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意相歡朝又暮
“何必呀,蘇西……我出去和他說?!迸R翊推開了蘇西,抬手欲去掀簾,被蘇西死死地拉著。
無論是前世還是現(xiàn)世,蘇西和齊雪的性子里,都是面子重過一切,如今無論蔣少游如何在林子里喊得撕心裂肺,她還是硬著腸子不許臨翊走出車去。
林子里逐漸歸于平靜,洛陽城郊飄起了雪花。
蘇西鐵怔著的臉,也隨著聲音的消失,逐漸地緩和了下來,臨翊嘆了一口氣,拿開了她緊抓著自己的手,手臂上留下了手印,似在訴說著方才那一幕中,一個在矛盾中掙扎著的蘇西。
雪花一片片地飄落,如離愁的思緒在偌大的天地中無法容身,如同此刻的蘇西。
她走出了困了自己許久的馬車,跳了下去,走在了已被漫天大雪覆蓋的林道上。
“蘇西,披上……”
“臨翊,你知道嗎,我來這里,已經(jīng)七年了……”
“七年?蘇西,你想回去嗎?回去你原來的世界?”
“哈哈,初來乍到的時候,每時每刻,我都想回去,多想自己是在做夢,夢醒就好了,可是蘇西這骨子里,卻對他藏著如此執(zhí)著的感情……”蘇西說完,臉上的表情在臨翊看來,卻不知是哭還是笑。
“可你是你,她是她,現(xiàn)在你是屬于你自己的,可以選擇不喜歡、不愛就行了?!迸R翊蹲下了身子,撥開了兩朵被白雪覆蓋的小花,一朵插在了自己的耳邊,一朵插在了蘇西的發(fā)髻上。
“傻瓜,要是我命令你,以后都不許再和崔宣伯見面,相處,要是我和法身說,他必須要回到魏境去,不許留在齊國,你會如何?”
“你不會這樣做的?!迸R翊給蘇西插了花的手,放在了蘇西的下頜上。
蘇西撥開了她的手:“是啊,我怎么可能這么做呢?你是我在這里最好的朋友了,是閨蜜了?!?p> “閨蜜?”
“對,閨中蜜友,Honey!”蘇西邊走邊道。
是啊,回去的路蘇西比誰都清楚,回不去的路,蘇西也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她已經(jīng)越來越無能為力,只能看著那些曾經(jīng)美好的東西,一點,一點地在她的眼前破滅。
蔣少游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金鏞城,一個匠人看他似乎被抽了主心骨一般,搖搖晃晃地走著,以為他病了,扶著他在城墻邊坐下。
端了茶送至他的嘴邊,關(guān)心地道:“蔣侍郎,您怎么了?”
蔣少游低著頭,對他揚手,沉著聲音道:“我沒事,你忙去吧!”
李子禾像往常一般,于午時來給蔣少游送膳食,工地上的匠人都紛紛對她鞠躬點頭示意,默認她已經(jīng)是蔣侍郎的娘子。
李子禾笑著對這些匠人一一回禮,笙兒看著她如此得意的笑容,輕道:“小娘子今日的心情似很不錯呢?!?p> 她道:“這當(dāng)然。”
然而看到了蔣少游頹廢地坐在墻邊的那刻,她醒覺到,他已經(jīng)見過那女子了。
李子禾裝作無事一般,照常走到他的身邊,親切地道:“蔣郎,你怎么坐在了此處?是累了嗎?”
蔣少游沒有回話,只是輕點了頭。
李子禾轉(zhuǎn)身對笙兒道:“讓車進城來,把蔣郎載回院里吧,蔣郎,可好?”
蔣少游還是沒有回答她,任由她擺布。
回了摺翠,笙兒讓仆人把蔣少游扶回了房中床榻上,仆人攙著這軟乎乎的身子,他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一頭栽在了床上。
蔣少游開始發(fā)燒,燒得要緊的時候,嘴里不知在說著什么,李子禾屏退了一切仆從,衣不解帶地侍候著他,也只有她,才隱隱約約地聽見了這個她此生最愛的男子,嘴里卻在叫著那個女子的名字。
五個日夜里,她有無數(shù)次想把他扇醒,讓他仔仔細細地看清楚,此時此刻,在他身邊的,是自己,是李子禾!
高蘇西!你就乖乖地滾回你的齊國去,這個蔣少游,此生只能屬于自己!
李子禾在庖廚舀了粥,正想著送進房里去,笙兒急急地跑來,道:“小娘子,侍郎他醒了?!?p> “好,知道了,忙去吧!”李子禾輕描淡寫的回答,讓笙兒聽得莫名奇妙。
“小娘子,您這幾日不是總在嘮叨侍郎他什么時候醒過來嗎?怎么,現(xiàn)在他醒了,你反而好像高興不起來?”笙兒道。
李子禾抬頭問:“那他醒來后有問過我嗎?”
“問了呀,第一句就問您在哪……”笙兒托著腮,定晴地瞧著她,似乎想看看這小娘子有何反應(yīng)。
果然,李子禾的臉漫上了笑容,道:“還不趕緊給托著!”
