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能叫陰影嗎?沈友新心里想,溫成瑜根本就不想走出來。
“不用勸我,你什么都不用說?!?p>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說什么了,今天輔導(dǎo)員……的話表達(dá)欠妥,他的本意……”
“行了!你住口,不要再提了!”溫成瑜不耐煩地打斷沈友新。
沈友新沉默不語。
“你在醫(yī)院和我說的話是真的?不是你編的?”溫成瑜還在低頭看著面前的油畫冊,倫勃朗的油畫冊。陳憶海最喜歡的畫家就是倫勃朗,他不僅對他的繪畫作品如數(shù)家珍,而且還通讀了許多關(guān)于倫勃朗的傳記、名人軼事之類的文章。沈友新記得有次課堂上老師點(diǎn)了幾個同學(xué)的名字讓大家介紹自己喜歡的畫家,如果沒記錯的話當(dāng)時陳憶海說的畫家就是倫勃朗。
美術(shù)生對倫勃朗大都非常熟悉,其實即使不是專業(yè)的美術(shù)生,只要你看過數(shù)十幅倫勃朗的畫作自然就會領(lǐng)會他獨(dú)樹一幟的特色,那種近乎戲劇色彩的特征:幾乎無處不在的倫勃朗光線。人物總是隱藏在黑色、褐色、橄欖綠色的壓抑背景中,然后,總有一束強(qiáng)光打在他身上。
“無際的黑暗,無邊的希望。你或許會嘲笑他的千篇一律,但你終究會被他堅韌感動?!标悜浐_@么評價自己的偶像。
“我問你是真的嗎?”溫成瑜又問了一遍,沈友新回過神來。
“你認(rèn)為我有什么欺騙你的動機(jī)?還是你根本就不相信陳憶海會那么說?”沈友新能理解溫成瑜的疑慮,可是她真的沒有騙她。
“那天他昏迷后蘇醒片刻……只說了這么一句話?!?p> 要快樂地活下去。
多么殘忍的囑咐。溫成瑜的眼淚一滴一滴吧嗒吧嗒落在畫冊上。
她一邊懷念著他,一邊獨(dú)自朝校門口走去。沈友新看著她一個人踽踽獨(dú)行,不放心地問道:
你不會做傻事的對嗎?
溫成瑜聞言,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
快樂地活著,就是我余生都要做的傻事。
一個人坐十一站到美食街來吃豆沙包。這時候早已經(jīng)過了飯點(diǎn),店里稀稀落落的客人。前臺只有一位陌生的大媽,不甚熱情地招呼溫成瑜。溫成瑜在常坐的位子上落座,大媽慢吞吞遞過來菜單。溫成瑜照往日的習(xí)慣點(diǎn)了四個豆沙包,兩份海帶豆腐湯,一份鹵雞爪。
“小姑娘你等人嗎?”大媽瞅著溫成瑜漂亮但卻緊繃的臉龐問道。
“嗯?!?p> 果然是個不好惹的冰美人。大媽一面為那遲到的人擔(dān)憂,一面忍不住想看年輕的男孩女孩吵架拌嘴。
陳憶海和她說過,他家境平凡,父母是賣早點(diǎn)的。在這座遠(yuǎn)離故鄉(xiāng)的城市里,有這么一處供人思鄉(xiāng)的去處實在是幸運(yùn)。店里為什么要換人?大媽交代后廚準(zhǔn)備溫成瑜點(diǎn)的吃食,自己拿著遙控器來來回回?fù)Q了幾遍頻道,似乎沒有一個感興趣的,索性放下遙控器盯著廣告看得津津有味。
溫成瑜吃了兩個豆沙包,喝了一點(diǎn)海帶豆腐湯。對面的位子上空蕩蕩的,昔日陳憶海拿湯勺的動作,咀嚼包子時候眼里的幸福神采都?xì)v歷在目。也不知坐了多久,店里就只剩下她一位客人,溫成瑜正欲起身離去,卻被電視里的一首歌牽住了腳步。
