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和巴斯用十分鐘的時間就完成了注冊，領到自己的白銅勛章。
霍普便帶著他們到鎮(zhèn)上的店鋪里采購了一堆野外生存的物品——包括火把、雨布、鐮刀、匕首、鋪蓋等等。
這一次采購，徹底掏空了兩個少年本來就干癟的錢包。
霍普的表現(xiàn)仍舊相當熱情，一會兒向他們介紹團隊里的情況，一會兒則叮囑他們在野外行軍，以及與怪物交戰(zhàn)時要注意的細節(jié)。
看得出來，他確實稱得上行家里手，各種各樣的情況都能預想得面面俱到。
而瑞恩也注意到了他胸口的徽章是青鋼——傭兵之中，僅次于青銅的一種。
但霍普的熱情讓他顯得實在不像一個老兵，甚至不太像一個軍人，瑞恩從他身上感受不到那種殺伐果決的凜冽氣質(zhì)。
而他的長相也是扔進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那種，如果沒人說的話，瑞恩肯定不會把他與石盔堡聯(lián)系起來，只會認為他是一個隔壁種田的平凡大叔。
不過他們畢竟是剛剛認識，瑞恩沒有唐突地詢問關于石盔堡的事情。
而且，他的腦子里，裝著其他事，一路上大多數(shù)時候都低著頭，看著剛剛拿到手的徽章。
白銅的盾型徽章上，刻著一行字母——rain。
那是他的名字。
工會的馬修老大爺在幫他們登記完之后，搖著頭地告訴他們，這個徽章也是他們身份的象征，和軍人的銘牌一樣——如果他們在任務中陣亡了，傭兵隊友們大概率不會費力把他們的尸體帶回來，只會帶回他們的徽章。
然后他指了指放在工會大廳角落里的幾個盒子，說那里面，裝滿了這樣的徽章，期中白銅的數(shù)量超過了八成。
馬修說他不想看到瑞恩他們也被裝在里面，告誡兩個少年要好好想想——“那些怪物十分地殘暴與邪惡，而你們兩個還這么年輕……”。
瑞恩的腦海里一直回蕩著這句話，想到那些裝滿了徽章的盒子，每一個都像是一片墓地，又想起壯漢護衛(wèi)的斷指。
想著想著，心中忍不住會浮現(xiàn)出薇薇安的樣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有些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太冒失了一些？
但沒容他想太久，采購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霍普帶著來到了傭兵們歇腳的酒館——此刻酒館里除了幾個大膽的農(nóng)夫，也沒有其他客人了。
傭兵們?nèi)齼蓛傻睾戎疲盎羝站鸵呀?jīng)說過，在他們加入之前，隊伍里已經(jīng)有25個人了——對于臨時組建起的傭兵隊來說，這已經(jīng)是個不小的規(guī)模。
看到霍普走進來，傭兵們紛紛向他打招呼——看得出來，老兵在這里很受尊重。
當然，傭兵們也向瑞恩和巴斯投來好奇的目光。
“新來的伙計么？怎么是兩個小孩兒？”一個背著盾牌的黃頭發(fā)青年開口問道。
“昂科森的魔法學徒！”霍普咧著嘴，指了指瑞恩。
人群里發(fā)出幾聲“喔！”的驚呼。
“嘿，那就是說，我們有個魔法師幫忙了？這可太好了！”盾牌哥哈哈一笑。
霍普又問加里斯在哪兒，盾牌哥指了指酒館的二樓，老兵點點頭，帶著兄弟倆走了上去。
到樓上后沿著長廊走了兩步，他便直接推開一個房間的門，瑞恩跟在他身后走進去——房間里的窗戶半關著，點起了火把，借著夕陽的余暉和火光，瑞恩看到房間里站著四個人，除了加里斯和上午已經(jīng)見過的奧茲，還有兩個身穿皮甲，背著長弓的男性。
精靈？
看清了兩人的容貌后，瑞恩心中有些驚訝，那是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精靈男子，只是一個是金發(fā)，另一個的發(fā)色淺一些，近于銀色——在帝國的腹心，精靈可不怎么常見。
“布維希兄弟，他倆的弓術可是相當厲害，而且還是野外追蹤的好手！”霍普給他們介紹了另一對兒兄弟。
精靈的反應比較淡漠，只是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那個你們就見過了，奧茲，諾斯凱人，自稱是個船長，當然了，是自稱！”霍普說完，哈哈笑了起來。
“啊，我的老朋友！采購怎么樣？”奧茲正要發(fā)作，加里斯卻直接打斷了他——看得出來，霍普與奧茲不太對付，但加里斯還能控制住局面。
