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比舅飞狭思膊娇熳叩挠缹?。
永寧沒有回答,靜默地邁著步子,臉上是難言的哀傷。
“公主,是喜歡慕公子的吧?”染霜小心翼翼地問。
“染霜,喜不喜歡不重要。”永寧沒有轉(zhuǎn)頭,臉沖著前方,步子也沒有減慢。
染霜努力地想要跟上永寧的步子,就聽到自家公主的話,“重要的是天家富貴從來不是白享受的,本宮生于皇家,自然也要承擔(dān)皇家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本宮的婚事定然不是本宮自己說的算的。所以啊,本宮喜不喜歡并不重要,要看父皇喜不喜歡,天下樂不樂意?!?p> “可是,皇上不是最疼公主嗎?難道不能破例?”
“為了一個公主,就要置天下于不顧、置皇家顏面于不顧嗎?父皇是天子,更懂這個道理。說來說去,本宮不過是父皇眾多女兒中的一個罷了,如果不是生在皇家,哪有這好日子過?既有了公主的名頭,就要做些公主該做的事?!庇缹幍卣f。
慕允清一劍驚天下的身姿,是個女孩子看到都會動心。但也僅僅是動心而已,不足以讓永寧拋下皇家的責(zé)任。而且,慕允清的落魄,她也是見過的,不過幾年工夫就想換了一個人一般,永寧自問自己沒有讓人脫胎換骨的能力,因此才更加驚心。如此說來,慕允清接近她到底是別有用心還是真心真意也很難說。
皇家出來的女兒總是有些缺乏信任的能力,也是正常的。所以,慕允清在永寧眼中懷疑大過動心。
自那日闖入南遠(yuǎn)伯府與慕允清聊過那些話,慕允清終于消停了,不再有任何動作。
永寧暗暗松了一口氣,心中卻還是有些隱隱的失望。
眼看著日子就要到永寧的生辰了,卻出了一件大事。
皇宮里最受愛戴的太后過世了。太后早就身染沉疴,多年不出來問宮中事,也不曾出來赴宴,但是她的影響力卻半分沒減。
這一離世,上到皇帝,下到眾位受過老太太恩典的臣子,都很是悲痛。
太后去世,是按理來說是國喪。國喪期間,禁止一切享樂。往日必得大操大辦的永寧公主的生辰,自然是耽擱了。
自太后離世訊息傳來,永寧就一言不發(fā),去太后寢宮哭喪也好,回來用飯也罷,一個字都沒有說。
永寧對太后的印象還停留在太后離世幾天前,老太太捧著她的臉,笑著說,以后要給我們清殊找個好夫婿。
太后一直很疼她,一直念叨著她的終身大事,卻還是沒有看到她嫁人就離開了。太后去世前應(yīng)該很遺憾吧。
永寧靠著柜子慢慢坐下來,抱著膝蓋,想要哭出來,卻有一口氣梗在那里,怎么也哭不出來。
她怔了一會兒,
一定是因為在宮里要端著公主架子才哭不出來。她這樣想著,就扶著柜子站起來,木然地踱出去,像是一具木偶人一樣,又像是一艘失去司南的船只,迷迷茫茫,不知往何處去。
等染霜回來,寢殿內(nèi)一個人都沒有了。
她翻遍了公主的寢宮,也沒找到公主的任何蹤跡,就連根汗毛都無跡可尋。不過就是去小廚房端了盤小糕點,公主就不知所蹤了,這事簡直可稱為皇宮十大奇異事件之一。
“公主呢?”染霜問外面的小宮女。
“染霜姐姐,我沒有看到公主殿下。”小宮女低著頭說。
“染霜姐,就是你讓我們出來,不要煩公主的。我們就出來了,生怕吵著公主,就刻意離得遠(yuǎn)了些。”
“照這么說,還怪我嘍。”染霜沒好氣地說。“那么大一個人都看不住,我就是不在那么一會兒,人就丟了!你還好意思說!”
“染霜姐,今天發(fā)生了什么事?我見公主從太后寢宮回來就那副表情?!?p> “害!”染霜提起這事就覺得氣憤,“今日去太后寢宮哭喪,公主哭不出來,就沒有哭,面無表情地行完了所有的禮。我聽見,永安公主和其他幾個公主在那里議論說,咱們公主是白眼狼,太后那么疼她,她都不哭一聲?!?p> “怎么能這樣說?她們那幾個公主哪個是真哭,都是手帕里塞了生姜片才哭出來的?!?p> “對呀,還好意思議論咱們公主。誰不知道咱們公主是最溫和善良不過的?!?p> “我還琢磨著,往日永安公主背后也沒少議論咱們公主,公主哪一次當(dāng)回事了,不過一笑置之。公主好像很在意今日她們的議論?!?p> “任誰被罵白眼狼,誰能痛快!”
“那現(xiàn)在怎么辦?”
“當(dāng)然是去找了?!比舅芸旎謴?fù)理智,點人去找,“你們幾個,去東面。你們幾個,去西面。再來幾個人,去北邊的御花園。我呢,去南邊太后寢宮一帶??烊ィ业搅嘶貋韰R報?!?p> 公主宮里的宮人紛紛四處打探公主的下落。因著喪事,宮里亂成一團(tuán),壓根沒有人注意到公主。
此時的永寧并沒有考慮到自己的失蹤會讓別人焦急失措,反倒是蹲在太后寢宮暖閣的床邊,努力想讓自己哭出來。
是不是哭出來,就可以好受一點?
