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暗度陳倉
“唔~~!”
荷蘭駐平戶商館坐館雷耶松覺得渾身不舒服,于是長長的呻吟了一聲。
有伺候的小廝擦眼觀色的上來,遞上了一個盛滿白色朗姆酒液的銀杯。
雷耶松一個耳光扇過去:“滾!老子現(xiàn)在不想喝酒!”
小廝黑發(fā)黃膚,十二三歲的年紀,身形瘦弱得像一把干柴,這一巴掌幾乎將他扇得原地轉(zhuǎn)了個圈,臉上印了五個通紅的指印。
腦子里也許都被扇暈了,但小廝依然慌忙爬起,顫抖著收拾地上的殘局,用衣袖擦拭水漬,然后頭也不敢抬的退下。
“這些黃皮的豬,腦子里都是屎嗎?”雷耶斯嘟囔著,捻著下顎處那一縷濃密的胡須,把沉重的身子靠在寬背椅子上:“就沒個聰明一點的家伙,跟他們那可笑的朝廷一樣!”
背后的椅子是典型的歐式風(fēng)格,形狀寬而大,靠背很高,跟日本的椅子截然不同。這樣的椅子在這間大廳里有十來把,圍著一張巨大的木桌擺放,桌上有歐式的高燭臺。大廳是石頭地板木頭墻壁,裝飾了紙門,又是典型的日式建筑,西方的器具和東方的建筑在這里格調(diào)迥異的沖突著。
“船長,不要生氣,這些東方野人只有吃了苦頭,才能懂得我們的仁慈?!弊诶滓勺笫诌叺囊粋€白皮膚大漢說道,他面前攤著一本記事本,手里捏著鵝毛筆,正朝一只墨水瓶里蘸墨。
“估計西邊的消息很快就會傳來了,雷爾生提督和高文律副官都是海軍杰出的軍人,有他們二人領(lǐng)軍,明國的海軍一定不是對手!”
雷耶松呼了口氣,似乎這句話給了他一點穩(wěn)心的效果,他把身子在椅子上坐直,露出笑容來:“這個當然,沒有疑問的,雷爾生手里有八條大船,都是最先進的蓋倫船型,比我們兩只還大,每只船上都有二十門以上的火炮,明國那些只會射箭的船怎么跟他打?”
捏筆的荷蘭人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又抬起頭來說道:“對啊,唯一能令人擔憂的,就是澳門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這些家伙比我們早一百年來到東方,和東方各國關(guān)系融洽,若不是因為這樣,幾年前我們就拿下明國和日本的通商權(quán)利了,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看別人臉色。”
“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雷耶松哼了兩聲,突然覺得有些口渴,于是朝外喊道:“來人,拿酒來!”
他用的荷蘭語,但出現(xiàn)在門口的卻是一個漢人小廝,從長相上看,不是剛才被打的那一個。
小廝聽懂了雷耶松的吩咐,利落的轉(zhuǎn)身端來一個托盤,盤子里放著酒瓶和酒杯。
雷耶松把雙腳翹上桌面,雙手托著后腦,用一個極舒服的姿勢看著小廝給自己倒酒,嘴里說道:“不止是這兩個國家,還有貪生怕死的英國人,這些歐洲大陸上的膽小鬼,跟我們比起來都是腐朽的官僚,海洋早就不屬于他們了,應(yīng)該屬于我們荷蘭人!”
捏筆的荷蘭人沒有說話,盯著酒瓶舔嘴皮。
“等著吧,這些家伙蹦跶不了多久了,等雷爾生提督的好消息一到,我們就立刻去明國,建立航線商道,把他們漂亮的生絲和瓷器統(tǒng)統(tǒng)壟斷,運到歐洲大陸去高價賣出,到那個時候,源源不斷的財富就會通過東方大陸、巴達維亞、南印度這條黃金航線匯入我們荷蘭人的腰包里,哈哈哈,新世界的大門就此向我們敞開!”
雷耶松越說越興奮,他高興的從小廝手里接過酒杯,開懷暢飲,一口就干了一杯。
捏筆的荷蘭人跟著笑了兩聲,接著就打算去拿另一個杯子。
不料雷耶松的大皮靴在桌上磕了兩下:“喂,信寫好沒?”
“就寫好了。”捏筆的人只要繼續(xù)添了嘴皮,繼續(xù)寫信:“寫完就送走嗎?”
“當然,松浦健要買火槍,又不及時的付出錢來,我們當然不會發(fā)貨,寫信告訴他,雖然我們很支持他,但是沒有錢,就沒火槍?!?p> “好。不過,我們的火槍即賣給松浦誠之助,又賣給松浦健,若是今后被他們知道了,會不會不好???”
“怕什么?”雷耶松笑道,把汗毛密布的手臂伸出取,任由小廝捧著酒瓶斟酒:“火槍只有我們有的賣,他們會求我們的?!?p> “是哦?!蹦蠊P的荷蘭人筆下生風(fēng),寫得飛快,一連串的日語符號在紙上顯現(xiàn),末了,他拿起來紙來,滿意的端詳下,讀給雷耶松聽。
“就這么發(fā)吧?!崩滓蓱醒笱蟮恼f道,把兩條大象一樣粗的腿直晃蕩:“對了,聽說前兩天李旦又派船出去搶掠了,這個老家伙,他就不能消停點嗎?”
