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珠莎仰頭望著蒼穹,在那墨青色的天際上飄蕩的一抹金色,不由興奮驚嘆道:“原來,晚上也是可以放紙鳶的呀!”
常子錫姿態(tài)隨意卷著手里的線圈,低笑道:“你覺得這提線,調(diào)得可是如何?”
周圍的光線有些暗,愈發(fā)顯得他的身影極高大。忘川河岸的風(fēng)呼呼的吹了過來,卷至他跟前卻是陡然間被削弱了許多。
“嗯,瞧它飛得這樣高便知了,自是非常好了?!标懼樯浦莻€像山一樣的男子,不自覺的點頭夸贊道,“常子錫,你為何做任何事都做得這般好?!?p> 常子錫挑著眉,唇邊含著笑:“所以趕緊生個咱們的孩子來,做父親我也是能做得極好的!”
“當(dāng)然,看阿宋便知了。”陸珠莎斂眉低頭輕嘆道:“只是孩子,到底是看緣分的。”
常子錫瞧了她一眼,瞥了眼幾十丈外的許副官。
許副官立即會意的攏了上來,常子錫將手里的線團與手柄皆遞了過去,朗聲說:“慢慢的,給我好生收回來!”
“是?!痹S滄平答。
常子錫說完拉過陸珠莎,未行幾步,突然頓足轉(zhuǎn)身,淡笑著叮囑道:“滄平,這件事兒做好了,我便將丹兒允給你!”
許滄平握著手里的線團驚詫的瞧向陸珠莎,見少夫人也是一臉的錯愕,爾后又愣愣的瞧回自家將軍,不可置信的睜著雙眼。
常子錫笑道:“怎么?這件事兒也做不好么?那丹兒……”
許滄平哪里還聽得見他這樣的說辭,“撲通”一聲直跪了下去,雙手放置身體兩側(cè),額頭著地,端端正正的磕了個響頭,激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常子錫瞧著他手里那因為磕頭而輕顫的絲線,瞪眼喝道:“許滄平!今日這拉線若是因你而斷了,再弄丟了那紙鳶!丹兒,你就甭肖想了!”
陸珠莎瞧著這一站一跪的主仆倆,還有在天空上顫顫巍巍飄蕩著的紙鳶,真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常子錫卻不給她任何發(fā)言的機會,自顧自的一說完,拉著她便往回走。
“欸!常子錫!”她在身后踉踉蹌蹌的抵抗著。
常子錫權(quán)當(dāng)聽不見,到了彼岸小筑內(nèi),才將她放了開。
便見她氣呼呼的一面越過自己往寢殿方向疾行,一面噼里啪啦的數(shù)落道:“常子錫,丹兒可是我的人!哪里由得你沒經(jīng)過我的允許,便將她許人了呀!再說,你豈可……豈可在這樣隨意的一個時間里,因著隨意的一件小事,就將我的丹兒輕飄飄的許了人。我原想著,必須得問過母親與我娘的意見,還有李媽媽的意思,丹兒可是她養(yǎng)大的。再說最重要的,我還得問丹兒自己的意見呢。出嫁前,我便與她說過的,往后她嫁人我一定得她自愿才行!可不能像……”
陸珠莎剛剛跨過寢殿門,倏地住了嘴。
寢殿門外,常子錫終于站定住,一點一點褪去了臉上的笑,皺眉輕問道:“不能像誰?你么?”
陸珠莎低首搖頭不語。
常子錫嘆了口氣,問道:“蕊兒,你我夫妻已然逾六十年了,你可還是心不甘情不愿么?”
陸珠莎抬起頭來,囁嚅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只是丹兒她現(xiàn)下就是我在這兒最親的親人了,我難免要在乎情急些?!?p> 常子錫擰著眉,不說話。
“常子錫……”
“與丹兒無關(guān)。只是我以為這六十余年,足夠你看清我了?!?p> 陸珠莎慌亂搖頭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當(dāng)年……當(dāng)年你與我父親那般幾經(jīng)周旋,然后又急哄哄的娶了霜夫人,還有月老……月老也曾力勸我,讓我不要淌常府的渾水……”
見常子錫灼灼的瞧著自己,陸珠莎定了定神,揚著臉,一雙眸子被水洗過似的,正色道:“常子錫,那會兒發(fā)生那樣多的事情來,說實話,要不是那一場怨靈之亂,我自是不會再嫁給你的??墒恰缃瘢砸彩钦l也不能讓我離開你的?!?p> 常子錫依舊站在門外不出聲。
一門之隔,陸珠莎站在門內(nèi)定定的瞧著他。
良久,常子錫轉(zhuǎn)身,陸珠莎急得迅速跨過門去,一把自背后抱住了他:“常子錫,你今日不許走!”
