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府門前便遇上大娘子,當真巧?!?p> 慕楓立于主母身側(cè),略帶恭敬地又是一拜。
“是巧,本是想著迎你父親歸來,卻未想倒接了你。”慕夫人斜倚著胡床,頭也不抬地翻看一雙短手上新染的粉嫩指甲。
慕將軍的確自午時離開后,至此刻都不見身影。她雖嘴上說著等夫君,實際卻是瞅準了時間,專門計劃在府苑門前,給這逆子一個下馬威,也好讓街坊鄰居看上幾眼,滅滅慕楓的氣焰。
早在知曉慕櫻放走他之時,慕夫人便與慕棠商議,派人去了平康坊監(jiān)視。待慕楓一經(jīng)露面,那人便速速歸來告知了母子二人。
但那監(jiān)視的小廝并不識得李云衣,因而并未將尚有同行者的事一并說了出來。于是,慕夫人本想上演的那場慈母賤兒的戲碼,終是沒了后話。
不過,她裝得也算是淡定,畢竟是經(jīng)歷萬般的長輩,撒起謊話來想必自然許多。更令她震驚的,是慕楓居然出奇地配合,無論是方才面對公主,還是此刻二人對峙。
“有母親在家里如此盼望,想來父親定是不忍晚歸的?!?p> 言語如此,但實則,慕楓當然不信她的說辭。
想起幼時,慕懷桑一連出征數(shù)月,都不見主母有過絲毫的想念。反倒在她聽聞了丈夫約莫七日后便可歸家的消息后,面露難色。
如此一來,她便不能再每日叫上幾位臭味相同的官宦女眷,共推玩葉子戲了。畢竟,慕將軍最是厭惡那些賭上錢銀的無聊之舉。
……
“莫說這些無用的??煨┑肋^你所謂的那檔事,便離開吧。”慕夫人如此催促,一則是本就厭惡慕楓,二則更是擔心自己一時語失,講出先前的那些個密謀。
“小子叨擾,自當意賅扼要。只是……”
慕楓故意不說后話,引得慕夫人心急。
“你倒是快些說呀!”
“只是兒子今日遇到些麻煩事,不得不求助母親?!蹦綏饔质且话?,語氣更為恭順,“不久前投資了一門藥材生意,卻不想經(jīng)營不善有了虧空。母親也是知曉,兒子只懂那些舞刀弄槍的事,現(xiàn)下……欠了些銀錢?!?p> 慕夫人舒了口氣,幸好他是來要錢的,而并非為著陸卿一事。
“哦?哪門子賠錢買賣,如此斷人財路?”
“小子只道那藥材名為阿芙蓉,聽聞能制出些個神丹妙藥,一丸萬金??刹幌氡荒顷懬鋽嚨靡粓F糟,斷了藥路不說,甚至四處揚言兒子所有之物害人性命!”慕楓說得咬牙切齒,仿若此刻便要提起刀子,沖去向陸卿算賬。
慕夫人心有猜忌,次子向來不是求人的主兒,更不要說此刻會為了旁的身外之物求助自己。
她個中明白得很,自己對這個庶子一向狠辣,當著外人的面兒一味示好,但凡只剩下一屋子慕姓,便立刻對其吹毛求疵,變著法兒地尋不痛快。
當下,慕楓這看似無意之言,卻道出了慕夫人眼前最要緊的兩個秘密——陸卿和阿芙蓉。她自當警惕萬分,多問上幾句。
“不就是些銀子?府上何時虧過你的,得空我便親自去了賬房,讓先生給你那月銀里加上幾筆?!?p> 本想著對方應當是面露喜色了,可慕楓卻差強人意,更顯為難。
他兀地跪下,驚得慕夫人倏然而立,顫抖著聲音問:“你這是作甚?莫要讓人看了去,碎嘴老身難為你!”
