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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之彼岸花開

第八十三章 囚徒

奈何之彼岸花開 鄧大蒙 3962 2020-07-14 17:21:57

  黃泉路上因為終日里陰風陣陣,所以,它的冬總是不太明顯。

  每每彼岸花落時,大約就是冬快要來了吧。

  陸珠莎蹲在院子里那一方灰黃的土壤旁,瞧了半晌,都沒見新抽的芽黃來。

  “大約是今年冷得太早了些,這葉芽兒,總不肯冒出頭來?!标懼樯哉Z道。

  那小麥的種還被她擱在屋檐下晾著呢,侍女曾經(jīng)小心翼翼提議道:“少夫人,要不……讓許副官幫著去種了吧?”

  她搖了搖頭:“這種子,也是有靈識的。若怠慢了它,便難以存活?!?p>  往年她下種也好,收割也好,薛輪總是陪在身側(cè)的。

  那些時日她總嫌他日子過得太過散蕩了些,一副游手好閑哪哪都有他的光景。

  殊不知,那會兒的他在心底日日時時惦念著自己的家鄉(xiāng)。

  那一日她與清兒說,這四周皆模糊不堪。其實不然,許久以前,她便已經(jīng)看不清自己的四周了。

  從什么時候起呢?

  新婚之夜起?

  還是在那個人間的夜晚,自己喝得太多了些,便已然醉了心蒙了眼?

  她摩挲著手上的血扳指,莫非是從收到它的那一刻起?

  抑或,甚至比這之前還要更久遠一些?久到上一世……

  她搖了搖頭,試著用手去扒拉泥土,挖了半晌,連芽苗的影子都未瞧見。

  文嬤嬤瞧著院子里蹲著的那方瘦削的影子,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她總記得少夫人剛剛進府之時,臉頰飽滿,雙眼靈動,卻總是裝著一副端莊自持的模樣來。就連她,偶爾都會在心里暗暗發(fā)笑,明明瞧著還是一乳臭未干的小妮子,裝得一副深沉的模樣,卻到底遮不住那面貌里的稚嫩。

  現(xiàn)下那一張圓潤的臉頰越發(fā)瘦削了起來,一截下巴更是細小得極為脆弱了一般。倒是一雙眸子,掛在臉上顯得越發(fā)大了起來,只是日日迷茫模糊,再不見往日的靈動來。

  文嬤嬤手里拎著一襲深色披肩,輕輕抖了抖,望著那一動不動的身影,緩緩走近了去。就連目光,變得柔軟了起來。

  她如何不知少夫人眼下的艱難。

  常陸兩軍這些時日戰(zhàn)亂不已,大大小小的戰(zhàn)役,打了不下十來場了。

  往日那靈山之戰(zhàn),常軍幾乎被摧毀了一支軍力。

  而陸軍,卻是大部分軍力皆有受損。

  再加上百年前那一場怨靈之亂,陸軍軍力大損。

  而常軍爾后的這么些年來,自現(xiàn)在的常將軍上任后,修編改制,日夜整頓。

  這忘川兩岸,兵力日漸懸殊。

  至如今,常陸兩家早不可同日而語相提并論了……

  那靈山,常將軍親征,只花了不過三五日,便奪了回來。

  靈山,如今已然全歸常軍所有。

  文嬤嬤將披肩往陸珠莎的身后輕輕一披:“少夫人,今日的藥該又放涼了?!?p>  陸珠莎雙手全是泥土,她埋著頭,低問道:“文嬤嬤,有多久了?”

  “嗯?藥嗎?”

  陸珠莎搖頭:“距離上次……將軍來彼岸小筑之時?!?p>  “怕是半月……有余了吧?!蔽膵邒咝÷暤?。

  陸珠莎雙手相互搓了搓,那些泥土現(xiàn)下還未干全,黏在了根根手指上。

  左右手的泥一搓,便糾纏在了一塊兒。

  其實,這泥,本也沒甚區(qū)別。

  陸珠莎微微抿了抿唇,抬眼問:“文嬤嬤,你近日可曾聽說,這常陸兩軍戰(zhàn)況如何?”