說罷,她的小腿已經(jīng)告訴自己,再也等不及了。
進了門后的李子禾,看見蔣少游已經(jīng)起了身,站在了窗外,凝視著那還在飄雪的洛陽天空。
她走到他的身后,輕問道:“蔣郎,你終于醒了?!?p> 說罷,淚珠子蓋滿了整個眼眶。
蔣少游轉(zhuǎn)身,提起衣袖給她輕輕揩去:“子禾,這幾日,我是不是讓你辛苦了?”
“沒有,子禾沒有覺得辛苦,只要蔣郎你平安無事,我做什么都值得。”李子禾道。
蔣少游把她摟進了懷里,輕撫著她的秀發(fā),抬起她的臉,輕啄了一下,道:“你說的擇日之事,盡早決定了吧?!?p> 李子禾聽了,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看著他道:“蔣郎,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嗯,真的,傻姑娘。”蔣少游捏著她那漂亮的臉蛋,道。
沒有人會知道,此刻他的心里,正被自己的這句話,正承受著一刀接一刀地剮割,他甚至能清晰地聽見那被割開的心里滴血的聲音。
從此,他已不是以往的自己,只能行尸走肉般地過完此生了吧?
笙兒也隨著主子高興而道:“恭喜侍郎,恭喜小娘子!”
“去去去,小心我撕了你的嘴!”李子禾嘴上是這般說,可臉上早已笑開了花。
門外一仆人道:“小娘子,外面來了一匠人,問侍郎好點了沒,說工地上有事要請他回去決定一二……”
蔣少游雙手扶著李子禾在椅前坐下,道:“子禾,今晚給我做你拿手的好菜吧,今日胃口甚好,不想再吃粥了。”
“可是你才剛好……”
“就這樣吧,好好在家等我回來?!笔Y少游道。
李子禾以為自己在做夢,等他出了門,使勁地掐了笙兒一把,笙兒喊道:“別,小娘子,疼!”
“笙兒,我,我不是在做夢吧?蔣郎他,他怎么像轉(zhuǎn)了個人一般?”李子禾指著蔣少游離去的方向,道。
“小娘子,這,您不高興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出自真心呢!”
“可他現(xiàn)在愿娶您了,守著他的,是您呢,您就別去惦念那個什么齊國公主了,他們倆沒有這個緣份?!斌蟽旱馈?p> 蘇西和臨翊一行,回到了平城。
客棧掌柜見到她倆,終舒了一口氣,道:“唉,兩位小娘子可回來了,那秦班主可是來過好幾回了?!?p> 臨翊道:“怎么,他來做甚?”
“我不知,亦不敢問。”掌柜道。
蘇西道:“那去看看吧?”
到了秦林戲班,正聽得里面?zhèn)鱽砹艘慌映茫骸皟梢庀鄽g朝又暮,爭奈郎鞭,暫指長安路……”
蘇西停了腳步,再聽得:“最是動人愁怨處,離情盈抱終無語……”
臨翊看見了她滿眼的淚光漣漣,道:“蘇西,這,這戲可是何人所作,可從未聽過?!?p> 蘇西沒有答她的話,揩了淚,換了張笑臉,進門道:“唱得好!”
數(shù)日后,高府門前掛起了紅燈籠,人潮簇動,分外熱鬧,高聰職位在朝中雖僅為侍郎,但勝在出身渤海高氏,在北朝內(nèi)仍屬一個望族,族祖高允還親自前來賀了喜,讓高聰倍感驕傲。
姚氏和崔氏在內(nèi)堂上招呼著女眷,高聰和大兒子高長云在前廳陪著眾官。
新郎高叔山和新娘子?xùn)|亭一齊進入府門后,女眷們都爭相通過內(nèi)堂的帳幔,對東亭的這身嫁衣發(fā)出驚嘆。
這個說:“嘖嘖嘖,這新娘子果然不同平城女子啊,這身段,姚娘子,你家二郎是怎么尋到這個娘子的???”
那個道:“哎,你看看她耳垂上墜的是什么?怎的如此好看?這式樣可從沒見過啊!”
嘰嘰喳喳,姚氏聽得甚覺聒噪,這些話,只會讓她對蘇西的思念再加上幾分,也不知這個女兒,在齊宮過得怎么樣了?
東亭被迎進新房后,獨自坐在了床榻上,舉著羽扇的手都酸麻了,她瞧著房里只剩下自己和侍女小琴,放下了手,道:“哎,好累。”
小琴正欲說些什么,被東亭打斷了話,她道:“這,這屋外唱的是什么?”
屋外秦林的戲班,已經(jīng)開始了唱戲,那扮演崔鶯鶯的女子一開口,全場寂靜,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說話。
東亭只聽到一個男子唱道:“恰便似嚦嚦鶯聲花外囀,行一步可人憐。解舞腰肢嬌又軟,千般裊娜,萬般旖旎,似垂柳晚風(fēng)前?!?p> 東亭“啊”的一聲,嚇得小琴的手抖了抖,怨道:“小娘子,您怎么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蘇西站在了門外,東亭看見了她,不顧自己的裙褂,立馬向她奔來:“你,你怎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