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只是個背影。
淡青色羅衫,緊裹修長曼妙的身姿,肩若削成,腰若約束,百褶紗衣組成表層裙擺,內里一層淡青綢緞,烏黑長發(fā)梳成了流蘇髻,腳下一雙繡花淺青布靴。
隨著女子登上石階,秀發(fā)飄飄,裙擺搖曳,像是翩翩起舞的花中精靈。
砰!
東西掉落在地的聲音響起,康延側首望去。
卻見劉桐身上背著布袋掉了,里面的筆墨、硯臺摔了出來,筆是完好,墨碇斷成兩截,硯臺也蹭去了一點。
其身旁,一位侍女打扮的少女,羞紅著一張臉,低著頭,一雙小手無所適從。
“你怎么看路的...”劉桐撿起筆硯以及斷成兩截的墨碇,還未看清是誰,張口吼道。
侍女不語,只是頭低得更低了。
“蕓兒...”
那位女子見自家侍女似乎犯了錯,隨走到侍女蕓兒身邊,這一走,卻看呆了劉桐,心臟砰砰直跳。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玉顏無暇,衣袂飄舞,像是從畫里走出的仙女......
劉桐何曾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
“小姐...”
蕓兒看到小姐來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陳星言微微笑了笑,示意蕓兒放寬心,而后掃過一眼斷了的墨碇,目光最終落在劉桐身上,道:“可否,讓我與你家公子談談?”
聲音宛若山中清泉,劉桐猛地驚醒,明白自己的身份,后退幾步,朝面前女子施了一禮,看向石階,發(fā)現殿下已經來了。
“殿……”
劉桐正要開口,被康延抬手阻止。
石階上有人,陳星言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康延與劉桐相隔有點遠,不像是主仆,她也就把他當成進殿統(tǒng)測的學生,未曾想二人是一起來的。
“見過公子!”
陳星言雙臂合攏,作了個揖禮。
康延微微頷首,道:“這是我們第二次相遇吧...”
陳星言一怔,細細打量了康延片刻,沒想起來在哪見過。
“小姐,小姐...是一個多月前武道閣里的那個人...”蕓兒小聲提醒道。
畢竟那是她們第一次去了武道閣,瞞著嬤嬤偷偷去的,為了滿足小姐對萬器山的好奇心,所以印象深刻。
經蕓兒提醒,陳星言倒想起有這么一回事。
神色平靜的她,看不出變化,道:“產自青州松山的松煙墨,墨香醇厚,郁而不散,公子仆人手中這塊,澤隱不發(fā),應是取自百年老松,其上有燙金銘文,銘文光澤艷麗,這是最近剛入鋪...”
“我家侍女弄壞了公子的松煙墨,星言在此向公子賠罪...”
“只是,統(tǒng)測在即,可否之后再來詳談賠償一事?”
陳星言行了個歉禮。
鐺!鐺!鐺!
這時,正明殿響起了三聲鐘鳴。
一臉平靜的陳星言,閃過一絲慌亂之色,隱隱有些急意。
“不...用...”
鐘鳴響起,意味著統(tǒng)測就要開始了,康延也不想誤了時辰,剛想說不用了。
話還未說完,陳星言火急燎燎地拔了頭上的玉簪,放在康延手中,頭也不回,疾步離去,蕓兒連忙跟上,聲音遠遠飄來。
“統(tǒng)測之后,勞煩公子來湖心亭一趟,小女子必在此等候...”
康延望著手中的玉簪,怔怔出神,不一會收起玉簪,大步朝正明殿而去。
“殿下是不是動心了?那位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子,與殿下乃天作之合......”
劉桐可沒忘記薰姑娘、丈婆婆以及自己義父是多么希望殿下成婚,如今遇上了一位知書達禮的千金小姐,自然要提醒一下殿下。
“多嘴!”康延瞥了一眼劉桐。
劉桐忙閉上嘴,心里卻想著如何幫殿下牽線拉媒。
那個叫蕓兒的侍女,可以讓小靈兒多認識認識......
康延不知劉桐心里所想,進了正明殿,映入眼簾的是一塊長約三丈,高六尺有余的畫壁,畫壁上鐫刻著圣院條規(guī),密密麻麻,足有上百條。
畫壁兩側,左右各有一條廊道,通向另外兩間大殿。
奉武軍、凰云軍皆派出了兩人守在廊道前,避免男女走錯。
二人往左而行,數十步后,偏殿門前,除了兩位奉武軍士,還有圣院的一位管事及兩位下人。
管事坐著案前,案上是擺著幾本名簿,還有一份名單。
“身份牌...”康延走來,那名管事看都沒看一眼,伸手道。
康延解下腰間的銘牌,放在管事手中。
圣院每個學生都有一個銘牌,標注學生入院的日子和居所,代表學生身份。銘牌由圣院栽種的雨竹所制,普普通通,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看起來很容易仿制,卻無人敢仿,雨竹難取是一原因,更重要的還是圣院條規(guī)約束,一如代考,一經發(fā)現,輕者逐出圣院,重者交由刑部,三代之內不可踏進圣院一步。
管事看清銘牌上的名字,倏地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將銘牌奉還給康延,道:“五殿下,請!”