溫成瑜呆呆地聽著,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字字句句直戳她的心臟。這世界再大又如何,這世界上的人再多又如何?陳憶海,既然相遇了為何又離開我,讓我獨(dú)自承擔(dān)這蝕心的痛苦。溫成瑜閉上眼,苦澀的眼淚滾滾滑落: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隨你而去?是什么讓你相信這世界上還有值得我留戀的東西呢?恰應(yīng)了那句: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為何心事終虛化。
大媽看著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孩獨(dú)自垂淚,頓覺自己選的節(jié)目實在不合時宜趕忙換了一個歡快的室內(nèi)情景喜劇。溫成瑜知道那首歌是老版《紅樓夢》的主題曲。遇見陳憶海以前,她蔑視所有的卿卿我我和兒女情長。與陳憶海的相逢讓她欣喜的明白原來自己也可以做一個蕓蕓眾生中為情所困的尋常女子。
“小姑娘,你等的人看樣子有事情耽誤了,我們也準(zhǔn)備關(guān)門了,你這桌吃的要不要打包???”大媽原來是新老板,眼前的小姑娘從一進(jìn)店就一直神情恍惚,郁郁寡歡的樣子。
“不用打包?!?p> 每周六的上午,這位大媽口中神神叨叨的小姑娘都會來店里,坐的位置幾乎不變,點(diǎn)的東西一模一樣,等的人一次也沒有出現(xiàn)。
大媽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來了,有一回正好見幾個學(xué)生模樣的人和女孩打招呼。大媽尋機(jī)打聽才知道溫成瑜和陳憶海的事。即便年逾半百歷經(jīng)世事,她還是忍不住唏噓慨嘆,一心惦記著給溫成瑜找個可靠的男朋友??墒撬趺磿?,她眼里的小姑娘,其實已經(jīng)沒有了那顆愛人的心。小姑娘心里此刻唯一在意的就是怎么把這家店據(jù)為己有。
溫成瑜真的很怕有一天這個店會倒閉,盡管目前生意還不錯。有一天她在店里照例吃過晚飯,依舊呆到又剩下她一位顧客,她走到前臺問老板:“請問你們這家店月租是多少?”
頭一回這個小姑娘找自己攀談竟然是這樣的開場,女老板畢竟混社會時間長,本來一萬元的月租到她說出口竟成了一萬五。溫成瑜在心里盤算著自己的積蓄(包括學(xué)費(fèi)和生活費(fèi))只夠租這家店兩年不到。
“你問這個做什么?”女老板好奇地問,索性連電視也停掉。瞬間安靜的店里,溫成瑜的聲音冰冷且堅定:“如果這家店……”她斟酌著用詞,“萬一這店你不想開了,可不可以提前告訴我,我要租下來?!?p> 老板娘欠了欠身,一臉的不可思議,一個名校的高材生要租個小吃店面?她懷疑眼前的姑娘此刻神志不清了。老板娘想繼續(xù)追問,溫成瑜的眼淚卻毫無預(yù)警的滾滾落下,驚得老板娘一時間不知所措,只能先口頭上應(yīng)允她。這件事沒頭沒腦的,于自己并無什么利害得失的牽扯,只不過同這可憐的小姑娘耍耍嘴皮子罷了??墒亲屗蟮坨R的是兩周之后,這個小姑娘拿了一張銀行卡過來。溫成瑜給她看了自己手機(jī)里的短信,這張銀行卡里有六十五萬多的余額。
徐洛晨從她媽媽那里得知溫成瑜從家里要了這么一筆巨款,放心不下,拜托沈友新幫忙打聽一下她姐姐要用這筆錢來干嘛。
“我在想她是不是決定周游世界,然后自殺?!币搽y怪徐洛晨會這么想,為了得到這筆錢她竟然開口叫唐秋玲媽媽了!
她們母女之間的嫌隙沈友新偶爾聽徐洛晨提及,重新開口叫唐秋玲媽這件事著實讓人匪夷所思。自從那天在校門口和她說了幾句話,平日里就算同處一間教室也再無交流。沈友新覺得溫成瑜并不想看到她,更別提和她說話了。但是自從徐洛晨告訴了她這件事之后,她心里始終放心不下,還是硬著頭皮去找溫成瑜??丛谛炻宄康拿孀由希@是最后一次和溫成瑜打交道了,沈友新暗暗發(fā)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