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后，女孩終于平靜下來，緩緩放松，直起身子，看著張銘的大眼睛一眨，兩顆眼淚劃過臉龐。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半米，陽光穿透空間，于她的溫潤之中映出世界，張銘一時沉湎其中。
“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會醒過來了?！迸⒂胁恢氲卣f道，“你突然倒在桌子上，又正好在那個時候我的手機又響了，是媽媽，我想接又看到你倒在那里，就特別特別的煩躁，最后我電話也沒有接就過來扶你……”
楊鈺一吸鼻子，眸子發(fā)潤，
“但是——但是無論我做什么你都沒有反應，拍你，揉你，捏……我什么都試過了，把你從餐廳搬到了這里，那個板凳涼得厲害，明明昨晚的時候——什么都試過了，但是你趴在那里一動不動，媽媽的電話聲也一直響個不停……”
換氣，目光避開張銘的直視，
“然后我想起來你提到過一個止疼藥，我就上樓，但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說的東西，所有地方都翻遍了于是是我又想你是不是可能已經(jīng)好了？我剛剛做的那些事情會不會已經(jīng)生效了，畢竟是你——”
女孩目光向下，烏黑的眼珠沿著下眼皮來回躍動，仿佛之前發(fā)生的種種此時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結(jié)果我從房間里出來，從走廊里看下去，你還是躺在那個地方，臉色跟紙一樣白，身上全是冷汗，感覺就像是要死了一樣，媽媽的電話也停了，那時候我心里真的很害怕……明明昨天晚上，你那樣就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了。我真的以為你只是開玩笑的，結(jié)果你真的來了，還說要我把我救走，”
焦躁的眼神安定下來，看向虛空中的某一點，就像是在看一件自己非常寶貴的東西，
“當時我接到你消息說你就在樓下的時候，我心跳得有多快……我甚至想過就這樣跟你一走了之……但是那是我的媽媽，我唯一的親人，我這些年來，做了這么多，一刻不停地努力……”
搖頭，嘆氣，
“我不知道……但是那個時候，你就在眼前，就算是會因為我承受那樣痛苦，但你還是說來就來了——可是我不能啊……我不能在這種時候放棄，那是我的媽媽啊……”
她低下頭，
“但是緊接著，你保護了我，為我挨了打，倒在地上，我也想保護你……但是那個家伙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所以我也想保護你——至少讓你不用白白挨打……
我以為那個男的會踢我，揍我，打我的耳光，我什么都準備好了，我什么都不怕——我們剛剛認識兩天，但你為我而來，帶著病，從一個杳無人煙的地方，在半夜凌晨，想要幫助我，我不能夠讓你白白挨打，我絕不會讓你白白挨打，我什么都準備好了……
結(jié)果你又站了起來，就那樣，在我以為自己會被踢，被揍，被打耳光的時候，你又站起來了，你打倒了那個家伙，還替我擋住了偷拍的人……
所以你那個樣子，我真的很害怕，我已經(jīng)沒有接媽媽的電話了，如果你再……”
女孩聲音漸弱，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后，張銘突然開口，
“你的睫毛，好長啊……”
“？”
楊鈺一愣神，張銘立刻壓低眉毛，故作嚴肅地說道，
“嗯……你汗毛好長?！?p> 幾個字轉(zhuǎn)眼染紅了楊鈺的側(cè)顏，她慌忙辯解，
“這兩天事情這么多，哪里有時——”意識到問題的女孩立刻抱緊自己的胸口，站起來接連后退好幾步“不對，流氓！變態(tài)！屎殼郎！瓢蟲！草履蟲！我簡直是瞎了眼！竟然還覺得——”
女孩的聲音戛然而止，滿臉通紅站在一邊。
【她很緊張，不安，混亂，那種無力感卻沒有來，反而是……】
張銘坐起來，舉手作投降狀，
“我的錯，我的錯，我的意思是，你的睫毛好長，挺好看的?！?p> 女孩抱著肩膀，瞇眼看他，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樣子。
張銘接著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一下子沒忍住，下次絕對不敢了。所以呢？你剛剛想說什么？你還在想什么？你現(xiàn)在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嗎？”
“沒！有！”
楊鈺氣呼呼留下這么兩個字就往樓梯走去，結(jié)果走到半路，又扭扭捏捏地調(diào)轉(zhuǎn)回來，
