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p> 張銘瞇眼看著對面。
“為什么?你不試試怎么知道?不會死的,相信我,我是專業(yè)的?!?p> 另一面,粉紫色襯衣,藏青色長褲,帶著馬頭頭套的趙醫(yī)生依舊完美演繹著衣冠禽獸的角色:
他正在眼神猥褻地拿著一個小拇指大小的干癟氣球,一步步向張銘逼近。
“你離我遠一點,最后一次警告?!睆堛懺局钢R鼻子,一頓,又把手指往下,朝向馬脖子上露出來的那一對渾濁的眼睛,“我跟你說。別人要是腦子里想了你這些東西,我早就縮地上站都站不起來了。你這樣的,我打死三個還能去跑個半馬你信嗎?”
“半碼?”趙醫(yī)生突然停下,一歪頭,“啊——半。馬。半程馬拉松啊,那還真是……你這么緊張干嗎?我只是想把這個氣球塞進你的食道里,然后再往里面充點氣而已。不會死的,相信我,我是專業(yè)的?!?p> “你聽說過氣管堵塞么?”
“沒事,根據(jù)我的估計,缺氧十七秒你的腦神經才會開始有反應,四十秒之后才會有不可逆的損傷。我們有整整三十九秒的時間。我?guī)У臍獗弥恍枰刖湍軌虺錆M這個氣球,綽綽有余。”
“這氣球充滿了就不是窒息——”
張銘的反駁并沒有起效,趙醫(yī)生依然在向他穩(wěn)步靠近,手也伸到了他的臉上,開始撥弄他的嘴唇。
他掙扎之下,一把搶過氣球,高舉過頭頂兩手一扯,原本小小一個的橡膠制品很快四分五裂,回彈的橡膠在他的手上留下好幾道紅印。
趙醫(yī)生看著他的手,眼角一緊,
“好吧,實在是可惜。不過我畢竟是專業(yè)的,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他坐回板凳上,從褲兜里又掏出來一個跟之前一模一樣的氣球,開始若無其事地往一個巴掌大的氣泵上套。
張銘低頭捂臉,
“隨你吧,把那東西離我遠一點就行……”
“離遠一點……?這可不行,那樣就達不到我想要的效果了?!?p> 他這么說著,手掌一拍被放到了茶幾上的氣泵,氣球可見地鼓了起來。
張銘從指縫里抬一只眼睛打量著不遠處的鬧劇,
“你昨天說的設備呢?你不是要給我做檢查嗎?難道就是這種東西?”
“記憶力不錯,這是個好兆頭……”他按一下氣泵,“但是你也不用太急,我們先做點基準的東西。實際上,這個階段還很早,畢竟這才是你停藥的——”
他拉長了尾音,一人一馬深情對視數(shù)秒之后,張銘無奈地答道,
“第二天?!?p> 趙醫(yī)生點點頭,
“對,第二天,我認為血液測定要等到一周之后,你的系統(tǒng)里已經徹底不再有殘留了再進行比較好?!?p> 他又往氣泵上一壓。
氣球已經明顯變得飽滿了,張銘皺了皺眉毛,
“不用測試,那你今天來干什么?你不會是戴那種東西上癮了吧?”
他看向趙醫(yī)生的頭套,
“不,戀物癖的成癮條件是很復雜的,大多與精神創(chuàng)傷有關,而我最近并沒有那樣的遭遇。”
他拍一下氣泵,說道。
“再這樣下去我就要有創(chuàng)傷回憶了……像之前一樣打電話不好嗎?你用合成電子音給我打電話不是方便得多嗎?這地方離你的診所和家都很遠吧。”
“嗯……”趙醫(yī)生歪著頭按一下氣泵,“確實很遠,來回得好幾個小時,但是我認為這個階段你需要一些幫助。”
“幫助?”
“對,你需要幫助,”他一壓氣泵,“說說看吧,你今天做了什么?”
張銘看著已經開始發(fā)白的氣球,皺著眉頭說道,
“趙醫(yī)生,這有點危險了,剛剛那下也是……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嗎?”
“當然。”他又一摁氣泵?!跋嘈盼遥沂菍I(yè)的。”
張銘再一次低下頭,捂住自己的臉,
“隨你吧……我今天早上聯(lián)系了伍濤他爸?!?p> “那個實業(yè)狗仔?!?p> 氣泵聲。
“是。”張銘捂緊了自己的臉,“就是那個家伙,我找他問了一些情況,就是楊鈺他媽媽的那些事情?!?p> “你提到過,就是跟你深情對視的那個女孩……”
兩個人把張銘一天的經歷從頭對了一遍,從他打電話開始到看視頻,寫報告,休息睡覺,繼續(xù)寫完報告,把報告發(fā)給伍泊淵,直到晚飯結束,趙醫(yī)生來到門前。
其間趙醫(yī)生不斷地按動氣泵,抱著腦袋的張銘聽著那個聲音,只感覺那個氣球在無限地膨脹,隨時都有可能爆炸。
他已經感覺得到,那個氣球早已跨過二人之間的距離,離他的頭皮上只有分毫的距離……
“夠了?!?p> 張銘推開椅子站到了一邊,腦海中比客廳的茶幾還要大的巨型氣球卻并不存在,茶幾上什么都沒有。
他疑惑地看著淡定地坐在對面的馬頭醫(yī)生,他慢悠悠地從身后掏出來一個皮面筆記本,解開上面的繩子,又從不知道哪個地方變出來了一支鋼筆。
他打開筆帽,抬頭看著張銘,
“頭疼嗎?”
