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亢龍有悔

　　暴雨傾至，泥濘中的河灘上坑坑洼洼，到處都是破損的鱗片和橫飛的血肉。滾滾的洪水浩蕩經(jīng)過人工開鑿出的寬闊水道，烏云翻騰著、醞釀著，閃電劈開了天際的混沌，震耳的雷聲嚇得這里的生靈躲藏在各自的巢穴中瑟瑟發(fā)抖。

　　巨龍之間的打斗十分血腥殘酷，如此震撼人心的一幕只有一人目睹。

　　他披著麻筋雨披躲藏在濕漉漉的巖石后，小心地探頭張望，觀察打得不可開交的它們，默默祈禱它們不會注意到自己。

　　它們拼命撕咬啃噬彼此身上的鱗片，利爪扯得對方皮開肉綻，憤怒的龍吟聲驚天動地，兩條亙古的巨龍在這一刻釋放了自己的全部怒火。

　　其中一條暗金色巨龍背生雙翼，每次咆哮都伴隨著電閃雷鳴，翅膀掀起的狂風(fēng)吹得林木東倒西歪，洶涌的洪水在它身邊匯聚，不停地沖擊著另一條灰黑色的蛇形巨龍。

　　蛇形巨龍雖落下風(fēng)，但卻沒有絲毫的慌亂，它同樣聚集澎湃的洪水與暗金色巨龍對沖。豎立的蛇瞳里充盈著怒火，灰黑色的鱗片反射著粼粼波光，但在他看來確如寒冰附體，光是遠(yuǎn)遠(yuǎn)望著就感覺到陣陣寒意撲面襲來。

　　他安靜地觀看這場可能一生僅此一次的視覺盛宴，無意間碰倒了自己立在身邊的治水器具，雖然倒在粘稠濕滑的泥濘地面的聲響特別細(xì)微，但他還是沒忍住發(fā)出一聲驚呼。

　　當(dāng)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致命錯誤時，兩條纏斗的巨龍也都注意到了他這個暗中的旁觀者，而它們的反應(yīng)大相徑庭。暗金色巨龍盯了他一小會便立刻集中注意回到了戰(zhàn)斗上，因為這個弱小的人類根本對他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

　　可是灰黑色巨龍則感受到了威脅，果斷放棄顫抖，抽身脫離戰(zhàn)斗，張開血盆巨口，快速地朝他爬過去，想把他一口吞掉。

　　他竟一時嚇得雙腿發(fā)軟，根本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巨龍向他無情沖來。他忽然有些想念家中妻兒，雖然數(shù)次經(jīng)過家門，但他背負(fù)著拯救黎民蒼生的重任。

　　此刻，他的思緒千萬，余光掃了一圈倒在血泊中已無生命跡象的其他人。

　　本一起在這里勘察地形，哪里知道水中會突然沖出這只灰黑色的龐然大物，眨眼間就把他們這些脆弱的人類屠戮殆盡。若不是暗金色巨龍從天而降救了他，他怕也會成為這片血泊中的一部分。

　　就在他合上雙眼，放棄抵抗的時候，一道亮紫色的閃電徑直落在灰黑色巨龍的腦袋中央，震得它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哀嚎，重重摔在地上，依照慣性往前滑行。

　　他趁機(jī)撿起自己的治水器具，頭也不回地鉆進(jìn)了茂盛的森林中，使出全身力氣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遠(yuǎn)離這片是非之地，尋得一線生機(jī)。氣喘吁吁地停在一棵三人抱的大樹下，扶著樹干大口喘著粗氣，剛要回頭查看情況就聽到了一聲熟悉的龍吟，隨后大地開始瘋狂震顫，奔跑帶起的強(qiáng)風(fēng)把他丟了出去。

　　他無力地趴在地上，渾身沾滿了腥臭的泥水，眼中的黑色倒影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晰——那只灰黑色巨龍根本不死心，竟然追到了這里。

　　甚至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它眼中的噴出的熊熊烈火，仿佛自己的靈魂都在它的注視下自燃了。

　　又一聲炸響，一道落雷狠狠砸中了巨龍的脊背，隨后暗金色巨龍舞動雙翼從天而降，張開利爪使勁抓起灰黑色巨龍無力的身軀，帶著它直沖云霄，鉆入翻騰的烏云中消失不見。

　　滾滾烏云、電閃雷鳴，他透過電光照亮天際的剎那看到了兩條巨龍肉搏的身影，而這一次，那只背生雙翼的暗金色巨龍徹底擊敗了它，并鉆出云海，隨意將其被撕扯下來的腦袋丟到了地上。

　　大地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面前就突然多了一個數(shù)米寬的深坑。雨水沖刷著坑中巨龍還散發(fā)著淡淡熱氣的腦袋，失去了光彩的眼睛無神地望著烏云漸漸散去的昏暗天空。

