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濕了他的墨色緞袍,雨水沿著金絲滾邊滴落而下。
比雨水更冷寒的,是他陰沉的臉色。
周氏本以為是自家堂姐歸來,急匆匆迎上去,看見來人卻是蕭如墨,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太子殿下,產(chǎn)房污穢,您怎么能進(jìn)來?!?p> 只是下一刻,周氏身子就被大力扯了起來,被毫不留情地丟回了床邊。
耳畔是冰冷得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本殿下征戰(zhàn)沙場數(shù)年,什么場面沒有見過?這兩個都要保,否則你也別活了?!?p> 周氏不同于官家產(chǎn)婆堂姐,幾乎不曾接待達(dá)官貴人,這一接待便是太子妃,還遇上難產(chǎn)。
本就緊張得不知所措,如今被一威脅,想到皇宮的雷霆手段,眼淚就直直滾落了下去。
“太子殿下饒命,民婦和姐姐已然盡力了,只是太子妃胎位不正,而且現(xiàn)下已經(jīng)沒半分力氣了,要是再不想辦法,皇太孫就憋死了?!?p> 說完,顫抖著匍匐到地上,不住磕頭。
蕭如墨再次提起她,丟于床邊。
“再有廢話,當(dāng)場拔舌?!?p> 周氏一滯,匆匆一抹臉,收起眼淚。只是顫抖的哭腔掩飾不了她內(nèi)心的惶恐。
“太子妃用力?;蕦O已經(jīng)能看見頭了,您用力呀?!?p> 蕭如墨方才看向秦慕瑾。
她臉色慘白,早已不復(fù)以往的光彩艷麗,那雙總是盛滿星星的雙眼,此刻已經(jīng)暗淡無光,嘴邊齒印清晰,鮮血漓漓。盡管芽芽不停給擦汗,還是有豆大的汗水不停地涌動出來。
此刻,她如同岸邊一只瀕臨死亡的魚。
心突突跳了兩下,這一刻,蕭如墨驟然誠惶誠恐。
深吸一口氣,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
“秦慕瑾,你又在裝什么腔作什么勢,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心疼你半分嗎?”
秦慕瑾只覺得鋪天蓋地的疼痛,揪扯著她的每一根神經(jīng)。
她已經(jīng)沒有半分力氣再去爭辯什么。她甚至沒有精力去看蕭如墨。
腹中攪痛,仿佛五臟六腑都在叫囂著要沖出她的身體。
絕望和疼痛中,她閉上眼,嘴角輕輕勾起一絲苦笑。如同雪山上千年一遇的雪蓮?fù)蝗痪`放。
她想,與其這樣無邊無際地忍受摧心剖肝,還不如死了算了。
倒是芽芽忍不住上前理論:“太子殿下,如今太子妃都已經(jīng)這樣了,您為什么還要這樣冷嘲熱諷?您到底有沒有心?!?p> “芽芽閉嘴!”床上秦慕瑾驚呼。
如果觸怒蕭如墨,她不知道芽芽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果然,蕭如墨神色變得探究起來:“我看你主子現(xiàn)在是不想活了,既然你跟她主仆情深,要不你就跟她一起陪葬吧?!?p> “蕭如墨?!鼻啬借秩踢^一陣痛苦,咬牙切齒道:“芽芽是無辜的,放過她。反正從一開始你就沒待見過我們母子,既然我活著總是讓你覺得礙眼,不如你放過我們,從此以后,便再也沒有人給你添堵了?!?p> 一旁的周氏聽得心驚膽戰(zhàn),半句話都不敢再說。
“我要不是看在裴淵宰相的面子上…”
“凡人產(chǎn)子,總歸要過鬼門關(guān)一趟。過不了便是命數(shù)。世伯不會故意刁難?!?p> 秦慕瑾打斷他,如今她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若是不能把芽芽保下來,走得也不安心。
蕭如墨語氣冰冷到極點(diǎn):“你還沒有為柔兒的死負(fù)責(zé),既然你已經(jīng)一心求死,那我便命產(chǎn)婆留下你腹中之子,代替你,為你犯的錯懺悔?!?p> “不要…”秦慕瑾只覺得血?dú)夥?,喃喃道:“稚子何辜?!?p> 當(dāng)年母親錦衾難產(chǎn),力保了她,可是爹不疼又無娘愛的人生,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走一遭。
芽芽撲回她身旁,泣不成聲:“主子,您可以生下小主子,帶著侯令去圣上賜給侯爺?shù)姆獾兀≈髯雍臀?,都不能沒有你?!?p> 這一句話,如同當(dāng)頭棒喝。
當(dāng)年的一幕幕如同走馬觀花浮現(xiàn)而過。
父親臨死前,拉著她的手。
“瑾兒,你可曾憎惡為父?!?p> “不曾,我這一生,仰慕敬重父親?!?p> .“這是侯令,為父交給你,有侯令在手,可繼承為父爵位和封地。”
如同干涸已久的魚被丟回河里。一股氣力猛然游走體內(nèi)。
“哇…”嬰兒哭聲響起。
仿佛是為了慶祝自己憋在肚子里的委屈。小家伙哭聲格外響亮。
“生了生了!是個小少爺。”周氏老淚縱橫,臉上卻掛著絕處逢生般的笑容。
天知道,她這四十多年,頭一次如此激動,比自己生了兒子還開心。
這一刻的感覺很奇妙。
明明前一刻還疼得死去活來,如今仿佛卸下千斤重?fù)?dān)。
內(nèi)心如同被柔軟包裹,她現(xiàn)在,有了自己的孩子。
好像一切,都在朝著美好的地方發(fā)展。
先前所有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芽芽胡亂抹了一把臉,想從周氏手中接過孩子,可是看見皺巴巴,努著嘴嚎啕大哭的小小一團(tuán),搓搓手,又手足無措。
這么小,抱摔著了怎么辦。
周氏眉開眼笑,把孩子抱到秦慕瑾旁邊:“太子妃您看,皇孫生得英俊神武豐神俊朗氣度不凡…”
芽芽道:“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周氏和芽芽,兩個人滔滔不絕,仿佛要把生平所有夸獎人的詞匯用上一遍。
秦慕瑾此刻只感覺漫天的黑暗襲來,眼皮重得抬不起。
而周氏抱過來的孩子,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
只是,這束光,也太丑了點(diǎn)。鄒鄒巴巴的,眼睛小得如同一條縫。還扯著個嗓子干嚎。
她想抱過孩子,可是渾身使不上一點(diǎn)勁,只得作罷。
悅由心底而生,四肢百骸雖然無力,卻感覺前所未有的舒坦。
她笑道:“芽芽,我時常覺得自己這一生過得極苦,感覺自己像是被上蒼拋棄的人,這一刻,我突然覺得,上蒼待我極好。”
周氏又趕緊處理了接下來的事宜。道了恭喜,樂顛顛領(lǐng)賞去了。
太子蕭如墨早已不知所蹤。
嬰兒甜甜睡去,仿佛世間一切無他無關(guān)。
“蕭臻,臻兒?!鼻啬借?。
臻,至也。
日臻完善。
百福并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