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禿禿的操場上站著橫七豎八的一個方陣,這個方陣是由人構(gòu)成的,再仔細些,基本上都是學生。
男同學居多,站了六排,女同學居少只有兩排。合計有五六百人。
謝地不是學生,但他也混了進來。這里大多數(shù)人都不是學生,但都混雜其中。
光禿禿的圍墻底下裝飾些雜亂的沒有生氣的草坪。圍墻上立著鐵柵欄,鐵刺直插向天空。
身后全是宿舍大樓,是磚砌的,涂上顏料后就是白色和黃色相間。
水泥地上滿是塵土,拿腳一踏,就顯出氣勢來。是個艷陽高照的日子。每個人臉上都金燦燦的。
人群嘈雜著,這倒不像是等待處決或者審判,那樣只會靜極了。氣氛好像是有些輕松。
謝地身著一身臃腫的大衣,眼袋大大的,泛著黑光。臉部和身子以及大腿都跟著臃腫的衣物一起臃腫起來。
到了冬天家里人總說他像個死人一樣白,毫無血色。來到這個工廠,他終于黑得一塌糊涂了。
陣前有一個女人,大約四十歲少些,她身材自然也是臃腫的,上下小,中間大,像個陀螺。里面裹著羽絨服,外面裹上一層綠色的廠服,穿著皮鞋,有些領(lǐng)導的樣子。不過很不討謝天喜歡。
謝天不過二十出頭,他喜歡什么呢?他自己什么樣他就不喜歡什么樣。比如他自己看起來很臃腫,他就很不喜歡臃腫的女人。他自己白白的毫無血色,就不喜歡沒有血色的白皙女人……
看著領(lǐng)導胖嘟嘟的圓臉,仿佛要盡力將身子往后仰才能勉強站住。謝天便將身子側(cè)向一邊去了。
她嘴里冒出一團團白氣,在陽光的照耀下,她的頭發(fā)泛黃,或許是營養(yǎng)不良。但她肯定在說話,但是說些什么,后排的謝天全然沒有聽見。說是領(lǐng)導聲音小了,這是不負責任的,他就沒見過嗓門小的領(lǐng)導。只是不愿意聽罷了。
他側(cè)身朝向那兩排女同學,仔細打量。不一會就自慚形愧起來。那兩排女同學看上去個個儀態(tài)萬千,即使裹著羽絨服、披著大衣,也顯示出迷人的曲線,這是謝地只有脫得光光的,才能擁有的。
這時一個男人打斷了正在發(fā)神的謝地,這個男人叫謝天,他倆只交談了幾句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之所以會這樣原因有以下幾點:第一、他們倆都姓謝,聽起來很是親切。第二、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人總會迫切地找一個同病相憐的人。第三、從交談中得出謝天也是個色胚子,這就是說,他們倆是同一類人。
領(lǐng)導在上面講話,員工在下面竊竊私語,這是很常見的事情,雖然有些不對,但畢竟兩人都不是什么好鳥,也就沒把領(lǐng)導當一回事。
謝天是學校派來實習的學生,而謝地不是,謝地是中介機構(gòu)送進來的。
雖然來的途徑不同,但兩人的遭遇可謂是同病相憐。都得在這毫無血色的工廠里呆上一個月。
謝天說:“你知道嗎?學??烧婧诎?!我們的工資有一半都被校方抽走了。”
謝地說:“你知道嗎?中介可真黑啊!每介紹一個人,能提成好大一筆錢呢!坐著等割韭菜?!?p> 想必你已經(jīng)看出來了。兩人與其說是在對話,倒不如說是在各說各話。因此很難想象他們之間會鬧矛盾,真是絕佳的一對朋友。
最近我身邊總有一些老輩分的人指責我們年輕人自私心太重,總是以自我為中心,自說自話??砂催@個道理看,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之間很難會出現(xiàn)矛盾,實際上遠不是這樣。
所以我反駁一句:“你知道你們那代人,最喜歡好為人師嗎?”
聽完他就不說話了,兩眼瞪著我,簡直是要用眼睛放出光線將我五馬分尸。但我明白,他是不知該如何說了。
他要是繼續(xù)用道理給我說,就等于承認了他好為人師。要是他不講道理,就顯得沒有了輩分。若是說什么愛我才會對我說之類的話,我只能翹起腿來,白他一眼,罵道:“放屁!”