“圣院規(guī)矩,閑人免進!”
管事放了康延進去,卻攔下了劉桐。
“殿下!”
劉桐看向康延,將身上的布袋正要交給康延,一下人接過,交給了管事。
管事打開翻看,是來自青州上好的文房三寶,只是那松煙墨斷成了兩截,有些可惜了。
“殿內有筆墨紙硯,殿下的意思是?”
“習慣用這些,能否帶進去?”康延望著那位管事,道。
管事笑了,道:“自然可以,殿下請進,稍后我便叫人將殿下位置上的東西換下...”
“殿下習慣用哪些,之后可遣人告知一聲!”
圣院不缺權貴之子,有些人習慣用油墨、端硯等佳品,圣院一般都會滿足,只是額外花費的錢財須由其出。
但皇子公主不一樣,一切花銷由宗正寺承擔。
康延進殿不久,兩位奉武軍甲士合上了大門,而管事身旁的一位下人早已沒了蹤影。
偏殿內,一張張書案有序排列著,左右隔著屏風,前后相距兩步遠,有兩位圣院執(zhí)事坐于首尾,兩旁各有人站著,毫無死角。
康延進來之時,書案旁坐滿了統(tǒng)測的學生,自有人將康延帶到他的位置。
“動作挺快的...”
康延坐在墊上,看著案上換好的筆墨硯臺,松煙墨換了新的,但斷的也在。
那管事倒也是個心思玲瓏之輩。
康延暗嘆。
隨著一聲鐘響,統(tǒng)測開始了。
經史子集,即便出自同一先生,題目也不盡相同。
但大部分題目都是先生曾提過的,只是要寫出不同觀點。
所以,統(tǒng)測被稱為對圣院學生的一次解惑,不無道理。
時間流逝,一炷香過去了,偏殿的寧靜,因為一道紅光而打破。
坐在前面的執(zhí)事方直,其身旁桌案豎著的通明鏡,泛起了紅光。
紅光一現,方直臉色一變,目光凌厲地掃過在場的學生,道:“何人作弊,自己站出來?”
此言一出,所有人停筆,左顧右盼,隱隱帶有一絲戒備,生怕自己周圍突然扔了個紙團過來。
圣院明令,弄虛作假舞弊者,逐出圣院,武者廢去武功,文人廢去書生身份。
“不見棺材不掉淚!”
許久,未見人站出來,方直冷哼一聲,手持通明鏡,一步一步朝學生走去。
通明鏡,位列萬器山三千九百六十六階,并非可戰(zhàn)之兵,唯一的用處,勘破表面,識別異物,便于尋物。
曾用于戰(zhàn)場,屢破敵人埋伏,后隨鑄器師發(fā)明了洗練法,漸漸失去了作用,流落至圣院,成了監(jiān)察考場之用。
通明鏡照過一位位學生,在幾位使用端硯的學生中,顯露了異樣。
方直在幾塊端硯上,發(fā)現了夾層,里面有人代寫的文章。
“端硯...”
康延皺了皺眉,用手摸過自己桌上的端硯,果然有夾層。
“是誰?”
康延腦海中閃過一個個人影。
戶部尚書武尚?
左將軍云澤,云家?
兵部侍郎鳳令儀?
......
這些人都有可能。
只有認真調查過自己的人,才會知道自己習慣用端硯,但這手段未免有些拙劣。
“脫去圣院學服,逐出圣院,上報禮部......”方直冷冷地注視著一臉慘白的四位學生,大手一揮,立刻有下人脫去四人學服,將他們趕了出去。
逐出圣院還好,最慘的還是上報禮部,剝奪了他們書生身份。
照過的松了一口氣,沒照過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方執(zhí)事,饒了學生,不要將學生逐出圣院!”有一人忍受不住,直接跪在方直面前,苦苦哀求道。
“押下去!”
方直在那人桌上發(fā)現了端硯里的紙條,臉色難看,又是端硯。
而那人正好在康延前面。
方直目光落在康延身上,確切地說是桌上的端硯,懶得用通明鏡照了,拿起硯臺,駕輕就熟地找出了藏在里面的紙條。
“來人!”厭惡地看了一眼康延,方直道。
“等等...”
坐在后面的另一位執(zhí)事孔折曲動了,步履匆匆地來到方直身旁,在其耳邊低語道:“這位可是五皇子,不能任你隨便處置...”
“來...嗚...嗚...”
方直仿若沒聽到,正欲開口喚人,卻被孔折曲捂住了嘴,連拖帶拽地拉了出去。
孔折曲使了使眼色,一位下人走了出來,開口道:
“諸位,此次統(tǒng)測發(fā)生舞弊之事,實屬圣院罕見,今日統(tǒng)測就此作罷...”
學生們聞言,紛紛起身離開,有眼力地一眼認出了康延這位入院不久的五皇子,暗道圣院要地震了。
一群人出了正明殿,便竊竊私語了起來。
統(tǒng)測作弊,圣院有過,但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一連幾人,還都是同一作弊手段...
圣院要起風了。
坐在殿內的康延,冷眼旁觀。
約莫半刻,有人來請,領著康延去了正明殿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