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她看起來跟平時一樣,酒??吹剿齺砹?,熟練地給她調(diào)酒。酒托也是她的職業(yè),她與酒吧達成協(xié)議,引導(dǎo)著客人多買酒,就可以拿到提成。
只是,那一天戴脂露沒有跟著別人離開,也沒有誘人買酒,而是獨自喝到凌晨三四點,最后爛醉在酒吧門口。
醒來以后,戴脂露躺在一個沙發(fā)上。那是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像是在別人的家里,可是“家里”的人卻不像家人,不大的套間里,有十幾個年輕男女。
“你醒了?昨天你醉倒在馬路牙子上,是我把你救回來的。女孩子家家,是缺錢嗎?怎么混在這種地方?!币粋€中年男性坐在旁邊,溫和地對她說。
“嗯?!贝髦冻姓J了。
“吃飯了!”還沒聊幾句,一個女聲在廚房那邊呼喊著,同時端出一大鐵盆湯來。
“先去吃飯吧,吃飽了再說。”男人聽到聲音,拍拍戴脂露的肩膀,先她一步向餐桌走去了。
戴脂露也跟著他走向餐桌,那根本不能算餐桌,而是一個很小的矮腳玻璃桌子,巨大的鐵盆子一放上,就只能勉強挨著桌邊放下幾個碗筷了,座位繞著桌子一圈,人一坐下,顯得更加局促。
戴脂露暗暗感嘆,她自己家的情況也沒這么糟??赡苁且驗樽蛲砗榷嗔?,腦袋不清醒,坐下的時候,戴脂露碰到了擠在桌邊的一個碗,碗一下子就碎了。
戴脂露不知所措,但是那幫人并沒有怪罪她。他們拿了一只新的碗,還給戴脂露舀了湯。戴脂露看到,那里面裝的是一大盆白菜湯。
但是,他們都吃得很開心。
“好耶,今天有蛋花!”
“那可不嘛,跟著楊總混,發(fā)大財!”
一人一碗白菜湯,座位不夠,有蹲著的,有去客廳沙發(fā)的,但是都就著大米飯吃得很干凈。戴脂露實在吃不下去,只喝了半碗湯。湯做的很咸,這可能就是下飯的原因吧。
別人吃飯的時候,男人找到了戴脂露,“你怎么吃這么少?對身體可不好?!?p> 戴脂露笑笑,“昨天喝多了,胃口不好?!?p> “看到他們了吧?”男人指著一個蹲在墻根專注吃飯的男人,“妹子,他們之前都是跟你一樣的,都很窮,連雙鞋都是我借給他的,但是,他們都很有志氣,人窮志不窮,看看現(xiàn)在,多好啊。剛才,你也聽到了他們怎么說的,‘跟著楊總發(fā)大財’,我倒不敢保證這個,但是能讓你很快買上車,開上房是一定的?!?p> “哦哦,口誤,開上車,買上房,”男人抱歉地笑笑,“你可以叫我楊總,考慮考慮吧?!?p> 戴脂露一直盯著那個墻根的男人,看著他的皮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飯畢,所有人都把碗摞了起來,三十多個碗摞成兩座小山,蔚為壯觀。他們并沒有走,而是排成一排,一個個宣起誓來。
大致內(nèi)容是,自己昨天的業(yè)績怎么樣,今天的目標(biāo)是什么,最后會舉著拳頭,一口氣說出很多很多的“加油”,非常有激情。
戴脂露,一個從不勞動的女人,哪見過如此場面,當(dāng)時就被震撼到了。
到了晚餐時分,戴脂露也加入了他們的宣示。
時至今日,戴脂露回想起來仍帶笑意,開玩笑道,“或許,我這股勁,跟他們脫不了關(guān)系吧。那真的是一群非常單純,堅定,一往無前的人?!?p> 戴脂露上道很快,聽了一兩天的課就明白了該怎么做。
但她說:“楊總,與其我出去賣東西,人生地不熟的,不如我直接賣給我爸,或者,我爸看到這個路子能行,根本不需要產(chǎn)品,直接就能把錢帶來?!?p> “你爸有錢?”