　　他鼓起勇氣剛要上前探頭張望坑底，忽然感覺背后刮起了一陣冰冷的逆風(fēng)，灼熱的吐息祛除了他體內(nèi)的寒意，一雙炯炯有神的明亮眼睛正冷漠地凝視他的后背。

　　他膽怯地咽了口唾沫，不敢輕舉妄動，可又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沖動與好奇，小心翼翼地扭頭望了一眼背后的巨龍，而后就看到了此生最難忘的一幕。

　　暗金色巨龍雖然傷痕累累，但眼中依舊燃燒著激昂的斗志。它高傲地仰起頭，冷漠地睥睨渺小的他，端莊地臥在空蕩的地面，無聲凝視他目瞪口呆的臉，背后破爛不堪的翅膀貼在身上，經(jīng)受著風(fēng)吹雨打。

　　他還沒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由衷地驚嘆，就聽到了腦海中響起的雄渾聲音，差點癱在地上。

　　“真是不怕死的家伙，若是卷入剛才的戰(zhàn)斗，你必死無疑?！?p>　　“但你很勇敢，竟然活了下來，有時候逃跑也是需要勇氣的?！?p>　　“那家伙的腦袋歸你了，帶回你的部落，向他們宣布今日的勝利，但你不能把我說出來，這是你和我的約定?！?p>　　巨龍低頭看了眼破開的駭人傷口，眼中的光彩黯淡許多，聲音里卻滿是瀟灑。

　　“我傷得太重，怕是命不久矣。所以，我會把我的精魄注入你的身體，從此，你的子孫將受到我的庇護(hù)與傳承?！?p>　　“也許有一天，你的子孫中的某一位，可能會徹底覺醒，轉(zhuǎn)變成一頭真正的應(yīng)龍?！?p>　　“是的，我叫應(yīng)龍，萬龍之首，也是你族的庇護(hù)者?！?p>　　他還沒有插嘴說一句話，應(yīng)龍就張嘴吐出一顆雞蛋大小的灰白色結(jié)晶，振翅飛向天空，鉆入云層中消失不見了。

　　“只要拿在手里，我的精魄就會融入你的身體。”

　　“替我活下去吧，弱小的人?！?p>　　他呆滯地望著逐漸放晴的天空，直到一陣涼風(fēng)吹得他一個激靈，他才回過神，低頭看著面前的那顆灰白色精魄，將信將疑地伸出了手。

　　手指觸碰到一瞬間，一股雄渾的能量便瘋狂地涌入他的渺小身軀，疲憊與困乏一掃而空，黑色的眼眸閃耀起明亮的光彩。他雙手撐地，龍鱗從皮膚下緩慢生出，鋒利的指甲摳著泥水，留下深深的抓痕。

　　他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了，忍不住仰天發(fā)出一聲響亮的龍吟，這聲吟嘯擊碎了空間，虛無的黑暗占據(jù)了他的視線。

　　空間破裂的瞬間，他透過無數(shù)的碎片看到了人生的縮影。

　　一切都夢幻迷離，就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只有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才是空間中唯一真實的存在，自己的身軀只是這個空間里的載體。

　　聽聞到那聲高亢的龍吟，高貴的巨龍無力地倒在了無數(shù)大江河谷的起點。千瘡百孔的膜翼再無一絲力氣，鋒利的黑爪在巖石上留下深深的刻痕，遠(yuǎn)處的太陽終于綻放出奪目耀眼的光亮。

　　它奄奄一息地望著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水，欣慰地闔上了疲憊的雙眼。

　　那一天，河谷中的無數(shù)蛟龍仰天長嘯，烏云籠罩的天空逐漸放晴，洪水終于退去。人們驚喜地從高地重返平原，而他們供奉的是那位名為禹的英雄，無人知曉究竟是誰在暗中開拓河道，筑堤防洪，鏟除惡龍。

　　他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部落，向眾人宣布了今日取得輝煌勝利，帶著心存疑慮的人們回到了那片狼藉的戰(zhàn)場，抬出了那只巨龍的頭顱。

　　眾人紛紛下跪，愿奉他為新一代的首領(lǐng)，并為他在此修筑高臺，名曰“斬龍臺”。

　　后人記下，乃云：“斬龍臺：治西南六十里，錯開峽一石特立，相傳禹王導(dǎo)水至此，一龍錯行水道，遂斬之，故峽名錯開，臺名斬龍云云?！?p>　　只有他對這件事情的背后真相心知肚明，因為那個約定，他閉口不言，謹(jǐn)慎地使用著這份來之不易的饋贈，帶領(lǐng)族人大步邁向一個輝煌的時代，一個由他開創(chuàng)的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