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黑夜,但不難分辨出那兩道身影的身份。兩人見暴露了行蹤,也不再繼續(xù)躲藏,繞過矮木走到洪寅面前。
洪寅這次沒直接忽略云韶,卻也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就問魏謙游道:“謙游,你這兩個不著調的師兄也就算了,為何你也在這里?”
魏謙游幾乎是同時開口:“幾位師兄,這么巧啊,你們也來此處看星星?!?p> 看星星……洪寅嘴角一扯,擺明了是不信。冷聲對魏謙游道:“我先解決你四師兄的事情,等會兒再問你?!?p> 魏謙游訕訕一笑,和云韶貌似恭敬地在旁候著。
洪寅剛轉過身,魏謙游就側頭低聲道:“剛才是怎么了,突然就發(fā)出那么大的聲音?!?p> 云韶心有余悸地向藏身處看了一眼:“那能怪我嗎,誰知道突然就鉆出來一條水蛇?!?p> 魏謙游哂笑道:“當日上天靈山時,你可是不怕這些東西的,怎么見到個沒毒的反而嚇成這般?!?p> 云韶翻了個白眼:“離得遠又看得清當然不怕,剛才那條眼看就要爬到我腳上了,天還這般黑?!?p> 魏謙游在云韶頭上揉了揉,算是安撫她受過驚嚇而緊繃的神經。楊蘭希不經意看到這邊,毫不掩飾羨慕之色,再看柴修仁時,卻又成了幽怨。
柴修仁只求洪寅不再過問此事,至于楊府那邊讓他自己解決,洪寅則是執(zhí)意要柴修仁罷手。兩人誰也不肯讓步,眼看就要大打出手,好在關鍵時刻被許弘文分開。
“怎么就沒打起來呢……”云韶似是失望地小聲嘀咕了一句。
魏謙游責怪地望了她一眼,見云韶沒再說下去,責怪的話也就沒說出口。
許弘文雖偏愛尋花問柳,但比起柴修仁還算得上能掂明輕重。心知自己勸不動洪寅,就勸柴修仁道:“四師兄,就算不顧及玄清派的聲譽,也該念及楊小姐的名聲。你就這么一聲不響地帶人走了,這事還指不定要傳成什么樣子呢?!?p> 洪寅一瞪眼,什么叫不顧及玄清派的聲譽,他此生最看重的就是這點。不過念在許弘文是在幫他說話,就少計較這一回。
柴修仁此時打定了主意,卻哪里聽得進去勸。當下也不叫許弘文為難,對洪寅道:“大師兄,我們這一眾師兄弟,向來都是你說往東絕不往西的。師弟只求你能成全我這一次,日后絕不給你找麻煩。”
洪寅不悅道:“你敢打著保票,我卻不敢信,這些年來你給我找的麻煩還少了?不說從前,且說婉兒哭著回來那次。不過是小孩子間打鬧,你跑去充什么英雄好漢,最后人家找上門還要我替你擺平?!?p> 柴修仁梗著脖子道:“要說充英雄好漢,我哪比得過你?當年學藝未精之時,你獨自一人跑去煙霞崗,要不是我救你,你現(xiàn)在還能站在這里訓話?”
聽二人不斷翻找陳年舊事,連奉命外出時誰多做了一頓飯都說出來了。云韶不由蹙眉,提醒道:“洪師兄、柴師兄,話題扯遠了。”
柴修仁干咳了一聲:“不說旁的,我就一句話,蘭希我是娶定了。你若是祝福我便道聲謝,不同意我二人現(xiàn)在就離開余杭?!?p> “我也就一句話,此事我是管定了?!焙橐鷳B(tài)度很是堅決。
瞧洪寅如此頑固,云韶終究是忍不住了:“洪師兄,我想不通你為何百般阻撓。他二人兩情相悅,年紀差了些又有什么關系?”如今那楊小姐都過了適宜成婚的年齡,難不成要她終身不嫁嗎?
洪寅回頭怒目相向,魏謙游忙把云韶拉到身后護住。洪寅脾氣本就不好,更何況現(xiàn)在正在氣頭上。
“洪師兄……”魏謙游剛想替云韶脫罪,就感覺自己腰間被狠扭了一下。
而后聽見云韶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可是不怕他的,不用你為我開罪?!?p> 耐不住云韶的逼迫和洪寅詢問的目光,魏謙游改口道:“對于此事內情,師弟也很是好奇。人道君子成人之美,師兄自然是個君子,為何對此事就不肯點頭?”
洪寅聞言又是憤怒,又是無奈,輕嘆道:“老九,你可比你那些師兄懂事多了,怎么你也……罷了,既然此處都不是外人,我就將此事的內情說與你們聽聽?!?p> 幾人目光皆是凝在洪寅身上,洪寅又頓了良久,才道:“當年楊小姐還是個小女娃的時候,我只是覺得此事荒唐了些,但若是楊家點頭也沒什么。畢竟兩人年齡差些,是常有的事情?!?p> 眾人齊齊點頭,柴修仁急道:“那師兄為何就是不許?”
