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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掃乾坤

第十章 絕境懸龍邊 破立生死前

槍掃乾坤 白沙游子 6764 2020-05-26 13:06:08

  從古至今,打仗突圍的大多是兩種情況,一是糧草耗竭,二是接應(yīng)友軍,引導(dǎo)這兩種突圍的情緒,一是絕望,二是希望。

  而大成六十四年冬天,由徐飛率領(lǐng)的襄武營突圍,則罕見地混合著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這群手腳生著凍瘡的軍人,既絕望于漫漫雪野,又寄希望于漫漫雪野。

  和逃亡不同,即使是在雪地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行進,這群人依然保持著緊密的隊形,由鄧顯等強壯的老兵在前開路,他們呼出著濃重的霧氣,將厚厚的積雪嘎吱嘎吱地踩出一個個腳印,后面跟進的人沿著他們的腳印走,可以少花點力氣。徐飛退到了中軍的位置,隨時準備指揮應(yīng)變,而隊伍兩側(cè)則罕見地布置了陳廣等弓弩手。

  在這支沉默行軍的隊伍兩側(cè)兩百步左右,隱隱綽綽地跟著大群騎兵,頻頻高聲用辮奴語交換著信息。濃重的夜色掩護著兩邊人馬,讓他們陷入“視覺范圍小于聽覺范圍”的境地,而下了三天三夜,兩尺多深的積雪也同時阻滯了兩方的機動性。原來只要三個時辰就能走完的五十里路,現(xiàn)在慢了不止兩倍,而原來只要一息之內(nèi)就能策馬沖到跟前的兩百步距離,現(xiàn)在卻需要一盞茶的時間。這種阻滯使得林文靖先前“放風(fēng)箏”的戰(zhàn)術(shù)成為泡影。

  所以說,這雪地既讓他們絕望,又給他們希望。

  命運是公平的,如果他們早一兩天突圍,那么很可能會在暴風(fēng)雪中活活凍死,如果他們晚一兩天突圍,他們必然在手腳凍麻的情況下被敵軍砍死,而選擇今天突圍,就要面臨在雪地里被敵軍拖死的命運?,F(xiàn)在辮奴人并不急,只是分開從兩側(cè)沖到襄武營隊形前面,形成包夾,利用馬匹體力的優(yōu)勢,邊跟著邊騷擾,陳廣率領(lǐng)的側(cè)翼弓弩手就是為了應(yīng)對這種騷擾。

  黑夜中冷風(fēng)打著旋嗚嗚地吹著,辮奴人時大時小的喊話聲頻繁起來。鄧顯的開路小隊體力消耗太大,被顏輝小隊替了下來,這時兩側(cè)同時響起越來越響的大批馬蹄碾雪聲。

  “敵襲!”率先聽到的陳廣大聲喊叫,同時指揮弩手瞄準,弓手先對著遠處拋射放箭,幾乎與此同時,從黑漆漆的夜幕中也飛來大量羽箭,“嗖嗖”破空聲不絕,成軍倒下了數(shù)十人,徐飛大叫“盾牌,往弓弩手邊上靠!長槍,跟著盾牌!”自己也努力往右翼跑去。行軍隊伍緩緩?fù)O?,所有人踩著雪艱難地喘氣,試圖盡快站到位置上。而那些突進的辮奴騎兵,同樣不惜馬力地向前直沖。

  雙方距離進一步拉進,陳廣已經(jīng)能看到打頭的騎兵戰(zhàn)馬喘息噴出的陣陣白霧,便命令弩手射擊。

  弩的近距離射擊威力極強,當(dāng)先的一排辮奴騎兵連人帶馬被弩箭射穿,趁著弩手裝填的功夫,后排跟上的辮奴人舉弓就是一輪暴雨般的射擊,而此刻很多盾手還沒有就位,成軍弓弩手刷刷地倒下一大片。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期間不間斷的弓箭互射給雙方都造成了極大的損失,這時盾手和長槍已經(jīng)就位,一支支長槍像刺猬的尖刺一樣架了起來。準備飽飲鮮血。

