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幽暗,怪石嶙峋。
周遭橫亂斜出的藤蔓,連同伽沁的心,七上八下。
骨啜不知何時悄然放了手,二人之間,眼見隔了條天塹。
少頃,伽沁走得足下生了痛,卻不敢言語絲毫。在骨啜面前,這些個嬌嗔,著實無用。
好在不遠處便有一小亭。伽沁想著,忽的不安起來。
不知他是否還在那處,若是讓骨啜瞧了去,怕是……
“主人,我的王。便是歸去吧,莫要行久了,耽誤出宮的時辰?!辟で咝⌒囊硪淼貑柫斯青ㄒ痪洌珜λ目隙ú]有抱多的希望。
“且聽王妃的。”骨啜今夜意外地溫柔。
……
他二人并未有任何“不行回頭路”的忌諱。于是,深宮之中,還是選擇了原道返回,尚為妥當。
歸路也非坦途,足下是細滑的卵石,雖粒粒鋪平,但就著夜里覆上的水氣,還是崎嶇。
伽沁個中思量萬千,不留神的當兒,踩落不實,傷了腳。
骨啜偏是離得她遠些,扶已是不及,目睹著伽沁扭到踝處后疼得倒吸涼氣。他俯下身子,讓伽沁撐著自己雙肩找些平衡,也便他能更順利地看上一番其傷勢。
未傷到骨。不過,瞬間紅腫的腳踝還讓伽沁無法再前行半步。
“罷了?!闭f著,骨啜一手攬住伽沁的楊柳細腰,另一手托其膝窩,將伽沁入了懷。
骨啜慢步前行,鼻中呼出的氣息直撲伽沁面上。微癢,兩頰同她的心,皆是。
明明貼著自家郎的暖實胸膛,伽沁該是悸動??伤允贾两K,心里裝的卻一直是方才偷看上幾眼的亭中人。
伽沁不住回想,憂懼占據(jù)心房,周身一陣戰(zhàn)栗。
“冷?”骨啜低頭,只吐一字,卻是飽足了情。
二人眼神對視剎那,伽沁搖首,雙瞳匆忙瞟向他處。
她忽的明白,唯有眼神是永遠騙不得人。
骨啜此刻再溫柔,不過是裝出的片刻;而他,卻是反常人所想,偏偏試圖用無懈可擊的冰冷,掩藏本真純善的關切。
撥云見日。
至于伽沁惦念之人,正是慕楓。
……
半個時辰前,伽沁本是隨處行上幾步,不想走得偏了些,認不得路。摸黑之下,跌跌撞撞又是莽步幾許,終是見到光亮。
走近,是一落小亭。
倏然聞聽熟悉語聲,伽沁隨即慢了腳下,輕盈踮足而至,躲于灌叢旁,卻是不敢相視。
“阿翁?!?p> 耳邊傳來,是慕楓少有的恭順。
“慕都頭近日未飛鴿相傳任何,想是遇了難?圣上體恤,特命老臣來問上幾句?!?p> 說話人是執(zhí)掌內(nèi)侍省事務的右監(jiān)門衛(wèi)將軍,高力士。伽沁不識。
“微臣確是不知所措,當初所想阿芙蓉不過爾爾,未料及竟是如此毒物?!?p> 慕楓將陸氏醫(yī)館惹麻煩后的諸事,全數(shù)說與高力士。也包括了他前幾日閉門在家,觀過典籍,由此發(fā)現(xiàn)有關阿芙蓉的端倪。
“此等要事,怎得不曾書信任何?”高力士倉促質問。對于食用阿芙蓉惑人心魄以至失了理智,他也是始料未及。
“那日阿翁修書告予微臣——唐陸于慈安寺,微臣未思慮周全便貿(mào)然前往。怕是已被骨啜看出了些關系,故而不敢再飛鴿去阿翁的翊善坊?!?p> “當日也是王公公去請靈昌公主時所見,事后順連告知了我。怪不得你,是老臣不周。不過這吐火羅狼子野心,防不勝防。也罷,便是先停了書信。若是真有急事,你也該知如何尋得老臣?!?p> 高力士連連嘆氣,二人又談了晌刻,終是分別。
……
拜送高力士離開,慕楓忽的看向一旁灌樹,輕聲言道:“早知你在,莫要躲了?!?p> 伽沁本是糾結,身子卻坦蕩地站了起來。
“公子……”她驚悸,疑著慕楓怎得發(fā)現(xiàn)了自己。
“聽了多少?”慕楓不顧伽沁的窘態(tài),直言詢問。
“未……”
正欲扯謊,卻忽而聽得慕楓哂笑,言語更甚威嚴:“想是盡數(shù)聽了去?!闭f罷,慕楓向她走近,似是一副滅口的兇狠模樣。
伽沁慌了神,連連請罪:“公子息怒、公子饒命!伽沁絕不說出半字,當對天起誓!”
跪下的身子落至一半,卻被一股力量相持扶起。伽沁抬眼間,撞上慕楓的眸——此時那劍宇星眉,卻是未加絲毫厲色,更若一汪溫潭般的澄澈蘊柔。
“我且信得過你。”慕楓猝然前傾了身子,至伽沁肩頭,耳語。惹得她心口一陣酥麻。
二人各有隱瞞,卻彼此緘默不言,直至分別。
慕楓不知伽沁身份,全以為是骨啜又帶了她回到長安謀事,自是在發(fā)現(xiàn)她的身影后未有驚訝。甚至其后于高力士面前裝作不知,事后才叫了她露面。
而伽沁,亦不詳慕楓所謀何事,朝廷中人何以知曉了阿芙蓉。因她不曉高力士地位,便未多想,只道是慕楓該是另有圖劃。
交情通意心和諧。
慕楓想不透,自己何來的堅定,由此全然信了伽沁的緘口。
伽沁同樣不晰知,明明骨啜才是家人,自己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起了這牢不可破的誓言。
……
俄而,骨啜擁著伽沁回了偏殿。
烏萊越屠尚未清醒,耶寧也不曾歸來。
伽沁不知他三人圖謀,隨后被骨啜催促著去了旁室歇息。
“怕是今晚要留于這大明宮了?!?p> 卸下柔情的偽裝,骨啜面上,又是那抹邪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