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嘴上說得輕松,但葉玿心里卻一點也不輕松。這回設的局,不是讓他身敗名裂,就是讓他缺胳膊少腿。隨念這個女人,當真用心歹毒。此番若脫險,他定百倍奉還!
葉玿極慢得起了身,目光緊盯著已靠得極近的老虎。刀子攥在手中,已攥出了一手的汗。他心如擂鼓,額角也滲出了汗。
一旁的胡以緋,連大氣也不敢出。眼見著老虎越靠越近,她快要撐不住尖叫出聲時,葉玿終于割斷了繩索。
兩人也不敢立即用力奔跑,而是小心翼翼向后退了退。
那老虎看見了二人的動作,有些疑惑得停住了,不再向前。
兩廂對峙了一瞬,葉玿心頭一緊,立即抓住胡以緋的手,用力狂奔。
老虎看著面前跑動的身影,又張開大口狂嘯了一聲,方扯開四條健碩的腿,追著前方的獵物。
夜獵,開始了。
胡以緋從來沒有這樣奔跑過。她的裙子似乎被路過的低矮灌木撕開了口子,腳下偶爾踩到一塊凸起的石頭,直硌得人腳底生疼。她的呼吸越來越沉重,一開始,還能跟上葉玿的步伐,可漸漸地,她的步子越發(fā)邁不動。她心慌得厲害,只能將葉玿的手臂抓得越來越緊。
她不能被拋下!
可兩條腿的,終究邁不過四條腿的。
那龐然大物的呼吸聲愈近,若再不想辦法反擊,二人必都成為它腹中之物。
葉玿深吸了兩口氣,右手將短刀橫握,沉下心思估摸著身后的距離。當老虎的鼻息噴薄在他頸后,他用力將胡以緋一把推開。
胡以緋被他的力道推得往一旁倒去,她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便聽見老虎的一聲巨大嘶吼。她連滾帶爬向一旁退了幾步,然后才敢抬頭去看。
葉玿不知何時,已滑到了老虎身后,那把短刀上有涔涔血跡。而老虎的后腿,鮮血直流。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那上面有被老虎后腿抓開的爪痕,血跡正慢慢浸透衣裳。方才的距離估摸得有些偏差,索性偏差不大。否則,他這條手臂怕是廢了。
老虎受了傷,鼻息更重。那把短刀是精鐵所造,鋒利非常,它后腿的傷口頗深。不過,受傷的老虎,似乎比未受傷的老虎,還要危險。
它向著葉玿的方向直沖了過去。胡以緋已經不敢再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然而她沒有聽到令人可怖的撕扯聲,只聽到葉玿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從指縫間望去,看見葉玿的一只腿也開始滲血。而那只大虎的前腿也受了傷。
雖然葉玿每回都能拼著受傷,在老虎身上劃上一刀??扇绱讼氯?,老虎還沒倒,他先氣絕血失而亡了。
性命,和名聲,他要哪一個?若先前還有猶豫,現在是沒有了。
“喊,給我大聲喊!”葉玿沖胡以緋吼道。
胡以緋被嚇得一哆嗦,“可,可我們……”
“命都快沒了,還要什么名節(jié)。你放心,我會八抬大轎把你娶回去。”他嘴角噙著冷笑。
胡以緋將唇都咬出血來,她嘗到了血腥味。那是又甜又讓人惡心的味道,如同他的話一般。她握緊了雙手,斑駁的十指,直剜得肉疼。疼痛讓她找回了冷靜。
“那請榮親王,記得今日所言?!彼f完這句,便嘶聲尖叫,“救命!”
話音剛落,又有一箭襲來,這回命中的是老虎的額頭。
葉玿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臉上也覺得一片粘膩。順手抹了抹,是血。
那老虎離他只有寸許,若方才沒有那一箭,現下他的項上人頭已做了老虎口中餐。他的腿忽地有些發(fā)軟,整個人都往后癱了過去。
又刷刷幾箭落下,終將老虎逼退。
那黑衣女子從密林間躍下,將散落在林中的箭拾起來。而后冷著聲音道,“我家主子說了,名聲和性命,親爺您總得挑一樣。現下守衛(wèi)軍已聞聲趕來,恭喜榮親王,您的命,保下了?!闭f完,她又如來時一般,隱入黑暗中。
葉玿躺在地上,胸前起伏不定。命是保下了,可今日之遭遇,堪稱奇恥大辱。這回,他吃的虧可不小,只不知,隨念那賤人,以后得那什么來還!
守衛(wèi)軍趕來時,只看見榮親王和胡家小姐,孤身在密林里,一身狼狽,渾身是傷。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靖親王來解了圍。
葉璟自然早就得了消息,穿戴齊整、好整以暇得候著。只是隨念沒同他細說,他也只做配合。因此等他親眼見到了躺在地上粗粗喘氣的弟弟,對隨念的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著實是個人才呀!
