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回宮拜見父皇,別害怕,不會有事的。江大人也已和我講明你的身世,說是江靈云的同胞妹妹,但你們倆的年歲似乎對不上……”時北闕頓了頓,種種下來他能猜到,雀月應(yīng)當(dāng)是江河在外和他人所生,怕是礙著身份才不敢公開,但也無妨。“你放心,父皇若是追究起來,我會一力承擔(dān)?!?p> “為什么要娶我?”江雀月打斷他。
他知道的,這件事的后果有多嚴(yán)重。欺君之罪,誰都擔(dān)待不起。
他頓了頓,笑看向她,緩慢道:“我也不知道。”
“彼時,我以為你是江靈云,我本有意于你,母后又要我娶江家女兒,一舉兩得,那便再好不過了,于是便請父皇賜了婚?!?p> “可是那日看了江靈云的畫像,我才知道原來你不是她。”
“若想要江宋兩家,便該娶江靈云。”
“我就問自己,想要的到底是江宋兩家,還是你?!?p> “起初,我并不知道答案?!彼J(rèn)真看向她,輕聲說:“洛貴妃懷孕,老九封了太子,母后在宮中地位并不穩(wěn)當(dāng),十三弟的病又反復(fù)無常。如此種種,其實……江靈云才是我最好的選擇?!?p> “我想說服自己,就錯下去,娶江靈云就是了?!?p> “可是,”他微微歪了歪頭,看著她的眼睛,聲音變得輕輕的,小小的,說:“卻又一直忍不住想,為什么江家會欺瞞你的存在,你在江家過著怎樣的日子。若你知道我娶了江靈云,會是怎樣的心情。而你以后,又會被許給怎樣的人家?!?p> “這樣想著,我才知道了答案?!?p> “我想要的,到底是江宋兩家,還是你。”
他彎了彎眉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腦,輕聲說:“我想讓你能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世間,想吃多少糕點就盡管吃,再不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p>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答案。”他的聲音好輕好溫柔,帶著三分醉意的眼神里流淌著繾綣又堅定的神采,“但就是心疼你,想把世間一切好的都給你?!?p> 江雀月靜靜看著他的眼睛,看著眼中的他一點一點變模糊,一點一點被潮濕的眼淚裹住。
她想起很多個夜晚,被推下的池塘,跌倒的長廊,漆黑的祠堂,無數(shù)個等不到天亮的夜晚,她總想著,什么時候不用再被欺負(fù),什么時候能活在陽光下,什么時候……有個人可以帶她離開那里。
如今,有個人牽著她的手,穿著和她成親的喜服,鄭重地向她許諾,說心疼她,不為皇權(quán),也不為任何其他。
她所有的擔(dān)憂和無助突然都有了著落,就像這大紅喜服,雙手交握之處衣袖相接,龍鳳呈祥,她與他,好像突然因這一場幾乎有些荒唐的婚事,連結(jié)了起來。
她到此刻才知道,她是情愿的。
她的心起起伏伏終于落定到一方柔軟的云朵上,最后一滴眼淚掉下,她輕聲說:“你已是上天給我的恩賜?!?p> ……
深夜。
“報——”響亮又急促的通報聲突然傳來。
時北闕眼神一緊。今日大喜,若非緊要急報,他們斷不會如此唐突。
“我去看看?!彼欀碱^安撫地拍了拍江雀月的頭。
“我與你一同。”江雀月拽住他的衣袖,也起了身。
門外跪著的是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顧野,正是金陵顧家那位少年將軍——時北闕的表弟,在宮里擔(dān)著職。
“什么事?”時北闕扶起他。
顧野抬眸,沉聲道:“姑蘇城大水一月有余,日前大水方退,便爆發(fā)了疫情?!?p> 江雀月倒吸一口冷氣,問道:“波及人數(shù)?”
顧野將目光稍稍移向她,答道:“秋水街百戶人家?!?p> “可已稟告父皇?”
“是。陛下正為此事煩憂,命我來通報殿下此事?!?p> “回去稟告父皇,我即刻便啟程前往姑蘇,必妥善處理此事,還請父皇安心?!睍r北闕不假思索道。
江雀月一驚,還沒來得及反駁,顧野已從身后掏出了圣旨,道:“陛下料到了,這便是派您前往姑蘇的圣旨?!?p> 明晃晃的圣旨呈在了面前。
長廊上的燈敞亮的,大紅的燈籠貼著“喜”字隨著白雪搖曳。
時北闕的神情一頓,隨即嘴角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淡淡道:“若我沒有主動請纓呢?”