與其說慕夫人處處針對他,倒不如信作她更為忌憚慕楓。
他素來行蹤不定,自處慣了沒個規(guī)矩。竟然能夠忍氣吞聲在人前配合自己演戲十幾年,私下說去領罰,他也一言不辯地挨下。慕夫人即便是想盡辦法去敗壞其名聲,卻始終動不得他絲毫。于是,這些年的對峙,自己也并未占得什么便宜。
“母親想來已然知曉,長姐將陸卿入獄之事告知了兒子。兒子便想求母親同大哥說上幾句,讓他替弟弟出了這口惡氣!”
慕夫人聽后,瞠目結舌——慕楓現(xiàn)下一反常態(tài)地順從乞求,不覺讓她暗自思忖,對方究竟何意。
“棠兒新官上任,想來并沒有什么權力。罷了,我且同他說著,至于結果如何,便由不得你我定奪?!?p> 草草二句打發(fā)慕楓退下,主母即刻傳了小廝,叫來滿面醉熏的親生兒子。
……
細細聽母親敘述一遍方才場景,慕棠卻不以為意。
“我就說這陸卿并非哪門子好人!幸而方才專派了小廝守于露華樓,安排上明日一檔子活兒?!?p> 慕夫人說了一通,口干舌燥,方吞了口溫水,含于腔中預備咽下。忽而聽聞慕棠竟答了如此不著邊際的渾話,一氣之下嗆了水,連連生咳。
慕棠慌忙之下走近了些,正欲關切,卻被慕夫人一把推開,險些踉蹌坐摔地面。
“阿娘,又怎么了?”慕棠委屈,醉意微醒。
終是止了咳喘,慕夫人使勁吞了下口水。定定神再抬頭時,只見她滿臉漲紅,涕泗橫流。
一個蠢,兩個蠢!怎得她的孩兒皆是如此,合起來都比不上慕楓半分精明。
“你能保他不是激將法子嗎?不成器!”慕夫人氣得兩手攥起,沖著自己雙膝狠狠砸了幾下。
慕棠還是不解——難得慕楓與自己為盟,母親即便再厭惡他,也不至于如此猜忌。
“算了,朽木不可雕也。”主母連連搖頭,一息長嘆后,唯有無奈,“陸卿那邊,暫且緩緩。這些天好生待他。今日之舉,恐怕是慕楓故意為之,反倒壞了計劃。不過,平康坊還是不能放過!”
語止,揚手連擺數(shù)次,轟她那不爭氣的兒子離開。
雕欄朱門輕聲合上,慕夫人手按鬢頰兩側(cè),盡顯煩悶。
猝然不安,她只覺心口驟緊,如蟻噬般煎熬,汗毛豎立,一陣驚悸。
慕夫人拼命摸索枕下,終是拿出一個荷包,取得一把精小鑰匙。隨即又跌跌撞撞跑至妝奩前,雙手顫抖,幾番嘗試才其對準鎖眼,打開了桌上唯一的鑲金方盒。
皿內(nèi)整齊地置有九粒藥丸,慕夫人一把抓起其一,含于口中。
良久,她緊蹙的眉頭終是緩緩打開,嘴角掛著一絲滿意。
食過阿芙蓉,慕夫人搖搖晃晃地走回床邊,倚著床梁坐下,咂咂嘴,閉上眼睛。
“是真求我也好,激將我也罷。跟了我這些年,還不是都姓了慕且要喚我一句大娘子。唐秋肚子里的種,竟也不過如此……”
……
慕楓回了自己的院子,并未入室。
他提起衣角,坐于門前的石階上。
能責令大娘子公然家中園圃種植阿芙蓉的,想來是位狠角色。
細數(shù)相識之輩,又存幾人生了這本事?
唯他骨啜,僅此而已。
慕楓不解,骨啜即已允了自己同他合作,為何又勾結了慕夫人。若說骨啜并不知二人實為一家,也未免荒唐,難以相信。
“想來,也是時候去拜訪一下這位王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