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朝永安九年三月初七這一日,內(nèi)閣首輔大臣,人皆尊稱平相的上官正平府上張燈結(jié)彩掛紅著綠,一派煊赫喜氣。門前車水馬龍,出入盡是這金陵城中的達(dá)官顯貴,跟在他們身后的是一箱箱沉甸甸的賀禮,不知羨煞多少遠(yuǎn)遠(yuǎn)躲著瞧熱鬧的百姓。
今日正是上官正平的獨(dú)生女于歸之期,夫婿是當(dāng)今陛下最寵愛的三皇子安王殿下,年少英俊文武全才,是無數(shù)少女的春閨夢里人。然而本該最高興的新娘上官意如卻面無表情的端坐在妝臺前,任由全福夫人和一眾丫鬟仆婦如何湊趣,說盡了吉祥話,她始終不露一絲笑容,如一個局外人般只是冷眼旁觀著這相府里的熱鬧。
銅鏡中倒映出一張艷色無雙的臉,可惜美人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辜負(fù)了絕色容顏,美則美矣然終究似一個沒有生命的瓷娃娃般,少了最要緊的靈氣。
“從今往后,你我恩斷情絕,天涯陌路!”上官意如木然的盯著銅鏡中的自己,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出當(dāng)日跳下斷情崖時的情景,心已死,淚已干。罷了,此后余生她乖乖做她的賢妻良母,行尸走肉便是......
碩人其欣,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wèi)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碩人敖敖,說于農(nóng)郊。四牡有驕,朱幩鑣鑣,翟茀以朝。大夫夙退,無使君勞。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鱣鮪發(fā)發(fā),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平相千金出閣之盛況不亞于古時莊姜,而她的丈夫卻勝過衛(wèi)莊公百倍,天潢貴胄,俊美無儔。當(dāng)喜帕被挑起那一霎那,上官意如對上的是一雙無波無瀾的眼睛。在這雙眼睛里,她看不到一絲自己的影子。
“這樣也好?!鄙瞎僖馊绱瓜卵垌?,濃密纖長的睫毛在下眼瞼投下一片陰影,正蓋住了安王眼中遲來的驚艷......
十年后,晉陽安王府。
“娘親、娘親!”粉雕玉琢的小娃兒,小名穗哥兒,大名姚承昊的小世子,抱著一團(tuán)灰撲撲的毛球,邁著兩條小短腿,遠(yuǎn)遠(yuǎn)甩開一眾丫鬟奶娘,跑到一個打扮素凈的貴婦面前,小胖手托起懷里那團(tuán)毛茸茸的東西,獻(xiàn)寶似得說道:“娘親,我把小兔子醫(yī)好了?!?p> 貴婦從一卷《密藏醫(yī)典》中抬起頭來,明媚艷麗的面容讓屋里插瓶的牡丹花都失了顏色,真正是人比花嬌。只看向小兒目光中的溫柔,叫她艷麗到霸道的面容平添了幾分柔和。
這張臉,正是十年前的平相千金,如今的安王妃——上官意如。
上官意如放下手里厚厚的醫(yī)典,抱過穗哥兒手里的小毛球,仔仔細(xì)細(xì)檢查了一遍,這才笑著對仰著小臉,叉著小胖腰,就差把“求夸獎”三個字兒寫臉上的穗哥兒說道:“你這個沒有記性的小傻子,早告訴過你,這是一只狼崽子,會吃人的,可不是什么能吃的小兔子?!?p> 穗哥兒轉(zhuǎn)著眼珠,笑嘻嘻的辯道:“我才不是沒有記性的小傻子呢,我知道它是小狼崽子,小兔子是我給它起的名字?!?p> “你這個鬼靈精?!鄙瞎僖馊绻瘟斯巫约覂鹤拥男”亲?,“小兔子腿上的傷已經(jīng)好了,也該放它回家了?!?p> 穗哥兒紅嘟嘟的小嘴癟了癟,扯著上官意如的袖子撒嬌道:“小兔子的爹娘這么久都沒來尋它,定是不要它了,若是穗哥兒再不要它,那它就成了沒人要的孩子,似娘親這般貌美心善自然是不忍心的?!?p> 上官意如可不吃他這一套,再可愛的狼崽子終究還是狼,長大了可是要吃人的,她是慈母卻也不會慣著孩子亂來。
正要板起臉給小家伙講一通狼性難馴、再引經(jīng)據(jù)典說一番大丈夫有可為有可不為的大道理,那慣孩子的主兒便來了。
隨著一聲“穗哥兒說得好!”走進(jìn)來一個白衣美男子,往那里一站便有說不出清俊優(yōu)雅。即便手里提著一只裝著小兔子的木籠子也無損他一身的優(yōu)雅貴氣,來人正是安王——姚煜旻。
上官意如瞧了他一眼,眉心微不可查的攏了攏,安王當(dāng)即陪笑道:“你娘親就是那么貌美心善。”
說著便來牽上官意如的手,溫聲道:“夫人,難得孩子喜歡,不過一頭狼崽罷了,若是馴服不了殺了便是,待它長大,穗哥兒的功夫也足夠殺狼了,你還怕他會傷著不成?”
“再說,家里只穗哥兒一個孩子,他難免覺得孤單,我今日又上山給他抓了兩只兔子,有了新玩意兒,沒準(zhǔn)過兩日他就喜新厭舊了。”說著將籠子遞給了一旁早就眼饞不已的穗哥兒,小家伙果然一臉欣喜的接了過去。
上官意如瞧著可憐巴巴望著自己的兩父子,不由嘆了口氣,“殿下尋兩只兔子給穗哥兒,這哪里是給孩子尋新鮮玩意兒,分明是給這狼崽子找的口糧。”話是這么說,語氣卻是軟了下來。
穗哥兒何等乖覺,一聽他娘這口氣,就知道她是答應(yīng)了,忙將自己的“小兔子”抱在懷里,連連保證道:“不會的,娘親放心,我一定叫小兔子們好好相處?!鼻那某鶖D了擠眼,就一溜煙兒的跑了。
上官意如抽回手來,沖著安王埋怨道:“世人都說慈母多敗兒,我瞧這慈父敗兒的也不少。穗哥兒已經(jīng)七歲了,殿下再這般寵下去,非寵出個紈绔來不可。”
十年歲月荏苒,心上的傷口再深也已經(jīng)愈合,平靜的時光悄無聲息的治愈了那個曾經(jīng)為情所傷的少女,如今的安王妃再沒有了風(fēng)花雪月的心思,成了這世間千千萬萬賢妻良母中的一個。
她最大的愿望,也同這世間所有的母親一般,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安樂,最好還有那么一點(diǎn)小成就。
安王對自家孩子是怎么瞧怎么滿意,心里對紈绔一說是完全不認(rèn)同的,他們家穗哥兒怎么可能長成紈绔?張嘴就想要替兒子分辯兩句,話沒出口,貼身護(hù)衛(wèi)金甲就跌跌撞撞的闖了進(jìn)來,人還沒站穩(wěn),話已沖口而出:“少爺不好了!施姑娘出事兒了!”
安王呆愣了片刻,英俊的臉上漸漸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