瑞恩打量了奧茲一眼，關于船長的自稱，他也是不信的——諾斯凱人與帝國背景的諾德人是同宗，只是在康托斯大帝時，諾德人臣服了帝國，也融入了帝國的文化，而諾斯凱人則堅持著傳統(tǒng)——航海與劫掠，以及他們原生的信仰。
在諾斯凱的社會里，一艘鯨骨劫掠船的船長，往往是貴族，地位在帝國的爵士和男爵之間，這種人就算遭遇了什么，也不至于淪為傭兵，所以那個身份，大概是奧茲自抬身價的說辭。
在瑞恩他們進來之前，四人正圍著一張桌子說些什么，所以這房間里的，應該就是團隊的決策層了。
“哈哈，該買的都買齊了，只是兩個小伙子沒錢買帳篷了，看來必須得跟我這個中年人擠一擠了！”霍普用爽朗的大笑回答，一邊說著，一邊走上去問道:“怎么樣了？”。
瑞恩跟著他往前走，才看到桌上攤開著一張簡略的地圖，上面用紅色的墨水密密麻麻地標注了一些符號。
“圓形是有目擊報告的村子，三角形是已經(jīng)受到騷擾的，其他是日期，一個豎是一天，十字是十天”加里斯看瑞恩對地圖表現(xiàn)出了興趣，便用手在圖上點了點——這種簡單的圖形是傭兵常用的標注手法，因為他們大部分不識字——問道:“能看出什么嗎？”。
瑞恩驚訝地看了一眼加里斯，沒想到對方這么快就開始詢問起自己的意見了，但轉(zhuǎn)念一想也了然——既然是即招即用的臨時兵團，招募自己進來，肯定也是希望他這個魔法師能發(fā)揮作用的。
少見低著頭認真研究了一下地圖上的符號，發(fā)現(xiàn)那些出現(xiàn)怪物蹤跡的村子，在圖上呈現(xiàn)一個不規(guī)則的扇形，日期上則沒什么規(guī)律。
“這里是？”少年用手指了指地圖上的一片空白。
“是一片森林，原始林地，沒人居住，甚至沒有獵人光顧”加里斯笑了笑，解釋道。
瑞恩也笑了——這應該是加里斯給自己的一個小小測試，他手指的位置正是扇形可能存在的圓心，依據(jù)常識判斷，很可能是怪物巢穴的所在，這相當顯眼，作為昂科森的學徒，不可能看不出來。
不過作為從小被父親逼著學幾何學的孩子，其實不需要魔法知識，他一眼看出來也絲毫沒有難度。
“那群怪物的巢穴很可能在那里，不過，那片森林的范圍非常大，涵蓋了好幾座山，憑我們的人手去找，無異于大海撈針”加里斯說完搖了搖頭。
“最早發(fā)現(xiàn)這些怪物，并且被屠滅的斯丹揚反而距離圓心很遠”瑞恩皺著眉頭靠近地圖，用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比劃了一下，心中稍微估算了一番:“大概有二十多公里的距離，斯丹揚雖小，怎么說也有一百多人口，能跨過這么遠的距離將它屠村，這些怪物的數(shù)量至少是村民人口的一倍以上！”。
加里斯點點頭，看來瑞恩說的和他所想的相當一致:“沒有人從那場災難里幸存下來，所以我們對那些怪物幾乎一無所知，它們究竟是什么，戰(zhàn)斗力如何？”。
聽著加里斯的話，沉思中的瑞恩卻不太贊同:“我覺得相對于它們是什么這個問題，另一個問題更重要一些——它們究竟想干什么？”。
加里斯皺了下眉頭，不太明白瑞恩為何這么說。
“有什么重要的？管它們想干嘛？把它們揪出來干掉，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重要的當然是它們是些什么玩意兒，搞清楚了才好下手！”奧茲大著嗓門呸了一口，這個家伙好像是鐵了心要跟瑞恩作對似的。
“可加里斯閣下說了，那片森林非常大，你怎么把它們揪出來？只有搞清楚它們的目的是什么，才知道它們下一步會做什么，到時候，我們不必深入森林尋找它們，可以設好埋伏，等它們送上門來！”瑞恩抑制住心中的不快，耐著性子解釋道。
加里斯的眼睛亮了亮，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瑞恩搖著頭說道:“可我想不明白，這些怪物究竟為什么要那么做？”。
“怎么做？你想不明白怪物為什么襲擊人？哈哈，這有什么好想的？就像你老爹為什么會踢你的屁股一樣！因為他想那么干！”奧茲哈哈一笑，打斷了瑞恩。
少年扁了扁嘴，覺得有些無語——怪物與人類之間互相攻擊了上千年，怪物就是邪惡的，它們就是會攻擊人，這種想法在許多人腦海里已經(jīng)成了根深蒂固的觀念。
但事實上除了那些完全被混沌魔力侵蝕的、滿腦子只剩下破壞的瘋子。
大多數(shù)怪物也不過是一種生物，任何生物的攻擊性行為都是有原因的，哪怕是亡靈，也是因為在負能量的驅(qū)使下，對生者有與生俱來的仇恨。