  就在此時,辮奴人一聲呼哨,卻齊齊地勒馬調(diào)頭后撤了,陳廣咒罵著送了一波箭雨過去,辮奴人回了一波箭雨,隨后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被凍得半死的刺猬剛剛團起身子做出防御姿態(tài),卻發(fā)現(xiàn)狐貍只是向前嚇唬了它一下,仍然遠遠跟著。

  辮奴人不傻,他們知道自己的優(yōu)勢是體力和時間,所以并不往成軍布好的陣勢上沖,只是耐心地消耗著成軍的體力和時間。只要拖住成軍,他們就贏了。

  徐飛劇烈地喘息著,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清楚歸清楚,卻沒有任何辦法,他的選擇只有一種,就是繼續(xù)往前走。

  “保持當(dāng)前陣型,繼續(xù)行軍?!?p>  保持防御陣型行軍的壞處就是,走得更慢,也更吃力。但他們沒有選擇,如果不這樣做,辮奴人再復(fù)制幾波剛才的進攻,他們就完全走不動路了。

  深夜沉重的寒氣在每個人心頭都蒙上了一層厚幕,他們呼吸著冰冷刺骨的空氣,拿著沉重的武器,穿著厚重的棉衣和盔甲,還踩著催眠樂般嘎吱作響的積雪。不時有人“嘩啦”一聲摔倒在雪地里,臉上綻露出解脫般的笑容,閉著眼睛沉沉睡去。旁邊的戰(zhàn)友開始還試著拉他們,到后來都放棄了,體力上的極度疲勞讓他們甚至都拿不住武器,何談背負一個軀體龐大的人。

  不知走了多久,夜風(fēng)開始帶著一絲狂暴的氣息,越來越重,辮奴人停止了時不時的騷擾射箭,散得更遠了。而西北方向遠處漸漸傳來一種宏大的呼嘯轟鳴聲,穩(wěn)定而緩慢地朝這里逼近,兩軍都聽到了這怪異聲音。成軍早已對生死麻木,繼續(xù)走著,而辮奴人則開始躁動不安。

  又不知過了多久,那響聲越來越大,而身邊的寒風(fēng)也越來越大,這下徐飛好像聽清楚了,他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西北方,雖然他什么都看不見。那個方向驀地傳來辮奴人驚恐的呼喊聲,然后仿佛被一頭怪獸吞進肚子一般,呼喊聲一下就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成軍停下了步伐,警惕地面向巨響發(fā)出的方向,他們腳下的雪花開始以一種默契的頻率抖動漂浮起來。片刻后,不知有誰顫抖地喊了一句:“龍卷風(fēng),快跑!”

  冬天的龍卷風(fēng)!

  成軍和辮奴人立刻從優(yōu)劣分明的敵對方變成了目標一致的兩支逃生大軍,襄武營眾人扔下武器,鼓起所有的力氣,連滾帶爬地逃跑著。

  漂浮的雪花范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擴大,先前那些靠近龍卷風(fēng)的雪花已經(jīng)被強勁的氣流卷入,成為狂暴巨龍的一分子,而被這氣流席卷波及的士兵們,只能趴在雪地里,努力靠體重撐住著越來越強的升力,最終還是像樹葉一樣被紛紛卷走。

  徐飛站在原地,他放棄了逃跑,因為從風(fēng)速和走向判斷,他是萬萬逃不掉的,他把長槍遠遠拋走,用力裹緊身上的衣服,然后從身上撕下幾片棉布,在自己頭上纏了幾圈,護住口鼻。這些事情做完,他便垂下雙手,閉上眼睛,站在雪地里,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龍卷風(fēng)像一柄巨大的吸塵器,把經(jīng)過之處的雪原掃蕩得一干二凈,狂暴的氣流迅速卷起徐飛,把他拋在空中,和無數(shù)雪花、人體、武器、碎冰、破布、石塊混在一起。龍卷風(fēng)并不是簡單的離心系統(tǒng),并不會將其中的物質(zhì)按密度分層排列,而是在周圍旋轉(zhuǎn)上升的氣流中,混雜著不間斷的風(fēng)切變、整體進動和突風(fēng)擾動,就像一個喝醉酒又患狂犬病的精神病人,隨時都可能做出任何意想不到的舉動。