常子錫身子突地一僵,好半刻才松了下去,出聲笑道:“蕊兒,我不過是想叮囑文嬤嬤準(zhǔn)備明日早膳……”
陸珠莎才不聽,繞至他跟前,一踮腳攀著他肩,便歪頭親了上去。
常子錫雙手鉗著她那方細(xì)腰,往外推了推,只見她雙目含情,一雙眼梢吊在白皙的臉龐上,明亮異常。嘴唇處也是殷紅滟瀲一片。
常子錫咬牙道:“今日,這可是你要胡鬧的!”
陸珠莎抬著下巴,耍賴道:“是我又如何?”
常子錫抱著她一陣旋轉(zhuǎn),那兩扇被折騰得不輕卻依然堅挺著的門頁,終于是顫顫巍巍的合上了。
常子錫靠著門框低著頭,凝視著眼前的人兒,輕聲道:“蕊兒,你真是不滿許副官么?還有,丹兒……”
陸珠莎哪里還顧得上這許多,雙手攥上他的衣襟,沿著那下巴上的凹凸弧線便一路親了過去。
常子錫反倒平靜了下來,一動不動的任她胡鬧。
只是那一雙死死鉗在她后腰上的手,輕輕抖動著。還有胸腔下那不受自己控制的心跳速度。緊貼在她腰腹上的肌膚熱度……
無一不在躍躍欲試的出賣著他。
陸珠莎兀自親鬧了一會兒,見他毫無反應(yīng),終于停了下來。掙脫掉他的鉗制,步步后退,終于站在稍遠(yuǎn)一些的燭光旁,含笑的盯著他。
常子錫挑著眉,淺淺的笑著,只見她回頭攏著唇,便將桌臺上的燭火吹滅了。
那截溫婉的側(cè)顏線條以及唇上的嫣紅,慢慢稍稍褪去些顏色來。
接著,她開始慢條斯理的解自己的衣襟,一點點一點點的褪去所有屏障。
夜,黑如墨。
偏生,那漆黑一團的夜,還有熄滅了的燈火,于他而言,壓根就毫無阻礙。
擺在他眼前的世界,只如同人間的陰雨天色一般。
不遠(yuǎn)處的那處風(fēng)景,明晃,白亮,粉嫩,柔軟……無一不是鮮明的呈現(xiàn)在自己視線里。
常子錫的身子還在門框上半倚著,一動未動。只是那四肢百骸的血液,頓時如同忘川里的血浪似的,奔涌翻騰著全往腦門上沖積。
他覺得自己用了此生從未有過的意志力,方才堪堪抵抗住她給的誘惑,卻是離全線潰敗越來越近,越來越低……
陸珠莎在黑夜里睨著常子錫,仿佛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yīng)了光線,一步步踱了過去,快要走至他眼前時,她停住了腳,咬著唇,低聲問:“常子錫……你不想要么?”
“嗯……”常子錫一開口,聲音暗啞得不行。
“你明明想要。”
“今日,我可以不要?!蹦前祮〉统恋穆暰€還在死死抵抗著。
陸珠莎往前又走了兩步,伸手撫上他的臉頰,身子跟著往前一傾:“常子錫,最后問你一次,要是不要?”
常子錫低眉盯著自己胸前那明亮顫動的風(fēng)景,心顫成一團,頓時緊縮成了風(fēng)景上的某一個點。
腦子里轟的一炸,所有行動再也不受控制了一般。
“呀!常子錫!”陸珠莎低呼道。
沒半刻功夫,便只聽得見低吟聲了……
……
陸珠莎扶著剛剛梳好的頭,腰背處酸軟一片,卻到底埋怨道:“文嬤嬤,自李媽媽走后,這院子里便沒有人叫我起床了不是,你瞅瞅,這都快午膳時間了?!?p> 文嬤嬤輕笑道:“哎呦,少夫人,這可不怪不得我們,將軍今晨走的時候,連他自己都小心翼翼低聲出著門,生怕打擾著你。還特意叮囑了我和丹兒,說是昨夜放紙鳶,睡得晚,今日且讓你睡個夠!”
陸珠莎心一動,克制著不斷涌上臉的殷紅,淡然問道:“丹兒呢?”
“這不阿宋一早知道紙鳶調(diào)試好了,都能飛上天了,急得不行。于是將軍吩咐丹兒與許副官陪著阿宋一同出門放紙鳶去了?!蔽膵邒呙奸_眼笑的,繼續(xù)神秘道,“少夫人,將軍都與我說了,說他允了。不過,讓我且不要聲張,說他今晚會去同夫人與老將軍商量一下,征得他們同意了。再讓許副官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上陸府去提親,須要征得陸府雙親同意才行。這丹兒雖是你陪嫁過來的丫頭,但也得按照尋常大家女子的婚假禮制來。我瞧著將軍的意思,是要讓丹兒這丫頭自陸府里體體面面的出嫁呢。什么聘禮、嫁妝他都會準(zhǔn)備,一樣不落下……”
陸珠莎訝然轉(zhuǎn)身,望著文嬤嬤,本來懨懨的神色頓時喜氣洋洋了起來:“原來,我昨夜與他抱怨的,他都聽著呢!”