而對于絕大多數(shù)普通的怪物來說，它們攻擊人類的原因，往往是基于生存的邏輯。
可能是為了劫掠人類的財富——比如地精、狗頭人之類的劫掠商隊和旅人。要么是劫掠人類的食物，或者吃人者把人類當做了獵物——比如巨魔、食人魔之類的襲擊村莊。
溫和些的怪物，則更可能是因為人類侵入了它們的領地，或者傷害了它們，出于報復反擊——比如樹精攻擊獵人。
當然，也可能是出于世代累積的仇恨與敵意，形成了自然的反應，見到人就攻擊——比如獸人和半獸人。
總之，人類眼中的怪物，同樣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它們的行為就像狼吃羊，羊吃草一樣順應著世間的規(guī)則。
可那些怪物的所作所為，卻完全不是這樣。
斯丹揚是個貧窮的村子，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谷物，但它被襲擊的時候，麥子還遠未成熟。
那些怪物也并沒有吃掉村民的尸體，反倒是做成了人頭柱。
所以它們不是為了劫掠，或者覓食。
那些怪物的巢穴極有可能在森林里，但那里人跡罕至，斯丹揚人也從未去招惹過它們。
所以，應該也不是出于報復。
這些怪物從沒有被記載過，和人類之間，也不該存在著什么深仇大恨。
如果它們的所作所為，止步于那對兒遇害的情侶，那還說得過去——狼群也會攻擊落單的旅人！這是偶發(fā)性的事件。
可它們卻屠滅了一整個村子！
這種行為毫無意義，而且?guī)缀醣厝徽兄氯祟惖膱髲汀治飩儾豢赡苡姓螌W知識，知道羅溫家族正忙于內(nèi)訌，沒空搭理它們。
何況，就算是一個獸人部落，犯下屠村的惡行后，也會選擇遠遁，但那些怪物卻仍在附近活動，而且現(xiàn)身得越來越頻繁。
無緣無故，無冤無仇，它們究竟為什么這樣做？或者說，這樣做，對它們有什么好處？
奧茲仍不明白瑞恩在說什么，但加里斯已經(jīng)聽懂了——他一直覺得這些怪物不正常，可卻想不出來究竟不正常在哪兒，而瑞恩的一席話，讓他抓到了那個點。
“你有什么想法么？”加里斯揮手讓奧茲別說話，看著瑞恩問道。
“如果說那個人頭柱有什么意義的話……它們可能是在祭祀……如果不是，那么……它們……也許……是想挑起一場戰(zhàn)爭！”瑞恩說這些話的時候，自己也不太自信——這里已經(jīng)是帝國腹心，就算看不起羅溫家族，可不能看不起駐扎在這里的兩個帝國軍團！以及巴克納公爵手下的一萬私兵和翡翠騎士團吧？！
“危言聳聽！”奧茲大聲打斷了瑞恩的陳述。
加里斯也搖搖頭，說道:“挑起戰(zhàn)爭不太可能，我不覺得那些怪物有那么大的膽子”。
但他又補充道:“不過，你說那些怪物在祭祀，倒是有可能，如果是那樣，那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怪物，也許會再次發(fā)動襲擊！那樣搞清楚它們的目的確實很重要，不過，這和搞清楚它們是什么并不矛盾”。
加里斯伏案看了一會兒地圖，抬起頭來道:“我們的人手夠多，可以兵分兩路，我?guī)讉€人去斯丹揚的廢墟，它們剛剛毀滅了那里，短時間應該不會再回去，土匪強盜也不會光顧那里，那根人頭柱據(jù)說還在，宗教知識我倒是懂一點，如果它們真的是在搞什么祭祀，我應該看得出來”。
“你們，帶上剩下的人，到這個地方”加里斯說著，用手在地圖上標記最密集的地方圈了一下，看著其他幾個人說道:“拜訪附近的村莊，問問那些目擊者，找找那些怪物的痕跡，如果遭遇小規(guī)模的怪物，能干掉幾個最好，不管怎么說，我們最后肯定要跟它們打一仗，搜集到的情報越多越好！”。
看著房間里的人都點了點頭，加里斯露出一個笑容:“這些天趕路都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發(fā)——奧茲，少喝點酒！”。
眾人哈哈一笑，分別離開，瑞恩跟在霍普背后，頭卻一直低著。
霍普和巴斯夸獎他今天表現(xiàn)的話他都沒有聽進去。
其實他之前并沒有怎么動腦子，剛剛的結(jié)論不過是順著一條思路得出來的。
但與這個結(jié)論一同出現(xiàn)的，卻是一種十分強烈的，不安的預感。
萬一，只是萬一，那些怪物，真的是想要挑起一場戰(zhàn)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