  徐飛抱著腦袋,蜷起雙腿,在這無章可循的混亂氣流中旋轉(zhuǎn)飛舞上升。風(fēng)聲已經(jīng)將他的耳朵震得臨時性失聰,無數(shù)碎冰把他的皮甲割出條條裂口,而有好幾次,彎刀飛快地打著旋擦過他的頭盔、膝蓋、胳膊肘。徐飛開始還努力地在這昏天黑地的失重環(huán)境中保持清醒,但在被一具飛來的尸體猛撞了一下后,便再也繃不住,徹底昏迷了過去。

  清晨的陽光柔和地照在燕山山脈的北麓一側(cè),將白色的積雪映出一片淺紅。一頭剛成年的梅花鹿在山腰上走走停停,先嗅一嗅地面,再用蹄子刨開積雪,最后用嘴唇和牙齒合力把殘留在地表的草根拔起來吞下。它急于在有限時間里吃到盡多的草根,所以并不怎么嚼,只是先迅速吞到芻胃里,然后換地方刨雪再吃。

  它有時吃著吃著,會突然豎起耳朵,直起脖子來四周窺探一會兒。這片雪地旁邊只有一片松樹林,微風(fēng)吹過它的淺黃色絨毛,再拂過林里樹梢。萬籟俱寂,它轉(zhuǎn)了轉(zhuǎn)耳朵,又低下頭去。

  這次梅花鹿似乎刨到了什么奇怪的東西,冰雪讓它的鼻子幾乎失去了嗅覺,只保留了觸覺,好像是一叢長草!鹿一陣興奮,厚實的嘴唇掀開,露出強健的牙齒,揪住這叢草向外拉扯,可這些草意外地強韌,居然沒有拉動。鹿的內(nèi)心有些惱火,犟勁上來,全身重量壓在后肢上,梗著脖子死命地拽這些草。只聽呼啦一聲,從蓬松的積雪中拽出一個人來,那人口鼻都用布包裹嚴實,雙目緊閉,一動不動,正是被龍卷風(fēng)卷來埋在雪里的徐飛。

  鹿一開始嚇了一跳,但旋即發(fā)現(xiàn)這個生物似乎已經(jīng)死了。它好奇地湊上去用濕潤的鼻子碰了碰他的臉,那人被凍得發(fā)青的皮膚抽動了一下,鹿又伸出熱乎乎而粗糙的舌頭舔了舔徐飛,它善良而溫暖的鼻息沖退了徐飛臉上的冷青色,開始顯露出原本的膚色來。

  突然,鹿的耳朵顫了顫,驀地直豎起來,它聽到了身后肉掌踩踏雪地發(fā)出的幾不可聞的輕快響動,它沒有回頭查看,而是瞬間一個彈跳,蹦出三丈多遠后,才扭頭回望,只見它原來站立的地方蹲著一頭白紋雄虎。那老虎朝它無精打采地舔了舔鼻子,似乎對剛才那次偷襲失利非常不滿。鹿沒有停頓,三步兩步就跳進山坡巖石的拐角處消失了。

  這頭雄虎明顯年齡也不大,它猶豫了一下,很快就放棄了追擊梅花鹿的打算,開始對身邊這具人類“尸體”產(chǎn)生了興趣。它先繞著徐飛轉(zhuǎn)了幾圈,然后嗅了嗅徐飛的脖子,感覺到一絲溫?zé)岬娜巳馕兜?。它滿意地翹著尾巴,呼了一口氣,把兩只巨大的前爪搭在徐飛肩膀上。爪刃彈出透過衣服,鉤破了徐飛的皮膚,將他牢牢按在地上。