是不是哭出來,才能證明自己不是白眼狼?
是不是哭出來了,皇祖母就會感知自己的一片孝心?
或許是的??墒窃诫y過,越哭不出來。越想嚎啕大哭,越?jīng)]有淚意。
她打量著這間暖閣,狹小卻溫暖,每一件物品都是原來的模樣,滿滿都是小時候與皇祖母一起的回憶。
那時候,自己的母后忙著處理后宮事務(wù),對她疏于管教,皇祖母就把她接到自己的寢宮里來照養(yǎng)。
她調(diào)皮頑劣,不愛吃飯,只愛滿院子亂跑。一向端莊嚴(yán)謹(jǐn)?shù)幕首婺笗分癸埑?,?dāng)時還規(guī)定,吃一口飯可以得一枚錢幣。這才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把她養(yǎng)大。
她身體偏寒,很怕冷?;首婺妇捅俪隽藗€暖閣給她住,每天派專人給暖閣里燒炭火,從早燒到晚,一天都不停歇。有的時候,祖母還會陪著她一起睡覺,給她講各種故事,鄉(xiāng)野志怪,古今歷史,八卦軼事,什么都有。
長大后,有很多人寵著她,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卻都沒有祖母的愛來得溫暖而讓人眷戀。
她想著想著,就覺得很難過,鼻子微微有些酸意。
“皇祖母,今天是我生辰啊。你都沒有陪我?!彼蛔忠痪涞卣f,仿佛是說給過世的太后聽的。
“我才不是白眼狼。你別聽永安瞎說。我只是,只是不相信,你就這樣走了。你前幾天還說要給我找個好夫婿呢?!?p> “往日,永安說的那些話我并不是很在意,可是今天她說那些話,我就害怕你會誤會我,我怕你會真的覺得我是個白眼狼。連夢都不會托給我?!?p> “你來我夢里好不好?我好想跟你說會兒話呀?!?p> 低低的細(xì)語很溫柔,也很繾綣。
忽地,有雙鞋子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她蹲在地上,因此看不清來者何人,只能看到一雙鞋子定定地站在自己面前。
黑暗里,她仰起頭,朦朧的眼睛里隱隱約約是慕允清的輪廓,清雋明朗的人兒低下頭凝視著她,眼睛里閃著莫名的光。
“你來干什么?”她懵懵懂懂地說。
慕允清勾起唇角,晃晃手里的東西,“來找你呀?!?p> “找我?找我干什么?”
永寧本就長得好看,此時睜著一雙水潤墨黑的眼眸仰頭看著他,臉頰白里透紅,頭發(fā)亂糟糟地披在肩上,原本理智清醒的神情被迷茫懵懂替代,撩得慕允清心發(fā)癢。
“唉?!蹦皆是逭J(rèn)命地嘆口氣,用打火石點著了手里的又長又細(xì)的事物,頓時些許明亮的焰火就點亮了永寧的臉頰。“我的公主殿下,生辰快樂?!?p> 永寧怔怔地看著他,眼睛里有些許微光,不知道是煙花的光亮,還是淚水。
“今日是你生辰,不能放大煙花,所以我就偷偷地買了些小煙花。你可不能去御前告狀,說我在國喪期間放煙花。我這是為了你呀?!蹦皆是逭f著,從懷里掏出一捧這種線香煙花,遞給永寧。
永寧用一只手接過,呆呆地瞧著手里的煙花。
“來。”慕允清伸出一只手,要拉永寧起來。
永寧將不拿煙花的手從袖子里探出來,一點一點向上,最終握住了慕允清的手,借力站了起來,一下子撲到慕允清懷里。
慕允清沒料到公主會來這么一下,向后踉蹌一下,終究穩(wěn)住了。
永寧頓時嚎啕大哭,眼淚終于順利地流了下來,慕允清身上的暖意蒸得她更想哭。
慕允清也是愣怔一下,反應(yīng)過來還是把手撫上永寧的背,溫聲說,“哭一場就好了。公主也是人,不要每天端著了?!?p> 哭過以后,永寧清醒過來,瞬間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不妥當(dāng),紅著一張臉與慕允清分開??粗皆是灞徽礉竦囊路缹庮H為不好意思,“對不住啊?!?p> “沒關(guān)系。公主殿下能抱微臣,是微臣一大幸事。微臣一定要將這件衣服脫下來掛在大堂上,上書幾個大字作為留念?!?p> “哪幾個大字?”
“永寧公主淚水沾濕的衣服?!?p> 永寧“撲哧”笑出聲,“本宮沒料到你這么愛耍貧嘴。”
“公主,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如對著這些煙花許個愿?”慕允清看著永寧高興了,松口氣,問道。
“好啊?!?p> 永寧雙手緊握,置于胸前,對著慕允清點燃的煙花,虔誠地許了一個愿。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
陸潸然
最后一句出自李之儀《卜算子》: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