文嬤嬤一抬眼,嗔道:“少夫人,捫心自問,你自嫁了進來,除了老夫人偶爾會置喙提點著些,咱們將軍哪一樣哪一時沒將你放在心尖尖上呀?!?p> 陸珠莎緩緩轉(zhuǎn)回身子,突然想起昨夜急哄哄的常子錫到最后卻變得溫柔無比,只是到底廝磨耍賴,沒完沒了……
她好笑道:“文嬤嬤,我又不是傻子,將軍待我如何,我是知道的?!?p> “你知道便好,我何曾見他待一人于你這般?!?p> 此時,屋外突然響動了起來。沒一會兒功夫,只見丹兒佝著身子喘著粗氣,低扶著門檻,發(fā)絲凌亂,哭得滿臉是淚。
陸珠莎倏地起身驚呼道:“丹兒!到底是誰欺負(fù)了你?”
抬頭一見自家姑娘,丹兒頓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是我……不是我……是阿宋,阿宋不見了!”
陸珠莎雙腳一動,便踢落了椅凳。跟著腿一軟,又跌在了椅腳上,腿骨上一陣鈍痛??墒撬杨櫜坏媚菢佣嗔?,唰的沖出了院去!
忘川河岸上已然熙熙攘攘的一片人影,四處皆是走動的士兵,就連常子錫那尋常最寶貝著的,新訓(xùn)出來的獵狗都出現(xiàn)了。
常老夫人站在不遠(yuǎn)處,凌厲的瞧著她以及跟在她身后的丹兒,不發(fā)一言。
丹兒瑟瑟縮縮的跟在她身后,如同名犯了大錯的孩子,滿臉的淚,卻是不知所措。
陸珠莎回身輕問道:“你與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本來,我與許……許副官陪著阿宋放紙鳶放得好好的,他……他拉著我的手說著話兒,我們什么都沒做……真的,只是我掙脫了他的手不讓拉。一回身,就瞧不見阿宋了。那天上的紙鳶,也不見了……可能是阿宋,阿宋瞧紙鳶掉了下去,便……”
語無倫次的說了一通,由于太過自責(zé),丹兒捂著胸口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陸珠莎凝了凝神,安撫道:“不急,這么多人一起在找呢?!?p> 丹兒搖頭,淚掉得更兇了:“不是的,我們已然找了一個多時辰了,怕是……怕是滾入忘川里去了,上次……蔣廣,蔣廣那么厲害的人,都去了半條命……”
“丹兒,住嘴!不會的!”陸珠莎低喝道。
其實她自己已然慌亂一片,只覺得常夫人的眼睛還粘在自己身上,跟無數(shù)把利刀似的。
她往礁石上走去,所有人都很忙亂,無人顧及她,只有丹兒在身側(cè),她卻是比自己還亂,哭著反復(fù)道:“若是阿宋……阿宋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也得從這兒跳下去……”
陸珠莎扶著額,周身酸軟一片。
慌亂中,她瞧見了常子錫,他擰著眉正朝自己走來,看了眼丹兒,毫無表情。倒是對著自己擠出個難看的笑來:“你不要著急,回院里待著。我們會找到的!”
“我就在這兒,不添亂。”陸珠莎不由得上前兩步,尚未來得及抓住他一片衣角,只見那邊有人手里拎著東西奔了過來,呼道:“將軍,礁石下有發(fā)現(xiàn)!是只兒童的靴子,需來確定是不是小少爺?shù)摹!?p> 陸珠莎和常子錫尚未行動,只見丹兒早已奔上前去。那是一只浸了血的短靴,藏青色的,短靴的側(cè)面上繡了一朵小小的彼岸花。
陸珠莎雙眼驟然一縮,丹兒撲了過去一把搶過那只靴子,抱在懷里哭到:“是的!就是阿宋的……”
身子一軟,她終于暈了過去。
陸珠莎將她接了過來,大約是要見許副官,丹兒今日梳了平時自己最喜的發(fā)飾,現(xiàn)下卻是亂作一團,發(fā)絲里夾著荒草葉,小樹丫,碎皮屑。
那一團圓圓白白的小臉上臟兮兮的,雙眼輕輕闔在一起,手里死死的抱著那只血靴。
阿宋自抱到彼岸小筑來,六十余年,丹兒陪伴他的時間,怕是比她這個名義上的母親要多得多。她一個姑娘家家的,對阿宋是著實歡喜得很,沒幾下工夫,便跟著文嬤嬤學(xué)會了哄孩子,系尿片……
常常道,我們家阿宋啊,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孩子!
阿宋再大一些,她便將自己當(dāng)個孩子般,時常與阿宋在荒草地上滾作一團。
所以,現(xiàn)下自己剜心剜肺的焦灼與疼痛,她只會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