  虎低下頭開始撕咬徐飛腹部的衣服。

  就在這一刻,徐飛兩眼睜開,雙腳閃電般地蹬出,瞄準的是老虎柔軟的腹部。

  其實他早在被鹿舔舐臉龐的時候就蘇醒了,之所以一直沒動,一是因為手腳還處在冰冷的麻木中,二是因為老虎就在身邊,想裝死蒙混過關(guān)。結(jié)果沒想到這老虎竟然開始準備活吃他,而且是從肚子開始吃。巨大的求生本能讓他實施了這反抗性的一踢。

  這一腿有些失準,沒有踢中老虎的腹部,而是踢中了它的睪丸。力道不大,卻收到了奇效。只見這頭剛剛還威風(fēng)凜凜的畜生“嗚”地痛叫一聲,弓起脊背,夾著尾巴,一下就從徐飛身上跳了下來,毛發(fā)豎立地連連后退。

  徐飛從地上爬起,他這時沒有逃跑,反而撿起一根掉落的粗樹枝,腦子里盤算著怎么殺死這只白紋大虎。這全因為剛才感受到虎皮的柔軟與溫暖,為了能在這未知的冰天雪地里活下去,他急需這身皮毛。

  老虎下體疼痛才稍稍減緩,就看見這個瘋狂的人類挺起樹枝沖了過來,頓時覺得受到了侮辱。它甩了甩頭,伸出鋒利的巨爪舉在身前,示威地咧嘴露出匕首般鋒利的四只犬牙,那只前爪無比迅猛地抓向徐飛腰間。徐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的妄念是多么可笑,論速度論力量,自己完全無法與面前的百獸之王相提并論。

  也許剛才最明智的選擇是逃跑。

  但木已成舟,容不得他后悔,他只能用樹枝挑向老虎的眼睛,卻被老虎一甩頭用牙齒咬住,嘎嘣一下,樹枝斷裂。同時他扭腰閃避也沒避開那迅捷的一抓,腰部衣甲全部被抓碎,皮膚一下就裸露在寒冷的空氣里。老虎隨即猛撲上來,兩爪再次搭上徐飛肩膀,人立而起,張開大嘴就朝徐飛脖子上咬來。徐飛被這五百多斤重的野獸一推,朝后仰倒,跌在雪地上。

  生死關(guān)頭,徐飛不知從那里涌起一陣憤怒,半是絕望半是瘋狂地嘶吼咒罵著:“狗~娘~養(yǎng)~的??!”奮力用雙手死死扳住老虎的上下顎,碩大的虎頭已經(jīng)湊到他脖子前,帶著腥臭味的熱氣噴到他下巴上,涎水也滴滴答答地流進脖子,但上下顎被徐飛兩膀巨力扳住,就是合不上嘴。老虎吼叫著,兩爪在徐飛肩膀和手臂上亂抓亂撓,鋒利的爪子把衣服和皮甲撕得碎片飛舞,在皮膚上留下深深的血痕,徐飛雙手吃痛,稍一哆嗦,虎頭就又瞬間壓下來半寸,牙齒已經(jīng)碰到了脖子上的皮膚。徐飛忍痛用力繼續(xù)扳住虎嘴,頭上青筋暴起,咬牙苦撐。頭本能地朝旁邊側(cè)去,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死亡,眼神漸漸空洞,心頭已是一片絕望。

  他的臉頰突然壓到了一個觸感冰涼而鋒利的東西。用余光望去,赫然是之前收藏在腰帶里的那枚差點要了他命的三棱箭頭!

  這一兩八分重的鋼鐵瞬間使他燃起生的希望。他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與老虎僵持著,突然抬起腿對準它下體又是一腳,那老虎吃過一次虧,已有準備,猛地向后一弓腰便躲開這一踢,虎頭下壓的力道隨即緩了一緩。抓住這壓力減弱一瞬間,徐飛迅速松開雙手,左手揪住老虎的右耳拼命往一邊拽,右手則探到臉下拿到這枚箭頭,尾部緊緊握在拳心,箭頭外露在二三指節(jié)之間。趁著老虎轉(zhuǎn)頭去咬他左手的時機,狠狠一拳打在老虎左太陽穴處,順勢將箭頭深深刺入。

