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高二年級的全體師生便乘坐一輛輛大巴車離開校園。
基地集合的場地上方蓋著高而闊的頂棚,它使得那些嘈雜的回聲空曠而渺遠。所有人換上新發(fā)放的迷彩服來到這里集合。
楊炳臉上彌漫著他特有的奇怪的笑,他在人群里尋尋覓覓找到姜湄,“姜湄同學,送給你一樣東西。”說著,楊炳遞給她一疊六級詞匯卡片和一支中性筆。
“謝謝你?!苯亟舆^時,亦瑤在一旁悄聲說:“你們倆避點嫌吧!”說罷把姜湄拉開。
楊炳的臉上仍是那樣的笑容,腳步虛浮地走開。
下午是軍訓,姜湄與亦瑤站在一起,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看向楊炳。整個下午的空閑時間,楊炳總是沖她笑——眉毛低下,眼睛瞇起來,嘴向外咧。坐在地上看她時稍稍仰起頭。
“你看楊炳現(xiàn)在的樣子好像智力低下的兒童,魔怔了?!苯貙σ喱幷f。
“你別老想他了?!币喱幍箾]體會出姜湄的情感,“你們倆這段孽緣啊……”
姜湄卻覺得這樣的笑才是楊炳本該有的樣子。在剛過十六歲的年紀里每天冷靜地分析社會現(xiàn)狀,規(guī)劃好以后的每一步——總歸有些奇怪。如今的楊炳像是扯去了原本覆在臉上的面紗。
第二天上午是山路拉練,一行人結伴登上春末的山野。杏花干枯失色的花瓣接連飄落,桃花正妍妍開放。層層疊疊深深淺淺的綠在陽光的籠罩下似乎散射著晶瑩的光,漫山遍野。這也許就是陽光的迷人之處,目光轉向任意的地方——即使那是背陰處,也依然能夠把感受到晴朗和明媚。陽光似乎不是具體的物體而是存在于每一分空氣中,縹緲地包裹著萬物。
在下坡處停下歇息時,姜湄看到楊炳在隊尾離她一二十米遠的地方用手遮住陽光看山。感受到姜湄的目光,楊炳也回頭看她,姜湄卻又裝作認真看風景的樣子,于是楊炳轉頭對何熙說話。
路上,姜湄同亦瑤胡亂地說著話,或是贊美幾句景色。臨近正午,溫度越來越高。姜湄把外套脫下搭在胳膊上,只穿一件白色短袖。
山腰上蔥郁的樹林里藏著一座老舊的廟,里面?zhèn)鞒鱿楹投€(wěn)健的誦經(jīng)聲,伴著木魚沉靜的聲響。繼續(xù)前行,眼前出現(xiàn)一段僅容一人通過的窄路,盤山蜿蜒向前。高的一邊是幾乎垂直的陡崖,低的一邊密密長著發(fā)出新葉的闊葉林。大家各自卷起褲腳,相互囑托照應著走過這段路。
周三的下午活動是走進農(nóng)家,每班分為四組進入不同的農(nóng)戶家中做飯。
班級分為兩隊進入村落,走著走著,不知怎的楊炳與姜湄站到一排。
“姜湄同學,好久不見?!彼穆曊f,仍是低頭看著地面,地面上是陽光透過枝干間隙灑下的蛛網(wǎng)般的光亮。
“好久沒有說過話了?!苯鼗氐?。
“要一直走到什么時候呢?我們所謂的‘走進農(nóng)家’就是在村子里一直走到天黑嗎?”楊炳輕快地調侃,像往常一樣。
“不知道啊。”姜湄抬起頭朝四周看看?!安贿^這里樹多比較涼快。”
分組時,楊炳選擇了何熙所在的那一組,姜湄則和趙亦瑤同組。
晚飯后回到寢室,森森走來坐在姜湄的床邊:“姜湄,你知道嗎?今天下午走進農(nóng)家,我跟何熙和楊炳一組。每次我跟何熙干活干得好好地,楊炳總是要過來挑刺。他就這樣找事兒找了一下午,何熙快要被她氣死了?!?p> “他怎么變成這樣了?”姜湄問道,“下午的時候還沒什么事?!?p> “他可能最近受得打擊有點多……”森森說,“姜湄,我來跟你說得意思是楊炳的性格就是很奇怪,他跟你說什么不好的話你不要在意。”
“好,我知道?!苯攸c點頭,“也別讓何熙生氣了?!?p> “嗯,我再去勸勸她?!闭f罷,森森起身離開了。
不久后下樓集合時,楊炳小跑至姜湄身邊彎下身問,“姜湄,回到寢室里以后何熙同學有沒有什么異常表現(xiàn)?比如生氣地摔東西?”
“沒有。”姜湄抬眼看看他,轉身走了。
身后傳來楊炳的嘆息。
晚上安排的活動是分享三天來的心得感想。班級圍成一圈坐在山間空曠的場地上,自愿發(fā)言的同學依次走到中間。
有風來,棉絮似的云彩在夜空踽踽而行,游走在一團模糊的光亮前。而后云飄遠,只剩一輪明凈的圓月。場地四周亂樹攢擁,干枯的枝杈尚未抽出新芽。三月底的山風依然料峭,柔里帶剛地吹拂著人們的衣衫。四角樹著高高的路燈,澄澈的燈光帶來幾分明亮。
“還有人要發(fā)言嗎?”教官問。
楊炳站起身走至中間。
“這次活動對我的思考方式改變挺大的?!睏畋聪蜻h處略加思索,又把目光收回。
“首先是對待身邊的人的方式。我睡眠不好,堅持要在晚上把窗戶打開。一開始有人問是誰開的,要把窗戶關上——山里晚上的風還是很涼的。我解釋過原因以后,就沒有人再說什么了……確實改變了很多我以前的偏見。
說到這方面,我還要感謝一下在學校同寢的室友們。我值日的任務是打掃管委會,但是我總是忘記,很少去過。感謝室友們長年累月幫我背黑鍋……平時里有什么對衛(wèi)生的檢查都是秦東楊他們再重新去打掃……”
“接著就是今天下午的事……”楊炳頓了頓,看看何熙,繼續(xù)說:“何熙,今天下午的事很抱歉,我不該總是去說你。我本來是追求一種喜劇效果,現(xiàn)在看來好像適得其反了。”說著,楊炳垂下頭去。
“沒事。”何熙朝他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就這樣吧?!?p> “好吧,何熙。希望你可以原諒我?!睏畋涯抗廪D向姜湄?!白詈?,再補充一個最最重要的分論點?!?p> “姜湄同學,請你站起來一下?!?p> 姜湄站起身,凄迷的月色混著場地四周耀眼的燈光,胡亂打在她的臉上又從眼球散射出去。
“周日下午的時候,我鼓動姜湄同學和我一起去看花,是真的看花。沒想到在路上撞見了我高一時的班主任羅成老師。后來發(fā)生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他向年級舉報我們不能正確處理男女同學關系。”
“其實這件事的主要受害者還是姜湄同學。對我而言,就算真的舉報成功,個人操行分扣四十分也沒什么……我是想澄清一下事情的經(jīng)過,大家不要誤會,我們沒有做什么不好的事。”
“對我個人來說,我一直不太能感受到男性女性之間產(chǎn)生的感情……我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反應,只是因為羅成老師沒有尊重我的個人選擇,我的尊嚴被踐踏了……”
夜晚的燈下,蒙著淚水的眼睛燦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