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在開學(xué)之初的那間咖啡館。沈友新正面打量溫成瑜,即使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還是吃驚于她的變化。
一具僵硬的軀殼,一雙美麗空洞的沒有感情的眼睛。沈友新的心里止不住的悲涼襲來,至少之前,那雙眼睛里還有戒備、冷漠和短暫的幸福。
溫成瑜率先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我。”
沈友新聽到這句話如五雷轟頂:“我想你是誤讀了我的眼神?!彼龤鈶嵉厣眢w都在顫抖。
“如果沒有被我說中你干嘛急于替自己辯解。大家都是繪畫專業(yè)的,捕捉眼神的能力我想毋庸置疑吧?!闭f完這句話她端起咖啡不急不緩地呷了一口。沈友新一時語塞,她從來只把她看作一個值得被憐憫、關(guān)愛的人,她甚至把她看作過一個帶著危險氣息的人,但唯獨沒有把她當(dāng)作怪物,天地良心,片刻也不曾有過。沈友新的心里十分委屈,自從高二那次教室著火事件之后,在學(xué)校里她似乎不能隨心所欲地做自己了。她逼迫自己成為一個有勇氣的人、成為一個警覺的人,這樣做真的很累,個中緣由還不是因為眼前這個人。
“我從始至終都把你當(dāng)作一個正常人來看,你所謂的看怪物的眼神只是你自己的臆想罷了?!鄙蛴研抡f出自己的心聲。溫成瑜冷笑了一聲:“什么叫做當(dāng)作正常人?你還是承認了你終究不能以平常心來看我不是嗎?”
“如果你非要咬文嚼字我再怎么解釋都是枉然?!鄙蛴研聸Q定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你忽然向家里要這么多錢干嘛?”
“原來徐洛晨拜托你來打聽這個呀。”溫成瑜絲毫不掩飾臉上的嘲弄之情。沈友新實在受夠了她這副冷嘲熱諷的態(tài)度,她強壓住心里的怒火和想奪門而出的沖動,深吸一口氣回答她:“明知故問。”
“如果我不說呢?”
沈友新就知道會是這個結(jié)果,她耳邊響起徐洛晨的囑托:“沈友新我知道我們家這么一攤子破事任誰都是避之不及的,但我還是自私地拜托你無論如何都要幫我打聽清楚我姐姐要這筆錢的目的?!?p> “如果世界一次一次傷害她,我就要一次一次拯救她?!?p> “那是當(dāng)然,你是她妹妹?!泵看紊蛴研麓蛩阌财鹦哪c做個袖手旁觀的人,總會被徐洛晨和自己那點良心動搖。
“你會說的,除非你不想要這個……”溫成瑜順著沈友新的手看去,見她從左邊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個湖藍色的U盤,當(dāng)下神情驟變,伸手就要將它奪過來,不料沈友新早有防備瞬間攥緊拳頭。
那個小巧的湖藍色的U盤她再熟悉不過了,那是陳憶海的。每回聽課,凡是老師有需要拷貝給大家的課件都會讓班長陳憶海用自己的U盤拷了去,然后再由他分享給其余人。
“他的東西不是全被他家里人領(lǐng)走了嗎?”溫成瑜眼睛死死地盯著沈友新握緊的左手問道。
陳憶海出事那天,溫成瑜也昏迷了,后來因為骨折做手術(shù)修養(yǎng)三個多月,等她返校去陳憶海宿舍打聽時,他的一切東西都不在了。他的舍友告訴她,所有東西都被陳憶海的家人認領(lǐng)回去了?!笆裁炊紱]有了嗎?”她不死心,沒有看完的書呢?用過的繪畫本呢?
然而,什么都沒有了。就像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什么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不對不對,溫成瑜想起來了,她還有那本倫勃朗的油畫冊,他借給她看的,她還沒來得及還給他。
“陳憶海的父母來他宿舍收拾東西的時候,我和韓珹都在。這個U盤一開始他們是不同意留下的,經(jīng)不過我們和其他同學(xué)再三懇求,總算同意把它留下給大家做個念想。當(dāng)然,他父母還是把U盤的內(nèi)容拷貝走了。”沈友新講的都是實話,不過溫成瑜雖然心里迫切地想要得到這個U盤,卻想起了蹊蹺的地方:“你是副班長,你來保管他的東西我勉強可以理解,那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她此刻恨極了沈友新,原來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全班同學(xué)都知道陳憶海還有一樣?xùn)|西在沈友新那里,只有她不知道!