“聽聞榮親王同胡家姑娘在林中散步遇險,本王特來相救?!?p> 胡以緋被這么多人圍著,早就羞憤欲死,哪里還敢答話。
葉玿強撐著坐起身來,喘勻了氣才道,“胡姑娘方才呼救,榮親王就能這般齊整地出現在密林之中,想來是做足了準備?!?p> “父皇命我司著護衛(wèi)圍獵場的安全,這便是我分內之事,自然要準備萬全?!比~璟看夠了笑話,方才下令,“來人,將榮親王同胡小姐用擔架抬著,送出去就診?!?p> 宮中最不缺的,便是傳話的嘴。
第二日天還沒亮,榮親王同胡家小姐夜會密林,卻被猛虎追趕險些喪命的事,便傳遍了整個圍獵場。傳聞愈演愈烈,終于驚動了皇帝。
主帳里,榮親王被抬了來,靖親王也在。
皇帝看了一眼他的傷勢,臉上沒有太多表情,連語調也聽不出情緒,只問,“璟兒,你來說說,昨夜發(fā)生了何事?”
葉玿心頭一緊,直覺有些不好。
“回父皇,昨夜兒臣在林外巡視,聽得有侍衛(wèi)來報,說林中有異。待兒臣入得密林,只見到胡家小姐同榮親王都在林中,且都負了傷。”
這番闡述,用詞中肯,沒有任何故意讓人拿捏揣測的心思,聽得皇帝心頭稍寬。
“那玿兒來說說,你昨夜,為何在林中?胡家小姐,又是為何在林中?”
帳中被燒的格外得暖,葉玿才上了藥的手和腿,都有些發(fā)癢。他吞了口唾沫,解釋道,“回父皇,昨夜兒臣夜來煩悶,便信步走到了密林中。恰好碰見胡姑娘夜遇猛虎,兒臣拔出短刀,與那老虎搏斗了一番,方才等來靖親王,得以脫險?!?p> “哦?那璟兒你說說,胡姑娘身上可有被老虎傷到的地方?”
“沒有?!?p> 皇帝不再說話,只拿眼睛盯著葉玿。
“父皇,兒臣到時,胡姑娘正癱坐在地上,兒臣救人心切,未曾檢查胡姑娘的傷勢?!?p> 皇帝一雙眼睛閃了閃,又朝麗貴人問道,“那你那侄女,又是為何夜里入林?”
麗貴人半夜里見人被抬進了她的帳,三魂早沒了二魄,只能依葫蘆畫瓢,“回皇、皇上,緋緋夜里說悶得慌,便去外頭散散步,哪里知道,就入了林?!?p> 妍妃是趕來看熱鬧的,忍不住多嘴說道,“這緋緋平日里看著文文靜靜,沒想到居然這般膽大,夜黑人靜的,竟然也敢往那林子里去,真是嚇死個人?!?p> 麗貴人聽了,臉白了白。
皇帝卻一時無話。葉璟沒有添油加醋,這事還有挽回的余地。只是,他又看了眼渾身是傷的葉玿,生出些不悅。這個孩子,他確實有心栽培的,但在男女之事上一向荒唐無度。反觀葉璟,從前與先王妃伉儷情深,奈何緣淺,而今又娶了個,也是賢良淑德的。
既有了計較,便也有了決斷,他沉聲開口,“既然你對胡家小姐情深意重,朕便遂了你的意。胡家小姐,便賜給你做妾吧?!?p> 此話一出,麗貴人慌得趕忙求饒,“皇上,臣妾那侄女處事魯莽了些,但樣貌和性子都是一等一的,求皇上好歹賜個側妃!”胡以緋那般心高氣傲,若是賜了個妾,怕是要一頭撞死,她還怎么見九泉之下的姐姐!
皇帝聽了卻沒有理睬,反倒轉頭問葉玿,“玿兒覺得呢?可是委屈了?”
葉玿心下愴然,這事看起來是罰了胡以緋,實則卻是在打他的臉。父皇是真的動怒了。
說來也怪,葉宸這么多年從未對哪個子女紅過臉,連重話也不曾說過。從來都是冷冷清清的,這么說來,性子同蘇尋倒是如出一轍。
葉玿忽然想起自己母親,他絕望又可悲的母親。即便母親仍在,自己也討不了半分好。他垂了眸,聲音里有明顯的哽咽,“多謝父皇恩典?!?p> 一場鬧劇,終于落幕。
隨念沒有去圍觀,只是聽常缺繪聲繪色得說了一遍。
“王妃,你這法子真絕,讓他有苦也說不得。”
隨念沒有答。她其實只是看準了一點——皇帝疼愛蘇尋。這件事,只要徹查,終能查出些什么??蓸s親王理虧,敢怒不敢言;靖親王從始至終置身事外,沒有半點牽扯;皇帝能夠猜到是出自誰的手筆,可這事終是榮親王自己不知檢點,方才給了她可趁之機。況且蘇尋還昏迷著,皇帝的疼愛與虧欠就會讓形勢朝著利她的方向發(fā)展。
只是不知,會不會秋后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