可見我和謝天和謝地是一類人,一樣的頑劣。謝天比謝地要高,也更消瘦些。但不能說謝天比謝地帥,因為我對男人的顏值很難以做出正確的辨識。也不必非搞得我像個同性戀似的。
后來領(lǐng)導就給每人手上遞了一份合同,讓我們先帶著行李去公寓里。經(jīng)過我們自由意志地自行組隊,謝地和謝天分到了同一個宿舍。
上樓時謝地開始懷念起那個介紹自己來的中介女士,她倒是長得很好看又很高挑。有一頭烏黑及肩的長發(fā),走起路來很有成熟女人的范式。雙手潔白纖細、雙腿修長。瓜子臉、微胖,五官小巧精致。一身潮流的新款羽絨服,毛絨長筒靴,短牛仔褲配上黑色絲襪……
不過她辦事辦得很糟,光是復印身份證件,聯(lián)系廠方報名就讓謝地跑了好幾趟。最后一次讓謝地八點鐘就來,一直等到十點鐘還沒出發(fā)。謝地幸虧隨身帶了面包,不然就得低血糖了。他雖看上去很臃腫但絕不肥胖。
不過謝地對中介女人開車送自己去廠區(qū)很是滿意,他總是拖著行李跟在中介女人身后,看她的黑絲襪,看她走路一扭一扭的。還有意無意地搭話。他覺著她的聲音也很好聽,有一種成熟女人的磁性。
不過副駕駛上坐了一個陌生男人,他們倆像是老相好一樣談笑。弄得謝地沉默不語了。
現(xiàn)在聽聞中介女人復印的身份證件墨打多了,不合格。必須重新弄時,他就想起來那個陌生男人,胡子拉碴、頭發(fā)亂得像雞窩,沒品味的藍色破大衣……
只暗暗一罵:“笨女人!”
當然罵了是不夠的,還要回了復印的紙張錢。
寢室原是八人間的,聽聞這個工廠環(huán)境很差,當場就跑了兩個人。只剩下六個人。
六人將白紙黑字合同扔到積滿灰塵的木桌子上,開始探視廁所,沐浴室,鐵床架。
趁領(lǐng)導講話期間眾人已經(jīng)相互了解得差不多了。大家年齡相差無幾,最大的不過二十出頭,最小的竟十六歲多。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雇傭童工。
但遠遠望去眾人都一個模樣。也不知是我的辨識能力降低了,還是這一代年輕人成熟不一,看年紀真是件難事。
大家聊得無非是為什么要來這里,學校有多黑,中介有多黑,準備干多久,工資多少之類的話題。謝天和謝地很不在乎,好像純是無聊而來的,想要找些罪受。
當然,如果你要說他們是來看廠妹的,也未嘗不可。
老一代總說,年輕人應(yīng)該多進進工廠,吃吃苦,體驗體驗生活,有利于自我成長。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我以為人總是向好的追求,若吃苦成了一件好事,安逸成了一件壞事,我寧可做一輩子壞事。
能吃苦和樂于吃苦是兩件事,若是混淆了概念,人類社會就該朝原始社會發(fā)展了。耕種靠機器?不,那太不能吃苦了,應(yīng)該用鐵器,不不不!石器才好呢。衣服穿貂絨?不,那太不能吃苦了,應(yīng)該衣不蔽體才好呢!出門坐車?不不不!西天取經(jīng)才好呢……
我害怕自己因為意志不堅定把吃苦當作了一件好事,這樣我將會樂于干些體力活,樂于干付出多,報酬少的工作。但我應(yīng)該是追求安逸的人,不管你怎樣看我,總之人類就是這樣發(fā)展的。
樂于吃苦,只能是聰明人安慰愚笨的人的定心丸,但定心丸吃多了就漸漸神經(jīng)也麻木了,人就會覺得自己生來是應(yīng)該吃苦的。病情進一步惡化,也不需要聰明人來安慰了,他們自我安慰就能解決了。
當然這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人追求快樂,一種人追求痛苦,我無權(quán)干涉他人的選擇,社會也必須依賴這類人的存在。所以只是我愿意極力向追求快樂的方向走。
言歸正傳,寢室的居住條件是很不錯的,一個廁所,便槽刷得光亮。兩個洗浴間,有熱水。外面還有一排洗漱臺,有兩條直立垂頭的水龍頭。
廁所有窗戶,洗漱臺最里面也有窗戶,外面是一片空場,是用來跑步鍛煉的。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空場純是擺設(shè),誰上完班還有氣力跑步呢?
不過跑步的人總歸還是有的,不過不是我罷了。其實謝地是很愛鍛煉身體的,所以第一天,他也去跑了。
戴著耳機一邊跑一邊想,這寢室白白亮亮的,沒有異味,如果非要有,只能是鐵床架的繡咸味。好像咸味是生命的味道,小時候吸允手指也是咸的。骯臟的東西都帶有一點咸味。
墻壁刷得很白,地板是墨綠色的瓷磚,也泛著白光。六人鋪好了被子就一起出去吃午飯,跑步是下午的事情,那天早上他們六人吃過飯還要去聽員工安全培訓。
說到廠里的伙食,自然是好不到哪去,這倒不是應(yīng)該挑剔的地方,但價格嚇死人就得說說了。
早知如此,就應(yīng)該從外面帶些吃的進來。另一件令人頭痛的事情就是沒有許可證不能隨意出入,這個許可證就是廠牌。
謝地感覺自己跑步越來越喘不過氣來了,仿佛是雙手雙腳套上了枷鎖。冰冷刺骨,不時發(fā)出叮的清脆碰撞聲。
謝天在空場上散步曬太陽,他雙手背在后面,被繩子綁著。腳下纏繞的鐵鏈子連著兩個大鐵球,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其他人則被鎖在寢室里,門上有一個監(jiān)視的玻璃窗口,其余地方覆上冷冰冰的鐵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