“姑蘇乃水路重地,江南經(jīng)濟(jì)命脈,疫情一旦擴(kuò)散后果不堪設(shè)想。能定民心、查疫情者,宮中唯三人也,除去在北狄的太子,若殿下您不去,便只有……”顧野看了看江雀月,“便只有重傷未愈的懷遠(yuǎn)將軍江頎風(fēng)了。因此陛下料到,您定會擔(dān)下此事?!?p> “這不還有你嗎,我的好弟弟?!睍r北闕苦笑道。
“所以陛下派我與您一同前往?!鳖櫼耙残α恕?p> 江雀月半晌沒說話,此刻卻隱隱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陛下不知王爺身子不好么,疫情兇險,他如何受得?”
“陛下已做好了萬全的打算,宮中御醫(yī)盡數(shù)隨行,只留一位值守宮中。”
時北闕問道:“哪一位?”
“正是為十三殿下診治的那位何云先御醫(yī)。”
“好。”他放下心來。
“那我們何時啟程?”顧野看了看時北闕,又看了看江雀月。
時北闕遲疑地看向江雀月,道:“事關(guān)緊急,嬌嬌……”
江雀月按住他的手,點點頭,“我這去收拾行李?!?p> “???”
她笑道:“我自要與你同進(jìn)退?!?p> 說著已轉(zhuǎn)身回了房,兀自收拾起包裹來。
“你這個王妃,”顧野將目光收回來,笑道:“倒是不錯?!?p> 時北闕拍拍他的肩,也笑了:“那是自然?!彪S即進(jìn)了屋,一同收拾起包裹來。
收拾了好一陣,她又將小蕓喊來,細(xì)心吩咐著將他平日里服用的藥收拾了好幾副,又將藥方子謄抄了下來以防萬一,想想又將蜜餞也收拾了不少一并裝進(jìn)了包裹里。
“這瓶瓶罐罐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咱們可不是去冬游?!睍r北闕笑著點了點她的腦袋。
她倔強道:“衣物可以少帶些,這些可不能少?!?p> “好好好?!?p> 收拾妥當(dāng)后,江雀月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大紅嫁衣,又瞧了瞧他,兩人面面相覷,最終笑出聲來。
“可惜了這洞房花燭夜?!?p> 她嗔笑著替他將外袍脫下,換上厚重的狐肷褶子大氅,才輕聲道:“咱們有的是時間?!?p> 他驚奇地抬眼瞧她,卻瞧見她眼里有些悲戚,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只攥起她的手,安撫道:“你放心,我定會保重身體的?!?p> “嗯?!彼p輕應(yīng)道。
一行人車馬浩蕩上了路。
姑蘇離京城并不太遠(yuǎn),只車行了三五日便到了。
一路上行車顛簸,江雀月睡得并不安穩(wěn),連帶著人也憔悴了許多。
但這并不是真正讓她憂心的事……
山雨欲來。
她有預(yù)感。
抵達(dá)姑蘇的那日是個陰天,城中死寂一片。
他們應(yīng)城主之邀,宿在了宋府。
姑蘇城城主乃宋家嫡系,是戶部尚書宋均的親弟弟,名喚宋俞,說起來還是江靈云和江頎風(fēng)的舅舅。
雖然早便聽靈云提起,江家與宋俞這一系其實并不往來。但安全起見,為防身份暴露,她還是覆了面紗,才入了宋府。
“王爺,舟車勞頓,您不如先在此歇上幾日。瘟疫的事,臣派人去查就是了?!彼斡釋⑺麄円牒笤?,恭敬道。
時北闕擺擺手,說:“將夫人安頓此處后,我便去秋水街上看看情況?!?p> 宋俞悄悄看了看一旁的江雀月,遲疑道:“這便是……王妃娘娘?”
“嗯?!睍r北闕鼻子里擠出一個音來。
“見過舅舅。”做戲便要做全套,江雀月朝著他行了個禮。
宋俞笑笑,承了這個禮。
“王爺恕罪,老臣老眼昏花,這才認(rèn)出王妃來?!?p> “無妨?!睍r北闕頓了下腳步,看了他一眼,說:“以后見到記得便是?!?p> 回到屋中,將行李都安置妥當(dāng)了,時北闕關(guān)起門來,囑咐道:“一路顛簸,我瞧著你并未睡好,今日便留在府中休息,可好?”
江雀月?lián)u搖頭,“你也沒有休息好,不如便聽了宋大人的,改日再去查探,不可以嗎?”
“昨日與顧野詳談一番,這疫情來得突然,怕是沒那么簡單。不能再拖了?!?p> “那我陪你去?!?p> 他難得強硬地將她按坐在床邊,盯著她認(rèn)真道:“乖,聽我的。”
她只好點頭應(yīng)了。
他這才叫上顧野,匆匆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