另一個荷蘭人寫好了信,終于可以喝一杯了,他端著杯子,搖晃著酒液:“明國人的海盜都是很貪婪的,不過,卻又沒有長遠的眼光,只是盯著眼前的一片海,我懷疑他們究竟知不知道外面還有更廣闊的大洋。”
“任由他們?nèi)?。”雷耶松陰惻惻的笑起來:“雷爾生那邊的海?zhàn)完了,騰出手來,我就邀請他們來這邊,剿了李旦那老頭,把他的錢全搶過來?!?p> “對,他們殺了你弟弟,還打傷了你,這口氣可不能算了,一定要報仇!”
“哼!”
雷耶松把斟滿了的酒杯再次一飲而盡,朗姆酒被蒸餾過的酒液進入腸胃血液,令他臉色變得微紅起來。
“喂,小子,你來說,你們這些黃皮的家伙,該不該死?”他帶著醉意,踢了站在邊上斟酒的小廝一腳。
小廝吃痛,強忍著躲避,這個小孩大概只能聽懂粗淺的荷蘭話,卻聽不懂更深奧一點的語句,這時候除了眨巴眼睛以外,不知道該雷耶松在說什么。
他猜測著,哈著腰捧著酒瓶又去倒酒。
“哈哈哈!”兩個荷蘭人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起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雷耶松差點連酒都吐了出來。
小孩莫名其妙,卻又不敢做聲,抱著差不多有他三分之一身高的酒瓶愣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辦。
酒瓶里的酒液蕩漾著,像海上的浪花。
浪花有一丈多高,翻江倒海。
“聶老大,天氣變了!”汪承祖抹著臉上的海水,大聲向不遠處舵樓上的聶塵喊道:“我們怎么辦?”
海上的天氣,說變就變。
兩天前還艷陽高照的海面,突然就陰云密布,平靜無風(fēng)的大海瞬間就變了臉,從一個靦腆的老實人一下子就成了猙獰的狂漢,手舞足蹈,恨不得把整片海都反過來,將在水波里掙扎的幾條船全翻到水里去。
“繼續(xù)返航,不然還能去哪?”聶塵的衣服被撲上來的海水全弄濕了,他索性學(xué)著其他水手的樣子,脫了上衣,只穿一條寬松的長褲,用長繩扎緊了,在風(fēng)浪里亮出一身凹凸的肌肉。
“但是比預(yù)計的時間早了一天啊?!蓖舫凶娴溃ゾo了身邊的一條纜繩,以防被海浪卷到海里去:“有沒有問題???”
“那也沒有辦法,好在一來一回差不多四天,時間足夠了,這樣的風(fēng)浪也不會有漁船在外面冒險,任何可能的追蹤都不會追上來了?!甭檳m扶著舷墻,走到汪承祖身邊,用最大的音量沖他的耳朵喊:“發(fā)信號,讓其他五條船都跟著我們返航!”
“好咧!”汪承祖應(yīng)道,招呼身邊的水手打出旗語,然后繼續(xù)向聶塵說道:“風(fēng)浪這樣大,我們回去時可能會碰不到其他船。”
“那樣最好,沒人看到,便于我們行事。”聶塵幾乎是湊在他的耳邊喊,水聲和風(fēng)聲太大了,兩人緊挨著幾乎都聽不清彼此的話語:“我只是擔心不進港,靠在平戶港不利于停泊的一面,行不行?”
“聶老大放心吧。”汪承祖咧嘴笑道,用同樣大聲的回復(fù)道:“鬼喊灘礁石密布,十個船夫九個死,唯一活下來的那個就是我了,有我在,絕對安安全全的把六條船帶進去,一個不會觸礁,觸了礁你擰我腦袋!”
“那就好。”聶塵拍拍他的肩,轉(zhuǎn)身走開,甲板上實在危險,船身傾斜差不多能摸到海水了,作為新晉水手,聶塵覺得自己還不能像汪承祖這類在水里如履平地。
還是穩(wěn)妥點好,他走到了安全一點的船艙里去。
大風(fēng)浪里,六條船像連在一起的六條魚,降了半帆,打了個轉(zhuǎn),劃出六道長長的航跡,調(diào)轉(zhuǎn)船頭,向來時的方向折返駛?cè)ァ?p> 同樣的風(fēng)浪,也襲擊了平戶島。
雖然沒有海上風(fēng)浪那么猛烈,但依然有風(fēng)雨來襲,下了工的明國人紛紛在傍晚的細雨來,趕著回家。
有兩個在碼頭當搬運的人,冒著雨踩著泥巴路,打算在街邊的市肆里買點菜肴,這樣的鬼天氣,回去煮點小菜喝一口濁酒,才頂?shù)米“ ?p> 不料到了市集,兩人才發(fā)現(xiàn),往日里還在經(jīng)營的店鋪,早早的就打了烊,沒有一家還開著門。
“差點忘了,李老爺不是說過嗎,這段時間倭人有亂,沒事不要在外面晃蕩,夜間決不能外出?!币蝗肃止局?,拍了下腦門。
“嗨,倭人打來打去,打個什么勁,我們來倭國不就是為了躲災(zāi)嗎?這下倒好,倭國也亂了,真倒霉?!?p> 另一人也發(fā)著牢騷。
兩人匆匆離開,在人影稀少的明城里循著自己家門的路,疾步回去。
偌大的平戶島,最為寬闊巨大的一片城區(qū)---明城,在夜晚來臨的時候陷入了黑暗,沉寂得好似一片死城。
而城下町和歌舞伎町,則一如既往的燈火通明,喧囂熱鬧沒有絲毫的改變。
荷蘭商館,就位于城下町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