“我剛剛,明明……”
張銘傻呆呆地看著桌上。
趙醫(yī)生從茶幾下掏出來一個套著氣球的氣泵,用手一按,氣球立刻變大,但他手一松開,氣球又開始變小,不明顯,但是在變小。
“我說過,我是專業(yè)的,你應該要相信我——告訴我,你剛剛頭疼了嗎?”
“沒……沒有?!?p> “其他的感覺呢?”
“緊張,但是那個氣球——你到底想干什么?”
“特殊時期,特殊手段,你緊張的具體表現(xiàn)是?”
“心跳加快……焦慮……就是普通的緊張——怎么回事?”
趙醫(yī)生寫完一段鬼畫符一樣的筆記,把筆放到一邊,抬頭看向張銘,
“我需要弄明白你發(fā)生“失去身體動物性機能下的潛意識飄離”的原因,趁一切還來得及?!?p> “來得及?可是……我覺得楊鈺就是analgesia,而伍叔很快就會告訴我多年前的真相,我?guī)椭忾_母女之間的心結,一切都會解決的。我為什么會——”
馬頭套下,那一對渾濁的眼睛目光乍然犀利,
“你還記得林霈嗎?”
“當然記得,我怎么會忘記她,但是我——”
“你知道伍濤跟他爸爸的問題真相,你解決了他們之間的問題嗎?”
“楊鈺的情況不一樣,她——”
“退一萬步說,你有一個真正的朋友嗎?”
“當然,我有——”
“你跟他們聊過天嗎?像普通的‘朋友’一樣,分享家長里短,喜怒哀樂。”
“我,當,我肯定……”
張銘聲音一點點小了下去,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會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你這些年來有過一次,嘗試過任何一次‘毫無目的’的跟人交流嗎?”
“大家都那么忙,有自己的生活,我又是那種作息——”
“但是你晚上和上午是清醒的,而且你也說過了,伍濤每天都熬得很晚。你看到過有意思的事情考慮過跟他說嗎?”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社交方式吧……我覺得——”
“這么說吧,你為了一個見面不到兩天的女生打了一個多少……三年多沒有打過的電話,吃了那么多的苦——你照鏡子看過自己現(xiàn)在的臉色了嗎?你是個善良的人,也不害怕以自己的痛苦的來換取他人的幸福,”
趙醫(yī)生看一眼張銘手上的紅印,
“但是這樣在人際交往當中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你現(xiàn)在就像是個宅男突然在網上遇到了一個投機的新網友,半夜翻著跟對方的聊天記錄傻開心??粗诲e,但都是你自己腦子里面的東西?!?p> “你這個例子太具體了一點吧……”
“但是事實是一樣的,就像是這個氣球——”
他按住氣泵,氣球迅速膨脹,
“你日常一直在不斷的接受壓力,從來沒有釋放的機會,結果一遇到了壓力的出口——”
他拿著鋼筆往氣球上猛地一戳。
隨著爆炸聲,張銘感到臉上一陣刺痛,他揉著自己的臉,卻發(fā)現(xiàn)并沒有預期當中的痛感,
“那我……怎么辦?”
“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對于一個這種年紀面臨了這種問題的人而言,你能夠到這一步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但是這不是長久之計,我們一直沒有找到你的真正病因,也許這個‘楊鈺’能夠像天使一樣拯救你,但也有可能她不行,我作為你的主治醫(yī)生是不能夠冒那種險的。
……目前的話……你需要一個愛好,你得有點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平時有什么喜歡干的事情?”
張銘捂著自己火辣辣的臉,目光低垂,短暫的停頓之后,他用低落的聲音說道,
“……洗澡算嗎?”
“洗澡?不太健康,但是姑且算吧……你‘洗澡’的頻率怎么樣?有額外補充營養(yǎng)嗎?我記得維生素E、鋅還有精氨酸都挺重要的。需不需要我給你開一點?”
“洗澡而已……沒有那么嚴重吧?”
“嗯,是我理解錯了嗎?那就不能算了,實在是可惜……還有其他的嗎?”
“……我偶爾會看漫畫。以前?!?p> 趙醫(yī)生在自己的本本上畫了幾筆之后,又抬起頭來,
“這是好事,你有考慮畫漫畫嗎?”
“……畫漫畫?”
“對啊,畫點什么,我記得你……”他翻著自己的筆記本,指向其中一個難以辨認的墨團,“你爸爸說你七歲就開始在興趣班學畫了,應該有點基礎,現(xiàn)在正是從新開始的好時候?!?p> “但是……”
張銘猶豫的間隙,趙醫(yī)生手指劃過自己紛亂的筆跡,突然再一次開口,
“啊,原來如此,你停止畫畫是因為自己在畫人的時候會跟自己的繪畫的人物產生通感,造成形態(tài)扭曲?!?p> “是……”
“那就更好了,這說明你內心積壓的東西通過畫畫釋放了,你應該多畫畫人物。偶爾還可以把自己畫的東西發(fā)給伍濤他們看看嘛,好不好看都有得聊,你覺得呢?”
“……”
“完美,我果然不愧自己專業(yè)的招牌,今晚收獲頗豐?!?p> 趙醫(yī)生說完這話,不等張銘回應,合起本子,起身就往外走,到了房門的時候又突然停步,
“稍微解釋一下,免得你誤會,剛剛那個宅男的例子不是我本人,我的朋友有整整兩個之多,并不會對野生網友產生什么不必要的期待。”
房門合上,張銘走到自己帶到這里的行李箱前,翻弄一陣,從里面抽出來一張線繪。
“analges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