  “甚……好。”

  “甚好……呵……怎樣,才是一個甚好呀……”陸珠莎不由輕笑了起來。

  文嬤嬤半蹲了下去,望著陸珠莎,她的眼睛里有憐惜,亦有同情與悲傷,只聽她低聲勸道:“少夫人,您得先顧著自己的身子,將軍現(xiàn)下不過是被陸軍氣昏了頭,兩軍現(xiàn)下都有些賭著氣呢……可是,您瞧瞧您,這些日子都瘦脫相了?!?p>  顧著自己的身子,顧著自己的身子。

  不知從何時起,文嬤嬤翻來覆去掛在嘴邊的,便是這句話了。

  陸珠莎企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瞧,滿手的泥,到底作罷。

  她恍惚間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二十余日未照過鏡子了。

  每日早起,文嬤嬤時常會小聲叮囑她:“少夫人,現(xiàn)下外面情勢緊急得很,將軍叮囑了,為了安全起見,您切莫外出。”

  她輕笑著仰望著四周,這厚重的結(jié)節(jié)豈是她能出得去的。

  文嬤嬤約莫是怕自己心傷吧,總要同她說些自欺欺人的話來。

  明明都快一個月了,卻是半月有余,呵,倒也可算半月……有余。

  那一日,清兒就坐在這片院子里,她笑著對自己說:“只要你愿意,再大的困難,我也會來帶你走。”

  清兒現(xiàn)下怕也是出不來吧。

  對了,還有九哥,九哥如今是在戰(zhàn)場上廝殺么。

  他昔日從這方院子里走出之時,反復(fù)叮囑過:“蕊兒,若是想回家了,回去便是。若要九哥來接,傳個口信便可,即便隔著千山萬水,九哥都親自來接?!?p>  現(xiàn)下她算是明白了,何需千山萬水,只需隔著一截戰(zhàn)火,她便再也回不去了……

  她已然被陸家棄了么?

  陸珠莎眨了眨眼,站起身來,現(xiàn)下也好,回去干甚呢?

  回去,難道與陸府共存亡么?

  “少夫人,去洗洗吧。”文嬤嬤建議道。

  陸珠莎起身后眼前頓時一黑,文嬤嬤迅速扶住了她。

  她在心里不由大笑了起來,現(xiàn)在文嬤嬤是自己身側(cè)唯一信得過的老人了。

  偏還是常子錫的人。

  落座不久,文嬤嬤遞過手里的帕子,陸珠莎接了過來,擦干凈手上的水珠,抬手將帕子印在了臉上。

  濕潤,冰涼。

  眸子里卻是又干又澀。

  “少夫人,蔣副將,在院門外求見?!遍T外傳來侍女的通傳聲。

  陸珠莎將手里的帕子丟給文嬤嬤,笑道:“我現(xiàn)下不過一囚徒罷了,他堂堂蔣副將,要見便見就是了。豈有我拒絕的權(quán)利?”

  侍女僵在門外,不知如何應(yīng)答。

  文嬤嬤擺了擺手,讓她去傳喚便是。

  蔣廣剛剛跨進門廳,便給陸珠莎行了個跪拜大禮:“蔣廣見過少夫人!”

  陸珠莎笑了笑:“蔣副將,你這禮著實行得重了些?!?p>  蔣廣抬首望著廳堂上坐著的陸珠莎,恍惚間竟差點沒認出來。

  好像在陸府后院通往清齋的回廊里,陸姑娘也是這般凝視著他,帶著戲謔的笑。

  再小一點的時候,她跟在畢城身后,喚自己:“蔣哥哥,你可也會教我些功夫修為?”

  畢城總笑著同她說:“日后便有九哥與蔣哥哥護著你,咱們?nèi)飪喊。恍枰獙W(xué)任何功夫練修為!”

  可是后來,再長大一些,她便已然修煉得不低的修為功夫了。

  自小,她便是個頂聰明的姑娘,那會兒總睜著雙靈動的眼睛瞧著蒼穹。

  畢城問她:“蕊兒,你在瞧啥呀?”

  “我在瞧月亮?!?p>  “胡說!哪里來的月亮。除了你出生那一日,這兒便沒有月亮過。”

  “九哥,總有一日,我會再讓月光照進來的?!?p>  初初長成時,她便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抑或她曾經(jīng)說自己想傲游世界……

  現(xiàn)下,她卻坐在這片灰暗的天地里,渾渾噩噩,頹喪不已。

  蔣廣低垂著頭,依舊跪在地上,陸珠莎不由笑了笑:“蔣副官是想一直這樣同我說話么?!?p>  蔣廣到底緩緩起了身,坐至陸珠莎的對面。

  陸珠莎為其斟了一杯茶,示意他喝。

  他摩挲著著茶盅的邊緣:“少夫人……”

  “蔣廣,今日我便問你句實話,他常子錫莫不真的是要將我囚禁至這場戰(zhàn)役結(jié)束么?抑或到他踏平了對岸陸府的那一日?”

  蔣廣一聽又要躬身下跪:“將軍絕無此意!”