“是的,”戴脂露點點頭,“我爸爸很有錢,他正是為了錢才拋棄了我?,F(xiàn)在我?guī)е@一大筆錢回去,讓他瞧瞧……”
“你爸既然拋棄你了,他還能管你嗎?”這下,輪到楊總著急了。
戴脂露笑了,“這個不用擔(dān)心,我爸這個人,對錢最堅定。我說有賺大錢的路子,他一定能聽進去。再說了,他為了那個輪胎廠和人結(jié)的婚,現(xiàn)在那個廠子也快不行了,他不指望我還能指望誰?”
“你們給我準(zhǔn)備些錢,還可以帶著人去給我爸上上課。不過,我爸很精,只要一看到錢,不用別人教,他自己就能鉆進來。到時候我只需要讓他看到我賺的錢,他立馬就明白了,”說到這里,戴脂露有些憤恨,“他知道我是什么情況,他沒給過我一分錢?!?p> 旁邊圍著聽故事的人,此刻都為戴脂露共情起來,有個大姐還當(dāng)場掏起了自己的錢包。
“妹子,這是姐支援你的!去找你爸要錢吧,不能丟了面兒!”
她這一舉動,引得人紛紛效仿,有個男人甚至摘下了自己粗大的手表,想戴到戴脂露的手腕上去。他們倒也不是純粹為戴脂露鳴不平,而是都清楚,戴脂露帶去的錢越多,展示的價值越大,就能帶回越多的錢。
“謝謝姐,謝謝大哥……”戴脂露感動哭了。
“你們這些算什么啊,快都收起來?!睏羁倧呐P室出來,提著一個保險箱,拉開以后,里面滿滿一箱錢。所有人眼睛都看直了。
戴脂露的手突然縮了回來,她說:“不行,我去不了?!?p> “為啥?”
“我不想去了,我不愿意把這個賺錢的機會讓給我爹這個負心漢?!闭f著,戴脂露就要把堆在旁邊的財物送回去。
“可是,你如果不去,拿不到那些錢,我們的錢就不會賺得更多。而且,加入我們是需要一定資金的,你看看你,昨天把你從酒吧門前撈回來,什么都沒有……”
“嗯,我知道了……那沒辦法了。我試著去吧?!贝髦独潇o地說。
帶上了兩個行李箱,戴脂露要去找親爹,楊總派了個人跟她一起去。
戴脂露說,分別這么多年,她不確定親爹會在哪里,有可能在廠子里,有可能在別墅里,也有可能給她找了個新后媽??傊?,先去他的廠子探探路吧。
出租車按照戴脂露的指示,七歪八拐,到達的地方卻是一片廢棄的廠區(qū),大門上的鐵鎖已經(jīng)生銹,大門里面的雜草長得很旺盛。
戴脂露嘆了口氣:“我們走吧,到另一處地方試試?!?p> 就這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天,幾乎橫跨整個市區(qū)。到了晚上,同行的人說先吃飯吧,戴脂露同意了。
在小飯館里,戴脂露用新得的巨款,請那個人吃了一頓加火腿腸的炒面條。她斷定,對方不會不滿意的。
果然,對方說,好久沒吃到如此美味的飯菜了。秘訣是什么呢?哦,是加了很多油。
對方喋喋不休,戴脂露微笑地看著她:“姐,你做了很多年了吧?賺大錢,賺了多少了?”
對方嘴里塞著東西,講話含混不清,她滿足地咽下一口炒面,開玩笑道:“那肯定沒有你皮箱里的多啊,那是咱們?nèi)镜募耶?dāng)了?!?p> “姐,那你得掙多久才能掙下啊?”
“那我不知道,我沒有算過,等找到你爸,肯定跟他宣傳咱公司多好,到時候要回五個皮箱來這么多的來……”
大姐自顧自說著,突然,注意到戴脂露眼神不對,她一直盯著自己,還微微搖著頭。
那眼神仿佛再說,“哪有那么難,錢不都在這了嗎?”
短暫地猶豫之后,她選擇和戴脂露瓜分皮箱,一人一個,然后當(dāng)夜就衣錦還鄉(xiāng)。戴脂露也覺得此地不宜久留,準(zhǔn)備離開,兩人又一起去了火車站。
臨走的時候,對方問她:“你的爸爸到底是真是假?”
“我的確有這么個愛財?shù)陌职??!贝髦舵倘灰恍?,“但是,他就是干你們這一行的。所以,我很了解你們。再見了姐,看好皮箱,多吃點油水,別讓人再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