  老虎受了致命一擊,猛地抬頭嗷地大吼一聲,震得整個山脈都簌簌發(fā)抖,徐飛的耳膜幾乎被震破?;⒑孟襁€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它搖晃著越來越沉的腦袋,抓在徐飛肩膀上的爪子松開了,徐飛趕忙一個打滾從虎身下脫開,想強行支撐起身子,卻發(fā)現(xiàn)雙手直打顫,沒有一點力氣,又撲通一下摔在雪地里。

  老虎此刻像喝醉酒一樣?xùn)|倒西歪地走著,那枚箭頭刺入它的頭顱,破壞了一部分小腦和腦干,使得它完全失去了平衡感和對部分身體的掌控。徐飛臉面朝下,一動不動地埋在冰涼的積雪中,勉力睜著眼看著面前老虎的一舉一動,焦急而又冷靜地等待著。

  過了好大一會兒,老虎傷口中汩汩流出的血越來越多,也開始混合著白色的腦漿,這頭兇猛的野獸終于哀叫一聲,躺倒在雪地上,開始進行臨死前的抽搐掙扎。

  白茫茫的雪山上,一人一虎就這樣靜靜地躺著。任憑寒風(fēng)吹拂。

  突然,徐飛動了,開始向虎尸爬去,他雙手已經(jīng)從脫力的狀態(tài)中恢復(fù)了一點,便迫不及待地手腳并用開始爬行,他身上那支離破碎的衣物完全失去了御寒的作用,使他的體溫急劇降低,徐飛現(xiàn)在已經(jīng)感覺不到寒冷,反而感覺四肢暖洋洋輕飄飄地使不上力氣,他知道這是快被凍死的人才有的反應(yīng),掙扎著朝那冰雪中唯一的溫暖蠕動著。他的雙手從大臂到肩膀全是深可見骨的傷痕,血液已經(jīng)被凍住不再流出,只留下發(fā)黑的凝固血塊。皮膚青得發(fā)紫,肌肉幾乎全部僵硬。

  在經(jīng)歷了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的爬行后,他絕望地發(fā)現(xiàn)雙手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控制:他既無法指揮它們,也無法感知它們,這雙手好像服役得太久太苦,已經(jīng)下定決心離主人而去了。隨后雙腳也同樣地失去了知覺。

  他心里苦笑了一下,太晚了,他想,要是這老虎早點死,他就不會四肢凍僵,就不會無法剝皮取暖了。眼睜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虎尸,卻無法爬過去,更無法執(zhí)行任何自救措施。徐飛感到命運又一次無情地捉弄了自己:先賜予他希望,再親手把希望扼殺。

  他不再用力,用脊背支撐著,勉強翻身換了個角度躺著,茫然地望著四周的雪野,和湛藍的晴空,身體松弛下來,他感到一陣暖暖的困意,瞳孔逐漸放大。雖然已是正午,可太陽還是懶洋洋斜掛在遠處的樹梢上。陽光柔和地照進他毫無波瀾的雙眼中,他腦子里有什么東西被觸動了,六年前的一幕情景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在眼前。

  “爹,這冬天太陽怎么到了正午還這么低呀?”隨父上山砍柴的小徐飛背著斧子,嘴里嚼著松子,迷惑地問道。

  “爹也不知道,聽老人說,冬天是主殺伐的季節(jié),所以主宰萬物生機的太陽就要躲遠一點,免得破壞了大自然的平衡?!?p>  “哦,那我們對大自然做的一切,比如燒荒,砍樹,打獵,捕魚,會不會也破壞了大自然的平衡呢?”

