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至半夜,陸珠莎突然口渴。
一日日幾乎相同的夢魘反復(fù)困擾著她,偶爾在天庭,偶爾在龍宮里,場景時常不同。
只是那個少年的身影,總是同樣的模糊不堪。
還有阿靈和丹兒,卻從未曾在她的夢里出現(xiàn)過。
她微微睜了睜眼,突然瞥見床榻旁坐著一名纖細(xì)的身影,一驚,倏地坐了起來!
“清兒!”陸珠莎驚呼道,“你何時來的?為何不叫醒我!”
清兒轉(zhuǎn)身瞧向她,伸手撫了撫她的臉,笑道:“我剛來不久,瞧你正熟睡呢。想著眼下這樣的時局,你能睡熟怕也是不容易,便讓你久睡了些?!?p> 清兒的笑,溫柔至極。
“清兒,你瘦了?!?p> “莫說我了,你瞅瞅你自己個兒,那一截下巴都快瘦成錐子了!”清兒輕輕伸手拽了拽她的下巴,笑道“我呀,還是喜歡你尋常在府里時,臉頰圓嘟嘟肉粉粉的那樣兒。”
“哪有你說的那般嚴(yán)重!”陸珠莎下意識的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轉(zhuǎn)而擔(dān)憂問道,“你可還好?家里也還好么?”
“好著呢,我們都很好。你莫要擔(dān)憂,只是咱們將軍與夫人對你掛念得很?!?p> “這里……結(jié)界這般厚重,你如何進(jìn)得來的?”
“承了一個人的情,半夜溜進(jìn)來的……”
陸珠莎斜眼瞧著她,清兒低咳了一聲:“我你還不知嗎,自有我的辦法?!?p> “常軍沒捕了你,現(xiàn)下有一個囚徒在這兒了,再來一個人質(zhì),何樂而不為?”
“蕊兒,我答應(yīng)過你的,再難我也要來接你回家的?!鼻鍍浩鹕矶诘?,“現(xiàn)下時間有限,快快起身收拾吧!”
“接我?回陸府?”
清兒鄭重點頭。
“清兒,我現(xiàn)下早已不是昔日的陸府千金了,你真當(dāng)你我能出得去這兒么?”
清兒凝視著她:“不試試怎地知道呢?大不了拼過魚死網(wǎng)破……”
陸珠莎拉過清兒的手,反復(fù)摩挲著那一方綿軟的手掌,笑道:“清兒,你聽我說,現(xiàn)下你快些回去,你一人從這結(jié)界里出去想來還算易事,我是定出不去的!叮囑母親與父親,萬一戰(zhàn)亂,須保全著自己,你也一樣,留得青山在,便不怕……”
她到底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清兒搖了搖頭:“我今日的任務(wù)便是帶你走!你不走,我便回不去!”
“清兒!你當(dāng)真以為這兒,憑你一己之力,就能隨隨意意進(jìn)來么?沒有常子錫的首肯,你怕是連奈何橋都過不來!”
“你是說……他故意放行,旨在試探……”清兒滿臉擔(dān)憂的瞧向陸珠莎。
陸珠莎點了點頭,小聲道:“從哪里來,現(xiàn)在好生著從哪里回去。你放心,即便真是開戰(zhàn)了,陸軍也不是那般就攻破的。回府后不要亂跑,安生的養(yǎng)好胎,將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來……”
“蕊兒!你怎知我有了身孕?”清兒驚呼道。
陸珠莎笑了笑:“你莫不是忘了,我與丹兒習(xí)了好些年的醫(yī)理呢!”
“不過三兩年的時光么?!?p> “是呀,就是三兩年……那便是我最好的時光了。再說,三兩年,已然足夠判斷你是否有孕了……”
“蕊兒,你真不打算同我一道走么?試一試,萬一能回家呢?”
“我與他夫妻百年,怎不知他的心性呢,沒有萬一的。退一萬步講,即便回去了,又能如何呢?等著這忘川兩岸硝煙四起的那一日么……”
“蕊兒,你若不回我也綁不了你。只是,望你切記,你我本是女子,勿須憂慮徘徊,這戰(zhàn)亂與你我皆沒有關(guān)系!”
陸珠莎低笑了起來:“我知道了。清兒,回去吧。”
清兒轉(zhuǎn)身行至窗前,到底回首道:“不若……給她取個名兒吧,你也算她長姐了?!?p> “嗯,我希望最好是個公子哥兒?!标懼樯屏饲拼巴?,淡笑道,“可若是個女子,便叫她若云吧,像云那般自由才好么……”
“她定是個姑娘?!闭f著清兒眉一凜,已然消失在窗外……
陸珠莎躺了回去,輕輕闔上了眼。
清兒行了許久,仿佛還能瞧見黑暗里的那張臉,雖瘦削,模糊,卻覺得異常剛毅、堅韌。是不是長大都得這般疼痛才行,她垂首輕聲低喃道:“蕊兒,你萬要保全著自己。這孩子,若云,還等著你來抱她呢!”