“急什么,你這性子再不改改,婉兒都要比你成熟了?!焙橐焸淞艘痪?,目光轉為幽邃,顯是陷入了回憶。
“也是出于對你關心,自聽人說起此事后,我就暗中調查過楊家。誰知不查還好,一查就查出了些問題?!?p> 見楊蘭希面上隱現(xiàn)不安之色,柴修仁上前握了她的手給以安慰。
楊蘭希憂疑參半,這三十余年,她都沒覺得家中有什么問題。是洪寅當真查出了什么,還是單純的編些謊話,來讓柴修仁死心?不論是何種原因,都是她不愿意接受的。
洪寅沒直接說下去,而是轉向魏謙游問道:“謙游,你隨大師伯修行多年,可曾聽師伯說過,近年來胡人并不安分?”
魏謙游點頭,師父不僅是說過,而且隔三岔五就要說上一次。
洪寅沉聲道:“楊府現(xiàn)任家主,就是北胡默人派來中土的,后來改姓為楊。他自以為瞞得很好,連自己的幾個兒女都沒告訴,卻還是沒能逃過我的眼睛。”
說罷,洪寅看向楊蘭希,目光中帶著些歉意。若是他不說,楊蘭希是可以毫無負擔地過完余生的。只是他實在不愿,有朝一日柴修仁會因為忠義和私情陷入兩難的局面。
柴修仁感覺到楊蘭希的手掌冰涼,忙道:“大師兄,這事可開不得玩笑,莫不是你當日看錯了?;蛘哌@么多年過去,你沒記清呢。”
洪寅沉聲道:“怎么事到如今,你還是執(zhí)迷不悟。前段日子,余杭來了兩撥行跡可疑之人,你可還記得?”
魏謙游替柴修仁答道:“一撥來自金陵清風寨,如今就算還有幾個余眾,也構不成威脅。至于另一撥,似乎是憑空出現(xiàn),而后又憑空消失了?!?p> 聽魏謙游這么一說,云韶也想起來了。她當時還要去看呢,想到那些人可能來自異國,云韶頓覺沒能去成虧大了。
洪寅頷首道:“正是如此。失去了那伙兒人的行蹤后,我想起當年之事,便派弟子再去暗中調查楊家。你們可知查到了什么?”
云韶眼睛忽閃,等待著洪寅接下來所說。魏謙游和其他兩個師兄面色凝重,楊蘭希已經不敢再聽下去,雙手緊緊地捂上了耳朵。
洪寅鄭重道:“幾乎是一夜之間,楊府之中的下人就來了一次大換血。而城中楊府的幾處生意,也招來了不少新伙計。據那些弟子回稟,這些憑空出現(xiàn)的人,個個都能從舉手投足間,看出身懷不低的功夫?!?p> 云韶納悶道:“就算他們來自異國,且懷著不軌之心,也該到金陵去才是。如今來到余杭,難不成是沖著你們玄清派來的?”
洪寅這才對云韶有了些好臉色:“不錯。看不出,你倒是聰明的。玄清派近年如日中天,照此勢頭發(fā)展下去,終有一日會到旁的州縣立下分派。到時玄清派作為朝廷的義軍,定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他們的目的便是要盡早扼殺。”
云韶笑道:“但他們還是錯誤估計了玄清派的實力,是以拍了許多好手前來,卻還是遲遲不敢動手?!?p> 云韶此言道出了實情,還捎帶拍了一回玄清派的馬屁,或者說是拍了一回洪寅的馬屁。
這還是魏謙游第一次看見洪寅對云韶有了笑臉,雖然一閃即逝。但只要是洪寅對云韶的態(tài)度有所好轉,他就是開心的。
魏謙游只顧著成人之美,也能哄云韶開心,大不了他把功勞全都讓出去。云韶極在意這點,他卻是無所謂的。
趁著洪寅心情好轉,魏謙游說道:“不過洪師兄,出嫁從夫,這是自古以來定下的規(guī)矩。只要柴師兄與楊小姐成親,楊小姐便是咱們玄清派的人。便是楊家日后如何,也不該將楊小姐牽連其中。”
柴修仁似是抓住了些希望,楊蘭希卻是高興不起來。此時她只想著爹爹的身份,是否真如洪寅所說。雖是心中幾次三番安慰自己,但洪寅是向來不打誑語的。想到此處,心已經沉了三分。
見洪寅蹙眉,云韶輕輕扯了扯魏謙游的衣袖,悄聲道:“欠考慮了不是,若是他二人成婚,楊家家主可就是你柴師兄的岳丈了。到時胡人若是真敢入境,玄清派就算想作為義軍,也定會受朝廷猜疑。此事急不來,還需從長計議。”
魏謙游聞言不再說話,只是替柴修仁和楊蘭希感到可惜。若是如此考量,這二人之間,怕是沒有半點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