  “哈哈,當(dāng)然不會了,”徐飛父親爽朗大笑起來,“我們?nèi)耸亲匀坏闹髟祝笞匀粚ξ覀兪强犊??!?p>  “是嗎?”小徐飛將信將疑。

  “當(dāng)然!”父親摸摸他的頭,說:“我們擁有強健靈活的雙手,勻稱的軀干,吃苦耐勞的雙腳,和敏銳的五官,”他的大手拍了拍徐飛小腦袋,“最重要的,是我們有個神奇的腦袋。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知道何時該前進,何時該退后;知道何時該堅持,何時該放棄?!?p>  “爹,我聽不懂?!毙⌒祜w仰著腦袋,臉上迷茫不解。

  “你以后自然就懂了?!?p>  回憶如漣漪一般擴散消失在空氣里,徐飛眼睛里驀地出現(xiàn)了一點光芒,心中有了一絲波動,“爹,我好像知道你最后一句話是什么意思了?!彼南?,“如果我現(xiàn)在不堅持,以后就連選擇放棄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p>  他開始用脊背,用臉,用臀部,用身上一切可以活動的肌肉向前挪動著,他花費了幾乎所有殘存的意志和力量,挪到了虎尸上。隨后短促地喘著氣,張開嘴咬在老虎的脖子上,發(fā)現(xiàn)咬不透厚厚的毛皮,便緩緩地一口一口把虎皮上的毛艱難拔起,再吐在一邊。最后,他強忍著一陣陣浪潮般涌來的疲乏和睡意,慢慢地咬破老虎脖子,溫?zé)岬幕⒀D時充滿了他的喉嚨。這一刻,那又腥又苦又咸的虎血竟成了世界上最夢幻最美味的飲料,他癱軟著身體,閉著眼睛,如同初生嬰兒般吮吸起這溫暖的鮮血。

  虎血性本燥熱,順著徐飛的腸胃一路浸潤到他被破壞得滿目瘡痍的血脈里,那些因低溫而閉塞阻斷,被抓爛,被射破,被斬斷的一條條經(jīng)脈,此刻被正在發(fā)生著世界上前所未有的奇特反應(yīng)。首先恢復(fù)機能的是足陽明胃經(jīng),徐飛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從第三四足趾以上的腿部恢復(fù)了知覺,隨著陽氣充盈的虎血在身體內(nèi)流動沖激,手陽明大腸經(jīng)、足太陰脾經(jīng)、足少陽膽經(jīng)、手太陽小腸經(jīng)、手厥陰心包經(jīng)、手少陰心經(jīng)、手少陽三焦經(jīng)、手太陰肺經(jīng)、足厥陰肝經(jīng)、足少陰腎經(jīng)、足太陽膀胱經(jīng)這十二經(jīng)脈逐一恢復(fù)和強化。而意猶未盡的至陽虎血在竄行一周天后,開始另辟蹊徑,又逐一打通了任、督、沖、帶、陰蹺陰維、陽蹺陽維八脈。并且通過奇經(jīng)八脈又流回正經(jīng)十二脈,再次轉(zhuǎn)動了一周天。徐飛只覺得一股股熱流在周身四處亂竄,四肢百骸迅速從極寒的麻木感轉(zhuǎn)為寒冷感,隨著熱流繼續(xù)在周身循環(huán),寒冷感也漸漸消失。

  徐飛閉著眼,感受著前所未有的奇妙體驗。他可以清楚地感知身體里每一個細胞,每一條纖維的呼吸脈動。他開始留意每一股熱流的渠道,和它們流過各處穴道時,那些穴道微微一跳的擴張感,四肢百骸如同浸泡在滾燙的溫泉中一樣,又像沒有了重量漂浮在空中,舒暢而又痛苦,虛無而又充實。

  時間飛快地流逝,當(dāng)徐飛睜開眼睛時,已是第二天早晨,他居然在那奇妙體驗中度過了一天,嘴邊的血跡早已干涸。他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積雪,才發(fā)現(xiàn)自己衣衫破爛,天氣依然寒冷,自己卻沒覺得那么冷,周身經(jīng)脈中還隱隱流動著昨天那熟悉的熱流。他迷惑不解,但還是跪在虎尸面前,把那救了他命的箭頭取出收好,隨后用手慢慢地撕下虎皮,準備曬干了再披在身上,在剝皮過程中,徐飛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力氣更大了,而且五官感覺也靈敏了許多。

  “大自然的恩賜?!毙祜w喃喃自語,渾然不知自己已經(jīng)踏入了一個嶄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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