床榻上的陸珠莎已然氣息均勻,像是睡熟了一般。
外面安靜了好半晌,床上躺著的人兒才緩緩睜開了眼。
蓄了滿眼的淚,此刻才奔騰而出……
……
常子錫去了手臂上的護腕捏在手里,在另一側(cè)掌心處微微敲了幾下,才隨意的丟至窗前那陸珠莎尋常習(xí)字的臺桌上。
往常那兒總是堆滿各色紙墨,近日,倒是被拾掇得干干凈凈的。
陸珠莎淡定的坐在廳上方的茶桌旁,給自己斟了一盅茶緩緩的喝著,見常子錫瞧了過來,笑道:“將軍可要飲一盅?是大麥茶呢,若是……將軍顧忌,我便著文嬤嬤換一壺來?!?p> 常子錫瞧著那張蒼白瘦削的臉此刻笑意盎然的,他抿了抿唇,緩緩走至她對面坐了下去。自顧自的拎起茶壺就給自己身前的茶盅斟了一杯:“蔣廣和許副官都進(jìn)言,說你近日身子不適,可是為何?”
“呵呵,難為他倆了,為我這般籌謀?!标懼樯p笑出聲,抬頭望向常子錫,“將軍,吾身子好著呢,約莫是冬天來了,總有些畏寒罷了。你著實不應(yīng)百忙之中抽空來瞧瞧我這么個……”
“你這么個?如何?”
陸珠莎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如何……總之,我好著呢,這兒吃食應(yīng)有盡有,還有人伺候得好好的,何來置喙的理由?”
她今日穿著一襲白色的衣裙,裹得厚厚實實的,一層又一層的白,襯得她跟個不染塵世的仙子似的。
可是,那一架他最是熟悉的身子骨,已然瘦削得瞧不見幾斤肉來了。
以往她雖然也瘦,卻是瘦得飽滿,小小的身子,肌骨瑩潤。
如今,只瞧得見骨頭了。
“蕊兒,我知你委屈。我也想讓你出門散散心的,可是……”
“將軍,你錯了,我才不委屈呢!這些日子不出門是我不愿罷了,你不知,前幾日清兒大半夜的跑來,說要接我回家呢,我給拒了!”
常子錫挑了挑眉,凝視著陸珠莎。
陸珠莎的眼睛里漫上更深的笑意來了:“將軍您不信么?不是您說的么,這兒便是我的家!我還能回哪里去呀!那清兒也真真是糊涂了!”
“清兒何時來的?”常子錫笑問,隨即埋怨道,“蕊兒也是,這娘家的娘子來了,怎地就沒見好生招待一番?!?p> “將軍,你是糊涂了么?您成日里在兵臨堂里待著,日理萬機的,怎知我沒好生招待呢!”
“蕊兒倒也說得極是!”常子錫突然大笑了起來,“清兒來,只是想帶你回陸府么?”
陸珠莎點了點頭:“嗯,除了帶我回家,還帶來個好消息呢!”
“哦,什么好消息?”
“她呀,有了身孕了!”
“蕊兒你可……”
“將軍,我不礙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陸珠莎擺著手,笑道,“清兒嫁入陸府近兩百年了,現(xiàn)下才有了身孕,可不是大喜事么!”
說著說著,就連她自己都覺得,面上浮著的那抹假笑,快要撐不住了。
常子錫淡淡的打量著她,點了點頭,雙手扶著膝,準(zhǔn)備起身。
陸珠莎倏地望向他:“將軍這是……又要走了么?”
常子錫頓了頓,又坐了回去,瞧著陸珠莎笑問:“蕊兒是還有什么要同吾說的么?”
陸珠莎低了低眉,輕聲道:“將軍,您說清兒此刻才有了身孕,是不是我……也有希望的?”
常子錫身子一僵,剛要說什么,門外的侍衛(wèi)來報:“將軍!包副將與蔣副將在兵臨堂又打起來了!”
常子錫揉了揉眉,低聲道:“唉……能把蔣廣惹得動上手了,怕也只有那個暴脾氣,唯恐天下不亂的包羅子了?!?p> “蔣副將并未動手,貌似是包副將不依不饒?!?p> “便知道……”
那邊陸珠莎已然取過披風(fēng),等候在旁。
常子錫踱了過去,陸珠莎自后將披風(fēng)披至他的肩上,再繞至他的身前,墊腳去系肩帶。
常子錫低眉看著身前的人,低眉抿著紅唇,神情仿佛認(rèn)真極了。
在她系好結(jié)將將要后退之時,常子錫一把撈住了她的后腰,陸珠莎倏地仰頭望向他。
常子錫一低頭,便銜住了那方紅唇,廝磨了好一會兒,才啞聲說:“告訴文嬤嬤,今日,我回來用晚膳?!?p> 陸珠莎一張臉?biāo)矔r酡紅一片,尚未反應(yīng)過來,只見常子錫取過窗前的護腕,三兩步便踱出門去了。
陸珠莎抬手撫著唇瓣,半晌才起聲喚道:“文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