“那個……我手機沒電了……我也沒有帶充電的東西……你能不能……”
“啊，好的，我馬上給你拿——”張銘說著就要上樓，結(jié)果楊鈺立刻伸手攔住了他，
“嗯……那個……就是……我自己去取就行了，你告訴我大概在哪里……”女孩臉上更紅了，“你房里被我翻得有點亂，我想去收拾一下?！?p> “沒事，我們一起唄，兩個人收拾多快！”
“誰要跟你一起！變態(tài)！流氓！變形蟲！”
女孩留下這句，飛也似的消失在了樓梯的拐角。
【……想不到她一個文科生，還知道變形蟲。挺好?！?p> 張銘哼著小調(diào)上樓給楊鈺拿充電線，到了房間里卻發(fā)現(xiàn)整個地方根本不亂，有一兩個抽屜被拉開了，看得出來衣服被動過，但床單還整整齊齊地鋪在床上，桌子上也干干凈凈，完全不到需要專門整理的地步。
張銘拿起充電線，正準備下樓就發(fā)現(xiàn)自己手機的一角，黃色的小燈正在一閃一閃。
兩個未接來電，兩條消息：
趙醫(yī)生，
“情況怎么樣？”，未接來電。
伍泊淵，
未接來電，“伍濤什么給我打電話？”
張銘看一眼手里的充電線，“別急。”群發(fā)給兩個人，下樓。
來到女孩門口，他疊指一扣，停頓一秒，
【嘿嘿?！?p> “我進來了！~”
門里沒聲。
皺眉，又扣一聲，
“楊鈺！”
“來了！”
房門打開，張銘立刻發(fā)現(xiàn)女孩情緒不太好，
“怎么了？”
他問道。
“沒。沒什么?！?p> 女孩把手藏到自己的背后。
藏的是手機，這一切張銘都看在眼里，
“你要的線，我給你拿過來了?！?p> “謝謝，”楊鈺接過充電線，面露疑惑，“我要一根就夠了，這是……？”
“啊，這個，”張銘撓著后腦，苦笑道，“我爸他實在，買線都是這種，一拖八，你看著像一大把而已，里面肯定有你能用的接口。”
“這樣，”楊鈺接過線頭，想要關(guān)門卻被張銘的手頂住，兩人對視，張銘說道，
“楊鈺，無論怎么樣，另外一頭是你的親媽，誰輕誰重我非常清楚。如果你需要一個回去的借口，用我。是我把你帶過來，是我叫人打傷了那個混蛋，是我沒讓你接電話，這些都是事實。
如果你想回去，這么跟你媽媽說就行了，沒關(guān)系的。如果阿姨來了，我會按這個說法告訴她，所有的后果都由我承擔。你不用擔心?！?p> “……謝謝你?！背聊螅瑮钼曅÷暬貞?，“但是我不會這么說的，這也是我的選擇，昨晚下樓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也有想要逃跑的一面，這是我不得不面對的東西。我不會讓別人替我承擔的?！?p> 她微笑著看向張銘，
“謝謝你，從各種方面都是……但是媽媽這邊，這是我自己必須解決的東西。我會解決的?！?p> 女孩疲憊的眼神里透出一種堅毅，張銘不由感嘆，
【阿濤說的沒錯……唉，也罷?！?p> “我明白了。但是……別忘了，我就在這兒，一直都在?！?p> “我知道。”
房門合上，張銘來到一樓，他之前就發(fā)現(xiàn)了，房子里有一種剩菜的味道，楊鈺為了救他一直在忙，根本沒有機會收拾午餐的殘局。
他把一盤盤菜湊到鼻子前，白菜炒蘑菇還行，青椒也沒什么怪味，但湯原本就給了番茄有點酸味，這一下子實在是聞不出來，天氣太熱，出于保險起見，他把剩下的東西全給扔了。
【楊鈺母女那頭，還有什么我能做的？她媽媽如果真的跟那個‘大狗’你儂我儂，按照昨天那個傷勢，恐怕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氣急敗壞了吧。
楊鈺剛剛又沒有接她的電話，這一下無異于火上澆油，我把她接過來這件事肯定會被添油加醋，原本乖乖的女兒跟一個莫名其妙的野男人私奔了，這簡直是……】
張銘擦干一個盤子放到架子上，拿起另外一個，
【如果我直接介入，例如安排一場兩個人之間的會談，以我來監(jiān)察兩個人的情緒，逼她們袒露心聲，這樣雖然可能會推進事情的進度，但也有可能導致更加負面的結(jié)果，甚至兩個人徹底鬧翻……】
抹布劃過餐桌的玻璃桌面，發(fā)出吱——地一聲，
【或者如果我以自己的能力為籌碼去找宋昴，甚至宋意，讓他們干涉宋曉這個即將失控的‘情人’——這個家伙現(xiàn)在名聲越來越大，顯然是有可能招來很大的負面新聞的，甚至在他這一年的成名之路上有多少宋家的操作，這些都可能招來麻煩……】
椅子擺回原位，張銘開始上樓回房，
【但是這是楊鈺的事情，她說了要自己處理，我還不能夠干涉……目前不能?！?p> 二樓樓梯的拐角，張銘看一眼楊鈺的房間，
“楊鈺！你下午想出門嗎？買點東西之類的？”
“我們一起”這四個字哽在喉嚨口，到最后也沒能說出來。
……
“不用了！”
低下頭，繼續(xù)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