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華初綻,揚州城的東南角,喧鬧了幾日的木府,此刻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只有海棠花還在大紅燈籠的映照下,熱烈地開著。隨著邦邦的打更聲,各處角門紛紛落鎖,內(nèi)宅西側的一處院子里,朝著西花園的角門上,兩個婆子正一邊協(xié)力將門栓架上,一邊閑話著。
“到現(xiàn)在我都沒鬧明白,阿郎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大娘子嫁給一個下人?!?p> “是啊,素來阿郎最疼的就是大娘子,這么多年沒有續(xù)弦,就怕來個后娘對大娘子不好,這千依百順地泡在蜜罐兒里養(yǎng)大的,掉過頭來就嫁給一個下人,還是個不知來歷的。”
“就算是那趙玖救了阿郎一命,多賞些銀子不就行了,怎么也犯不著把大娘子嫁給她,說起來大娘子才剛滿十三,也不急著嫁人,官媒子還沒怎么上門呢?!?p> “不過那趙玖生的倒是一副好相貌,人又老實,以后斷不會欺負到大娘子,別是被大娘子欺負才是。”
“唉,說的也是,我們這大娘子……”
兩個婆子正叨叨著,院子里走來一個二十多歲的管家娘子打扮的人,她雖是下人打扮,但妝容整肅,衣著看上去頗有威嚴,“阿郎對大家好,不是讓大家背后閑話的,都注意點兒,今日雖然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外院還住著幾個遠到的,你們夜里都警醒著些?!?p> 木府大娘子的婚禮熱鬧了好幾天,主家木五郎常年在各地做生意,這一次也來了好些遠到的客人,一則參加大娘子的婚禮,二則都是商人,也要到揚州看看,來者都是客,這次便都住在了木家府上。
那婦人說完四處打量了一圈,轉身往東側廂房走去,臨進門前又往正屋那里看了一眼,東西兩邊的窗戶皆閃耀著明亮的光,便放心地微笑著便推門進去了。
此刻正屋里,正是紅燭高照,花團錦簇,東側臥室里,一架紫檀喜鵲纏枝雕花大床上,一頂珠玉鳳冠扔在床腳,另外一邊一個穿著嫁衣的小娘子,居然正斜靠在床頭,厚重的裙裾拉到了大腿以上,露出兩條穿著白色襯褲的腿來,一只腳高高地翹在另外一條腿的膝蓋上,正在悠閑地抖著,兩條寬大厚重的袖子也被擼到大胳膊上,露出兩條纖細的胳膊來,正端著一盤水晶龍鳳糕,大嚼特嚼。
地上站著兩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子,臉圓圓的,皆是雙髻青衣,看起來也是一團稚氣,正擔心地一邊看看外面,一邊看著這樣姿態(tài)躺在床上的主子。
“娘子,你快點吃,那個玖郎快要進來了?!逼渲幸粋€高個子丫頭說道。
“元兒不是在盯著,你怕什么,元兒進來你趕緊給我把鳳冠帶上就行。你別說今兒廚房做的這個龍鳳糕,味道還真不錯,不枉結這一次婚了。”那新娘子一邊嘟囔著嘴巴一邊說。
正說著,門外又跑進來一個比她們都略大一點的小丫頭,小聲嚷道,“玖郎洗過澡了,正在穿衣服?!?p> 三人趕緊一起跑到床邊,接龍鳳糕的接龍鳳糕,拿鳳冠的拿鳳冠,拉新娘子的拉新娘子,只有那小新娘子還在叫著,“別急別急,等下那人穿好衣服,宋兒會來通報的,那個龍鳳糕,龍鳳糕,我就差一口了,讓我吃完?!?p> 這邊三人七手八腳拖拖拉拉剛把新娘子復原成端莊模樣,放在床邊,那邊又進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大丫頭,鵝蛋臉型,她顯然比前面三個小丫頭都年長些,沒有跑跑跳跳的,但也是疾步走了進來,“娘子,玖郎來了。”
