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的人要來么?
那日葬了云一后便給云家發(fā)了急信,回到元州城先奔向云府,云家闔府于府門口迎接,大門已糊了門神,府前皆是素縞麻衣,人群中隱隱傳來哭泣聲。
云家家主云渺一臉悲戚向我走來,我卻不知該怎么張口,俯身致歉,家主卻是托起我,哽咽道:“郡主不可!有此噩耗,皆是我兒之命?!?p> “是我不好,沒有安排周全,我……終是沒能把他帶回來?!?p> 云家主極力忍著悲痛:“郡主能回來已是不易,想必王爺和老先生已在清涼山等郡主回去,郡主先回吧……”
我把云一換下的血衣留下,其余的遺物交給了云家,人群中的哭聲漸漸放大,心里一陣陣發(fā)疼,再不敢留在云府。
施禮轉(zhuǎn)身離去。
父王嘆息,許是命吧,六年前父王要回京時,云一執(zhí)意要跟隨,并向家中告知許是回不來了,父王不允,云一向族中辭去了繼承人之位,云家拗不過他,只說等他回來再議。
后來父王告訴我,云一進京兩年后便讓云家培養(yǎng)其他的繼承人,說是不必再等他了。
聽聞此事,我心中更是自責(zé),愧疚,日日上山去看他。
原來……我竟欠他這么多?明日云家來人我又該如何面對?
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恍恍惚惚,天剛破曉時便起身,白英聽到動靜要給我更衣,我擺擺手:
“不用了,你睡著吧,不用管我?!?p> 她已成習(xí)慣,不再執(zhí)意服侍我,許是怕我不悅。
回了清涼山后我漸漸一個人出門,方圓百里皆是清涼山所屬,平日元令軍就在山中訓(xùn)練,每隔一里便有哨卡,所以眾人也不曾擔(dān)心過我的安危。
畢竟這里是元州。
出了長與居,見東方紅日緩緩升起,我行至半山腰那片橘林,正要采摘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帶籃子,索性扯了披風(fēng)鋪在地上,我摘了許多蜜橘,兒時每當(dāng)蜜橘熟時,云一總喜歡來這練劍,我就一旁吃橘子。他練完又摘上許多橘子,用兜子包好,背著我回長與居。
只是,不知他的家人喜不喜歡吃蜜橘?
我抱著一兜子的蜜橘往回走,行至外公的自在居已聽得有人說話,紀(jì)澤遠遠的看見了我:
“小姑姑,你去了哪里?太叔祖正找你呢?”
進了正廳,上首坐著外公,云家家主云渺坐在右首邊,身后立著一少年,正要向外公行禮,余光瞥見那少年,腳步一頓,我猛得轉(zhuǎn)身看向他:
“你……”
這少年劍眉星目,鼻若懸膽,竟與云一有七分相似!
見我看向他便笑意晏晏的躬身向我行禮。
“云家主,他是?”我迫不及待問道。
“他叫云帆,是老夫的小兒子。”
又道:“云家受王爺大恩,必是結(jié)草銜環(huán)來報。”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急急道:“不,你們欠的云一都還了。家主不必多說,云家不再欠我們什么……”
云家家主嘆了口氣,我把披風(fēng)放在桌子上,拿了一個蜜橘遞給那少年,他忙接過。淺淺笑意向我表達著謝意。
我期待道:“你嘗嘗?!?p> 他聞言看向他父親,云家家主已是紅了眼,轉(zhuǎn)頭看向別處,見我一直盯著他,只好剝開一片放入口中。
他笑道:“很甜,像兄長說的一樣好吃?!?p> 我一把兜過披風(fēng)放在他身前的桌幾上,笑道:“都給你吧。”
他有些尷尬的笑著。
“阮阮,云帆要在清涼山小住,你不介意吧?”外公突然說道。
我轉(zhuǎn)身看向云帆,道:“不會的,你要上山看看云一嗎?我?guī)闳ァ!?p> 云家家主突然站起來,躬身,“老夫有個請求。”
“家主請說”
云家家主看著我緩緩道:“云家與誠王府的恩情是解不開了,王爺年少時也曾多次救我云家于水火之中。先前拙荊生小兒后病危,用的就是令堂的藥,不想?yún)s是令堂的續(xù)命藥,我云家感恩,怕郡主一人自小孤單,送了云一來陪郡主,云一北去未歸,云家固然心痛難忍,可這并不是郡主的錯?!?p> 云家主眼中漸漸蓄滿了淚,又道:“我兒赤誠,對郡主之意不言而喻,聽聞郡主自回來后日日去他的衣冠冢,我兒泉下有知,如何肯讓郡主這般日日折磨自己?”
我心下一顫,又聽到云家主道:
“請郡主不必如此,他自小陪你長大,若是知道你如此,我兒必定不忍?!闭f到此已落下了淚。
我怔怔的聽著他說話。
心中苦澀交加,緩緩走出自在居,只記得自己說了句,
“好,我記得了?!?p> 沿著山道滿山的轉(zhuǎn),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才發(fā)現(xiàn)走的都是曾經(jīng)云一帶我走過的路。
原來身邊的人都在這么擔(dān)心我?怕我不悅卻又都不敢言。
云家家主當(dāng)日便回了云家,云帆卻是留在了這里小住,每日去演武場教白箋練功,也未曾在我眼前亂晃,過了半月有余我才發(fā)現(xiàn)他怎的還未離去,又過了半月我問紀(jì)澤他怎么還不走?
紀(jì)澤問我,小姑姑是要趕他走嗎?
