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nitas vanitatum.——虛空中的虛空。
一切都開始于詩人在旅館狹窄的破床上睜開眼睛那個瞬間。
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和其它古怪,與眾不同。
世界上最偉大的悲劇,往往只是起源于一個可笑的失誤。
比如萬噸的大橋上混入了一根短了兩公分的木頭,或是一個齒輪在升入太空時被不知道什么時候混入其中的沙??ㄗ?。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充滿著意外——你根本想象不到的,滑稽可笑恐怖瘋狂的意外。
但是反過來想想,沙粒和木頭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造成的這場悲劇,而是有一種不知名的力量,冥冥之中推動著一切的發(fā)生與毀滅。所以,意外本身是無辜的。它起源于另一個巧合,某人突然的一個念頭,水便因此滴入了湖中。
嘀嗒。
泛起一圈漣漪。
隱沒,消失,混入其中——唯一不可更改的是,將要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開篇。
當(dāng)陳褚站在面對著門的主位上,面前站著一群眼神不善,如狼似虎的強盜時,她突然十分想念兔子先生和詩人,以及其它帶著善意,無害的小動物們。
她很久都沒有感覺到累了。從進入創(chuàng)世紀(jì)開始,經(jīng)歷一個又一個生死游戲,度過每一個帶著鮮血與恐懼的夜晚時,她曾經(jīng)覺得自己已經(jīng)足夠強大了,無論是面對任何人或事她總能化險為夷,但是她仍然是個人,帶著人的情感和弱點,渴望著一個永恒的,寧靜的棲身之處。
閉上眼睛,慢慢地,睡吧。你將拋棄一切,在此陷入長眠……
在一片寧靜中,陳褚突然感受到一股劇烈的疼痛,從左腿開始逐漸匯入尾椎,仿佛千萬根針同時刺入,一直漫延至大腦,這種前所未有的痛苦讓她整個人幾乎要抑制不住自己,從椅子上滾落下來。
椅子……?
接下來,疼痛開始褪去,理智也重新回歸。她還記得剛剛自己正煩惱于和眾人截然不同的線索,之后便是一陣突如其來的疲憊。眼前一點一點亮了起來,她瞇起眼睛,看見對面明晃晃的玻璃,以及自己映在其中的影子——和周圍環(huán)繞著的火焰。
火!
陳褚瞳孔猛地一縮,仿佛看到了什么極為恐懼的東西,那些時隔多年的幻影在她面前搖晃,她不自覺地深吸了口氣。炙熱的濃煙讓陳褚整個人劇烈的咳嗽起來。
她用機械手臂努力支起身子,然而腿卻不聽使喚。剛剛的火焰已經(jīng)將腿部大面積燒傷,疼痛就是從那里傳來。
環(huán)顧四周,火勢從門的方向開始,向邊緣漫延的很快,身邊有幾個或趴或坐的身影,有幾張還是她在會議上見過的面孔,此時卻都面目猙獰?;馂?zāi)中大部分都是因為氣管堵塞窒息導(dǎo)致死亡的。陳褚用袖子捂住口鼻,有意放緩了呼吸的頻率。
扭過頭,背后隔層的玻璃門緊閉,看來銀鉤亞當(dāng)也沒有料到事情的發(fā)展,被困在了里面,不知死活。她又向另一個方向望去,對面空蕩蕩的,花顏已經(jīng)逃出去了。
——幸好沒讓兔子先生和詩人跟上來。
欺詐懷表的作用已經(jīng)過時,陳褚恢復(fù)了原本的樣子,看天色估計已經(jīng)過去了四五個小時。既然不是銀鉤亞當(dāng),那就一定是參加會議的游戲參與者下的手。大概是為了減少競爭對手,那個人竟然直接在聽完線索的一瞬間就使用了某種催眠類的道具,讓眾人陷入沉睡,然后又放了把火以斬草除根。
然而久經(jīng)游戲的人身邊自然會有保命的道具,所以最后倒霉的只剩陳褚這樣一窮二白的新手和銀鉤亞當(dāng)這種普通人。
洶涌的火勢讓陳褚來不及細想。她壓下眼中的恐懼,拖著燒傷的腿努力向銀鉤亞當(dāng)?shù)姆较蚺踩ァ?p> 隔層里應(yīng)該還能堅持一會兒。如果實在不行……陳褚低頭看向窗外。天空塔四百四十四層的高層目之所及之處空無一物,與遠處茫茫的大海隔空遙望。
“銀鉤亞當(dāng),咳……”
陳褚話未說完,耳朵上的通訊器便傳來銀鉤亞當(dāng)冷靜到極點的聲音:“不好意思,你不能進來?!?p> “……”
“我也是剛剛醒過來?;饎萋拥奶炝?,如果我現(xiàn)在開門,最大的可能是我們兩個一起被燒死。”
陳褚的眼睛里重新恢復(fù)清明,不顧腳邊的火焰,她用同樣的語調(diào)回應(yīng)道:“打開門,我?guī)愠鋈??!?p> “你的腳燒傷了。”銀鉤亞當(dāng)陳述著事實,依舊沒有任何動作,顯然是不相信陳褚的承諾。
沒時間了……
陳褚一咬牙,眼中涌上幾分暴虐。電光石火間,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機械手中的手術(shù)刀被用力插進了玻璃,清脆的破裂聲中,他聽見外面的女人一字一頓道:“馬上給我滾出來。”
銀鉤亞當(dāng)出現(xiàn)在陳褚面前時,后者已經(jīng)動作麻利的將死人身上還能用的衣服扒下來混著繃帶迅速打成了結(jié),試圖將這股繩子綁在圓桌巨大的桌腿上。
“你瘋了?!彼u判道,與其依舊是客觀的,沒有一絲感情,然而臉上卻沒有了標(biāo)志性的笑容。
“少廢話?!标愸沂疽馑谧】诒?。
“木質(zhì)的桌子一定是最先燒起來的,而且你臨時做的這根繩子也看起來不那么牢固?!?p> “閉嘴?!标愸覚C械的右臂一拳打碎了玻璃。
“你想從窗外走是不可能的,因為并不確定他們只在這一層放了火還是點燃了整個塔,更何況這么高的地方,繩子的長度也遠遠不夠?!?p> 窗外的狂風(fēng)呼嘯著涌進房間內(nèi),帶來了新鮮空氣的同時,也使房間內(nèi)的火勢越燃越旺。陳褚將繩子的另一端綁在自己身上,一只手用力拉過銀鉤亞當(dāng):“抓緊我,死了我可不管?!?p> 狂風(fēng)將她的聲音吹得支離破碎,她臉上的表情卻在火光中映在了銀鉤亞當(dāng)?shù)难鄣?。她的嘴角勾起,似乎無視了腳邊的萬丈深淵,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無畏和其它一些意味不明的神色。
“知道嗎,創(chuàng)世紀(jì)之前,我曾經(jīng)在世界各地都玩過蹦極——從幾千米的懸崖三秒下降到撲面而來的海平面,這個過程會讓人耳膜一瞬間的鼓脹,腎上腺素大量分泌,瞳孔縮小,體驗到接近死亡,卻劫后余生的興奮感——生存是人類的本能,但生存本身并不容易?!?p> 她說:“我一直活下來了,所以這次也不例外?!?p> “我不會死,至少現(xiàn)在還不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