  “莫行這虛禮!”陸珠莎擺了擺手,“你同我說句實話?!?p>  蔣廣拱手:“將軍絕無此意,只是他最近……著實太過忙碌了些……”

  陸珠莎突然笑道:“什么絕無此意!往日對余娘子,他常將軍不也是這般么?即便是故技重施,也不算什么新鮮事兒?!?p>  “少夫人,將軍他待您,到底與那余娘子不一般!”

  “噢?怎么個不一般法?就如同,你待陸府與常府么?”陸珠莎譏諷道,隨即提高了聲線,“蔣廣!當年是不是你?是你口口聲聲跟我起誓擔保,說往后絕不傷陸府分毫的!”

  蔣廣倏地起身,又跪了下去,他低磕著頭:“少夫人,此次戰(zhàn)亂,說到底的確是因蔣某而起,吾犯了大錯!可是……”

  “既知是大錯!為何當初還要那般……不知收斂!”陸珠莎不由氣急喝道。

  蔣廣跪直了身子,定眼瞧著陸珠莎,道:“少夫人,蔣某犯的錯,日后定會負荊請罪!只是如今的戰(zhàn)況,已容不得您日日擱這后院里待著了,您得走出去,得去勸將軍。莫說一旦開戰(zhàn),這忘川兩岸生靈涂炭,就是那陸府,也是你丟不下去的呀!”

  “蔣廣,你說說我如今還有何用,常子錫將我當個囚徒般拘著,那陸家怕是也顧不上我了,橫豎我是一枚棄子。他們何曾顧忌過我,但凡念及一下,便不會貿(mào)然開戰(zhàn)了……”

  “現(xiàn)下將軍還未大動干戈呢!前幾日,那一戰(zhàn),常軍權(quán)當試個水,輕輕松松便把靈山給奪回來了。還有那奈何橋,昨日一日便又回到了常府了!那日夜神君又守到了奈何北橋頭去了,陸軍現(xiàn)下想過橋怕是毫無指望了。少夫人,畢城哪里是棄了你,眼前怕是著實顧不上你呀!這常陸兩家實力之懸殊,你不是不知……”

  “蔣廣,連你也認為,常子錫要滅我陸府,頃刻間的事么?”

  “少夫人!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現(xiàn)下兩軍之間不過小打小鬧罷了,將軍并未下決定攻入那九重門內(nèi)去,您這會兒得去勸勸他。那些將領(lǐng)們,一個個在他身后熱血沸騰著,包羅子更是恨不得即刻起兵!您要趁將軍猶疑之時,拉他一把呀!”

  “我連這方天地都出不去,我有何用!蔣副將,你怕是太高估了我!”

  “少夫人,只要你想,你是有法子的!將軍他待你,自始至終不一般……”

  陸珠莎隨手一拂,將桌臺上的杯盞拂了下去,只聽她急急道:“哪里不一般!哪里不一般?當年他以奈何為聘,讓我心悅誠服的嫁了進來,如今,他想奪便奪了去!”

  “少夫人……”

  “行了,蔣副將請回吧!”

  蔣廣仰頭望向陸珠莎,嘴角開合了無數(shù)次,卻沒再說出更有說服力的話語來。

  廳內(nèi)安靜一片,偶有陸珠莎添置杯盞的聲響,低低沉沉的。

  過了好半晌,蔣廣到底起身往外退去。

  身后,陸珠莎叮囑道:“蔣廣,你今日未同我說過半句要勸服將軍的話來。你只是來瞧瞧我的身子可好……”

  蔣廣回身:“少夫人,蔣某從不懼怕?lián)?,每日軍事會議上,贊成停戰(zhàn)議和者,也就獨我一人了。此乃眾人皆知之事,少不得有挖苦譏諷者,蔣某從未在意?!?p>  陸珠莎扶了扶額,低聲道:“我九哥,若有你這般心性,何來這一場戰(zhàn)亂……”

  “那一日,他飲了酒,包羅子侮辱在前,……再者,他怕是早就對包羅子心生不滿許久了。”

  “你莫要替他開脫,錯了便就是錯了!一個人最大的錯處便是始終都瞧不清自己的實力與境況!”陸珠莎說著揮了揮手,“去吧,告知將軍,我很好。至于你所訴求,我權(quán)當未聽過?!?p>  “少夫人,時不待我啊,望您三思!”

  “回吧……”陸珠莎的手綿軟一片,到底還是揮了揮。

  蔣廣一走,她低伏在桌臺上,只覺得渾身的力氣被抽盡了一般。

  年少時有一日,她跟母親說:“娘,往后我長大了你若不快樂,我便帶你一起走。”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甚至可以改變世界。

  如今,她卻連這方院子也出不去。

  關(guān)鍵是,她同余娘子一樣,現(xiàn)下并不想出去。

  便這樣罷,一日日虛耗著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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