我擺擺手讓他繼續(xù)陪他的太叔祖下棋。過了許久,后來我實在忍不住問云帆,你不想家嗎?他笑道,紀(jì)老先生要他把清涼山當(dāng)成自己的家,說著便要同紀(jì)澤一起去聽外公授課去了。
一日紀(jì)澤又來給我送信,他指著其中的一封:“小姑姑怎么不回小公爺?shù)男牛窟@也來了十幾封信了,小姑姑卻一封也未回。”
他像是為越靈深分辯:
“那日我去追小姑姑的時候,正趕上小公爺讓驍銳營撤回,和安在一旁喊叫小公爺抗旨,小公爺也是未言一語。”
我瞥向他,淡淡道:“看來外公給你的課業(yè)太少了,明日我一定讓外公多多布置些,不至于讓你有如此閑暇功夫在這跟我說教。”
他一副受驚嚇的樣子,連連擺手施禮離去。
先看了林奚與蟬子的信,林奚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最后說他在籌劃一件大事,晚點會告訴我。蟬子說圣上已下旨,他的妹妹被定為太子妃,明年的時候入主東宮,還說林奚不知為何比以往老實了許多,每日安安靜靜的去聽課,再無曠課,一點也不像他。
不知他在預(yù)謀什么?
打開越靈深的信,沒有慰問,沒有寒暄,和以往一樣,每一封都像是他的日記,今日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他說他去了靈禪寺,在寺中住了許久,聽到的鐘聲也更清晰,更悠長,和在攬星樓聽到的不一樣,攬星樓聽到的鐘聲更像世外之音。
每隔幾日就會收到幾封信,一日越靈深寫到,他去了我發(fā)現(xiàn)的那處溫泉,他讓人在溫泉池旁建了小屋,冬日可以去泡溫泉。
一日日,一月月我都在讀著他的信,今日看了明日再看一遍,卻是未曾回一信。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偶爾自己會想到他,夜里若是夢到他,醒來久久不能回神,一日在外公的自在居我隨意問外公:“一個人為什么老會想到另外一個人?”
紀(jì)澤在旁邊插嘴道:“是相思嗎?”
“啪”一聲清脆我打碎了手中的杯子。
走出自在居,抬頭望天,原來啊……
我終日不得其解,我究竟是何時開始覬覦他的,是相伴之誼?是救命之恩?還是抗旨之情?
都不是,一日我躺在清涼山后山的涼亭里,望著滿天的星辰,好似他的眼睛那樣引人注目,終是想起,是那日小竹樓的驚鴻一瞥,只一眼就印進心里,渾然不覺,竟偷偷生根……
整日無事便帶著白英白箋下山去元州城東逛西逛,藥鋪逛一圈為山上老人帶些補藥,果子糕點鋪為山上日漸挑食的孕婦帶些吃食。待看到白英白箋手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我讓她們把東西放馬車上,帶她們?nèi)チ俗罱木茦恰?p> 一入酒樓,小二殷勤招待,領(lǐng)入二樓雅座,白英吩咐照著本店招牌上菜,遞出一塊銀子,小二喜笑顏開,半盞茶的時間便上齊了菜。正吃著聽到旁桌人在議論:
“聽說王爺為郡主擇了夫家,過兩年郡主大些就讓郡主成親?!?p> 白英和白箋皆看向我。我心下黯然,他們難道不知云家繼承人已不在了嗎?
“是,我早兩年便聽軍中的兄弟說過,王爺是要郡主留在元州的,咱們元州物產(chǎn)豐富,風(fēng)景秀麗,民風(fēng)淳樸,除了沒那京中繁華,哪一樣不比那京中好太多?”
又一人問道,“是哪家的兒郎能得王爺?shù)那嘌???p> “還能是哪家的?這元州城哪一家比得上云家?云家自太祖時期便是這元州城的土皇帝,宗族龐大,枝繁葉茂,況他家黑白兩道皆占,每一代家主都極具善心,元州城不少人家都受過云家的恩惠。王爺要郡主留在元州,怕是沒有哪一家的兒郎能比云家配得上郡主了?!?p> “不是說云家十幾年前差點遭遇滅頂之災(zāi)嗎?”
“噓,小點聲,”
又一人道:“這里是元州,小什么聲?”
聽到此言,我笑了一下,天子腳下多事故,一行一言都需謹(jǐn)慎。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說是京中死了一位郡王,先皇震怒,讓人徹查,郡王隨從只說郡王與云家有隙,可卻無證據(jù)是云家做的,京中要派兵來元州拿人,是誠王進京為云家斡旋?!?p> “眾位是否說遠了?在下只想知道云家的哪一位配得上郡主?”
我見白英和白箋連飯也顧不得吃,豎起耳朵在聽,無奈的笑笑。
“在下略有耳聞,怕是云家那位極具天賦的公子了。”眾人不解。
“不是那位已故的大公子,是家主的那位和郡主年齡相仿的小公子,聽說已送至清涼山上陪伴郡主了。”
“噗”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不顧白英白箋的詫異,我淡然的拿帕子擦了擦。
“不吃嗎?不吃就回去吧?!?p> 兩人聞言低頭狂扒飯,風(fēng)卷殘云掃蕩而空。
竟然如此嗎?
云帆來此處的原因?是父王的意思還是云家的意思?
待回長與居,剛到門口,正碰上云帆從里面出來:
“里面有人找你”
我疑惑,清涼山上誰找我云帆還能不認(rèn)識?
一陣熟悉的噔噔聲
“阮阮!阮阮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