“宋兒,你也別像她們?nèi)粯踊偶被琶Φ?,元兒方才已?jīng)說過了?!蹦切∧镒佑柍獾?,說的那個叫宋兒的大丫頭不好意思地一笑,整整衣服從容地走了出去,隨即便帶進一個穿著吉服的新郎,那人身材高大,雖然生了一副好相貌,但看上去卻略有些木訥,特別兩只眼睛,呆愣愣地只敢看著地面,跟在宋兒后面,畏畏縮縮。
宋兒把那人領到娘子面前,那人瞄著坐在床邊臉上猶帶著嬰兒肥的新娘子,不知道是該叫一聲娘子,還是直接叫阿桃,卻在他遲疑間,說時遲那時快,一把明晃晃地尖刀卻突然指到了他的頸前,四個丫頭已經(jīng)各自拿了一把尖刀圍在了他的四周。
那人嚇了一跳,驚慌地叫道,“娘子,小人,小人什么都不敢啊,饒,饒我一命?!?p> “哼,諒你也不敢?!笨此桓眹樒屏四懽拥臉幼樱莻€小娘子得意地示意其他四個小丫頭用刀制住了那人,自己把一把尖刀拿在手上把玩著,慢條斯理地說道,“我也不想把你怎么樣,我阿爺非要讓我嫁你,我就嫁給你,反正嫁了人我以后出入更方便一點,但你別以為我嫁給你,我就得聽你的,不光我不會聽你的,你還得聽我的?!?p> “是,是,娘子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娘子你讓我往東我是不敢往西的,求你,求求幾位小娘子,先……先把刀拿開?!?p> “態(tài)度不錯?!蹦切履镒与m然臉上仍是團團地嬰兒肥,但是表情卻一點都不像一個十三歲的深閨女子,反倒像街上的紈绔惡少,“清兒,去把東西拿來。”
最小的那個小丫頭收了刀子,走到屋子的另一邊,從柜子里找出一捆絹書和一方印泥來,走到床邊遞給那新娘子,新娘子沒有接,“你念吧,念完了讓他按個手印?!?p> 清兒便解開了絹書上的繩子,用尖聲尖氣的童音念到,“保證書,我,趙玖,現(xiàn)立下保證書,第一,木重翊送給木桃的嫁妝店鋪田莊,全部歸木桃經(jīng)營;第二,木桃雖然嫁與趙玖為婦,但不承擔娘子的任何義務;第三,趙玖不得干涉木桃的任何行動,也不能過問木桃的任何事情;第四,今后趙玖住在西邊暖閣,未經(jīng)允許,不得進入木桃房間。”
那保證書雖然寫得著三不著兩,有些詞也用得古怪,但那趙玖一邊聽,一邊頭點的如倒栽蔥一般,“遵命遵命,小娘子們放開手罷,我簽字,我按手印?!?p> 說著清兒便遞上印泥,那趙玖趕緊按上手印,清兒把東西呈給新娘子木桃過了目,那木桃只隨便看了一眼,就示意清兒收起來,讓其余三人收了刀子,“宋兒,你帶他去西邊暖閣去吧,不要點燈,明兒你去那邊先把窗戶打開,記得帶上口罩,其余的明早再收拾?!?p> 趙玖原本正要跟在宋兒身后走,聽到后面一句話,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抬眼看了他這新娶的小娘子一眼,那木桃笑盈盈地也回看了他一眼,宋兒便帶著他出去了。
“娘子你這藥可真厲害,雖說不用也沒什么,聽說那趙玖一直老實,肯定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看那人走遠了,元兒說著,一面幫木桃摘下那沉重的鳳冠。
“快把我的夜行衣拿來,剛才一更敲了好久了,馬上就要宵禁了,元兒你也快去換衣服。”那木桃一邊自己動手摘掉花鈿珠釵一邊說。
“娘子,您還真去啊,這要是被阿郎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鼻鍍簱牡卣f道。
“他怎么會知道,那個趙玖等下就會睡得跟死豬一樣,沒事的?!蹦咎覠o所謂地擺手說道,“那天已經(jīng)被宋城差點猜出我的身份了,我若是今天去了,他斷然再不會懷疑我了。”
是啊,誰家的新娘子,會在洞房花燭夜跑出去呢,清兒忍俊不禁。
說話間換好衣服,又囑托了其他三人幾句,木桃便帶著元兒溜到了西南角門,不知什么時候,西南角門的兩個婆子也已經(jīng)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