“給我?!睖爻设さ恼Z氣森森然。
“你要那筆錢做什么?”沈友新心里發(fā)怵,真怕溫成瑜做出什么過激的舉動,想到這里愈發(fā)攥緊了手里的東西。
“我和陳憶海以前常去的一個小吃店,我不想它有一天關(guān)門,我打算把它租下來?!睖爻设?jù)實相告。
沈友新相信她說的話,攤開手掌把U盤遞到溫成瑜面前,溫成瑜拿著U盤,指尖都在發(fā)抖。沈友新走出咖啡店,長吁了一口氣,門外韓珹已經(jīng)等候多時。溫成瑜出門正好看見是這一幕:韓珹和沈友新手拉著手走在夜色中,他頻頻側(cè)著頭仔細聆聽她的話。路燈下沈友新嘴唇翕動,定是在講剛才和自己的一番談話。沈友新臉上出現(xiàn)的那種神態(tài)溫成瑜曾經(jīng)也在鏡子里自己的臉上瞧見過:那是一種完全的信賴和依戀,她想起陳憶海臉上就是這種神態(tài)。
五月十九號是沈友新的生日,六月二十八號是韓珹的生日。年紀相差三歲,但月份排在前后腳。沈友新提前跟輔導(dǎo)員請了三天假回家過生日,韓珹五月十八號還要去一家公司面試,他答應(yīng)沈友新等他面試完立刻回家,能趕得上給她慶祝生日。
“其實過了十八歲之后我都不想過生日了。”沈友新知道自己在外求學(xué),父母讓她回家過生日只不過是想和她多呆幾天,這次回家也要見見自己的發(fā)小袁茵。沈友新和袁茵從幼兒園到初中都是一個班的,袁茵的老爸一心癡迷于將女兒培養(yǎng)成人中之鳳,在袁茵上高中的時候花重金給她送到C市的一所重點中學(xué)去了。一家人自此分居兩地,她媽媽在校外租了一間房子陪讀,袁茵的爸爸依舊留在家里經(jīng)營家具生意。據(jù)袁茵透露,高中三年她爸爸給學(xué)?!熬杩睢钡慕痤~都夠在C市買套一百平米的三居室了。沈友新聽了連連咂舌:你爸培養(yǎng)你這么多年不容易啊。
“我又容易嗎?成績不好我愧疚,畢竟誰的錢也不是路邊撿來的,一分一毛都是血汗錢;成績好的話,周圍的同學(xué)甚至老師都懷疑我的成績單是摻了水份的,誰讓我是個不折不扣,人盡皆知的關(guān)系戶呢?!痹鹱猿暗?。
沈友新打小就知道袁茵的爸爸不是那種行事低調(diào)的人。
五月二十九號這天,沈友新和袁茵看完電影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沈友新忽然想起來出門前老媽給的衣服小票還在包里,于是又拉著袁茵去陪她取衣服。和沈媽媽一樣,袁茵建議沈友新買那套胡綠色的。“阿姨真民主,給你小票讓你自己選顏色?!鄙蛴研鹿笮Γ骸斑B款式也讓我自己挑不是更民主嗎?半民主已經(jīng)是我媽對我最大的退讓了。在她心目中款式、顏色都是次要的,終要的是質(zhì)量?!?p> 袁茵忙不迭點頭附和,她家情況也是如此。看來只有經(jīng)濟獨立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穿衣自由,兩個還未畢業(yè)的小丫頭當(dāng)下沉溺在工作后財富自由的憧憬中。
“阿姨為什么要給你買戶外沖鋒衣?我怎么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要去爬山?!边@樣的生日禮物袁茵怎么也想不到?!拔?,先預(yù)備著嘛。”沈友新問袁茵知不知道那個紙幣和521的諧音梗,袁茵知道是知道,但此刻經(jīng)沈友新聲情并茂、添油加醋一吹噓,她還是化身成一顆檸檬精,“就不要打擊我們單身狗了好不好?”哼,她從心里不能茍同這種所謂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