成不成?”
然后他揚著手里的玉佩對后面茶客們喊起來:“誒,這里有塊帶裂紋的玉佩,有想要的嗎?”
茶客里喚起一陣低低的諷笑。
這就是在公開羞辱人了。賬房嚷嚷得起勁,十月正欲爭辯,就在這時候外面走進來一個人。
“好端端的,吵嚷什么?”
來人聲音不大,卻很有威嚴。加之他個頭在那兒,進來的時候投射進一片影子。
十月還未扭頭,已經(jīng)聽出來這是誰。
陳平洛。
陳平洛穿著官服,腰間還有佩刀。顯然在執(zhí)勤。十月反應(yīng)過來——陳平洛是東門尉,掌管京師城東一片治安。而悅和茶館正在城東,碰見他并不奇怪。
陳平洛一進來,這茶樓里頭都暗了幾分。
冬日寧靜慵懶,陳平洛剛好從外頭路過,這里頭傳出的叫嚷聲的確有些刺耳。
陳平洛見是十月,表情有些怔住。那賬房先告狀起來。
“官爺!她!她欠我茶錢!”
陳平洛一聽,原來不過幾分茶錢,十月乃是官家女子,還會差這幾個茶錢?當即就知道定是這賬房有意刁難,于是頓時怒氣上臉:“好好說話!嚷嚷什么!”
這一喝威嚴足具。一出聲,整個茶樓都跟著安靜了幾分。那些先前竊笑的茶客比這賬房識趣,立即扭過頭去,看都不敢看這邊。
賬房何曾料到是這種結(jié)果,被這高大的官爺嚇得有些不會說話。他支支吾吾的,看看十月,又看看陳平洛,滿心的不明白。
“她差你茶錢?”陳平洛問。
“是……是、是。”
“幾個錢?”
“倒……倒是不多,總共三十文?!?p> “那我?guī)瓦@位會了茶錢,可否?”
“可、可、當然可?!?p> 賬房呆了,沒想到對方直接進來就要幫眼前的女子付茶錢。就算他再沒眼力見,也知道今天惹了什么不該惹的人物。他哆哆嗦嗦地給陳平洛看了賬目,不多不少三十文錢。陳平洛正準備掏。但十月出言攔住了他。
“不,我要賒賬?!?p> 賬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陳平洛也很意外:“賒賬?”
“是,官爺,多謝相助?!笔乱埠八贍?,并未表明兩人相識?!斑@已經(jīng)不是錢的事情,而是我明明可以賒欠,這新來的賬房卻因為掌柜的不在,加上這幾天跑單者眾,他便私自改了規(guī)矩,并遷怒于我。我既不會賴賬,也不求其他,就要掛賬!”
陳平洛沒吱聲,看向賬房,賬房現(xiàn)在哪還敢有半個不字。別說是賒賬了,就是十月拂袖而去他也不敢攔的。于是趕緊拿出另一本賬簿,連忙翻到了掛賬的頁目,趕緊給十月遞上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