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幾天家里都冷冷清清,墨文生更是寡言少語,沒事就把自己關屋里寫字,只有拿起筆,專注在字里行間時他才會忘記所有的悲痛,寫字成了他的避風港,成了他精神的療養(yǎng)院。
大姐也不甚悲痛,又加上請的假期有限,她最先辭別家里外出務工。墨文生一路相送,言語不多,幾句珍重的話后便是一聲再見。然而三天后等弟妹也背起行囊要離家時,他的心一緊,話也滔滔不絕,婆婆媽媽起來。
“你們兩個在外要相互照應著,知道嗎?”那天天氣陰冷,墨文生提著一大包咸菜,低頭走在最后面。弟弟妹妹則一人背著一個大包裹在前面領路。
“放心吧哥,我會照顧好弟弟的。”妹妹的話說得鏗鏘有力,步子邁得堅定不移。
“外面不比得學校里,人蛇混雜的,小心提防著別被人欺負了!”墨文生依舊放心不下。
“呵,有誰敢欺負我們倆?。抗泵妹盟实匦α?,弟弟也跟著嘿嘿附和,“就是,姐姐那么兇,誰敢欺負她?而且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我知道你們膽子大,不過心也要細些,不要不明不白得罪了別人,要多和別人交交朋友,這樣路子寬些!”墨文生再三叮嚀,弟弟不耐煩了,他眉毛一擰,粗聲粗氣地說:“哥,你怎么變得跟大姐一樣嘮哩嘮叨的!”
墨文生也眉頭一皺,心里頗不爽快,“我是你哥,現(xiàn)在媽走了,我和大姐不管你們,誰管?”
“哼,我們也老大不小了,獨立什么的完全沒問題,你們就是瞎操心,你們看著好了,我一定在大上海混出點道道來!”墨子恒打著包票,對未來信心十足。
“但愿如此!到那邊安頓好了,給我和大姐都打個電話知道嗎?”墨文生在大馬路上停下,回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小徑心想老爹怎么還沒出來。
“知道了哥!”妹妹見弟弟不說話,便應了聲,這才放下背上的大包,等在路邊?!斑?,老爹不是說要送我們嗎,怎么半天不見影?”
“興許在上廁所吧!”墨文生猜測,幾人隨后陷入沉默,等著老爹來送別,等著車子來接人。
送別的路口依舊是沙石鋪地,坑坑洼洼,依舊是當年母親送別墨文生的地方,如今他站在了母親的角度,送別親愛的弟妹,一如當年母親送別自己一樣,那種滋味多少同母親當時的心情相差無幾,前路漫漫,前途未知,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再見亦不知何年,時間就是這般順水推舟,一晃眼不知去了多少里。
墨文生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意氣風發(fā)的弟妹,突然覺得自己老成了不少,竟把往日里那個朝氣蓬勃的自己忘得一干二凈。經(jīng)過一段死別,又連續(xù)經(jīng)歷兩次生離,墨文生還得獨自留下,固守這份田地,他的心情是沉重的,遠比一走了之痛苦得多。
老爹在最后一刻慌忙從屋子里走了出來,兩手背在身后,腳步匆匆,前些日子的悲痛被他揉進了骨子里,化作了一股倔強的力量,雖然他近來瘦了不少,面容也憔悴得厲害,可眼睛里的光卻浴火重生,更加灼灼。他快步走上馬路,看了眼對面駛來的一輛破面包車,隨后站在三個孩子身旁看著兩個最小的兒女,說了番語重心長的話:出門在外不比家里,做什么事都得動動腦子,尤其是你,小妹,火爆脾氣收一收,大上海不比其他地方,那可是個發(fā)達城市,是個講文明的地方。要多向那些優(yōu)秀的人學學,不能甘于人后,丟了咱墨家的臉!
“哦,”兩人一人哦了一聲,便沒了后話,老爹癟癟嘴,也不再多說什么,這時面包車激起層層沙土,朝著這邊駛來,最后一個急剎車停在了這群人前面。
墨文生四人連連后退開去,等到塵埃落定,這才提起包往車里去。老爹背著手往前走了一兩步,走到司機跟前:他們兩個就麻煩你了趙虎,給我直接送到火車站啊!
“放心吧,老爺子!”
“好!你做事我放心。一路上慢點,注意安全!”老爹拍了拍趙虎的肩膀,閃到一邊,給車讓出道來,墨文生也挪開步子,站在了馬路邊上。
“老爹,哥,我們走了!”妹妹在車窗里大喊,接著汽車轟隆一聲,向后倒退著駛?cè)朕D(zhuǎn)彎口掉頭,很快便揚長而去。
墨文生也想大喊一聲再見來著,可話到了嗓子眼卻變成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嗯“,只能眼巴巴看著包著兩人的一堆銅鐵由近及遠,由此及彼消失不見。
老爹不吭一聲,見車子不見了,便轉(zhuǎn)身走進田埂,往家里去,墨文生輕嘆一聲,跟在了他的后面。
“你不走?”老爹不曾不回頭,聲音還算洪亮,墨文生在后面聽得一清二楚。
“嗯,暫時不走!”墨文生亦步亦趨。
“那飯店怎么辦?不管了?”
“關門了!”
老爹突然沒了聲,緩了兩秒繼續(xù)問,“那租出去沒?”
“沒人租!”
老爹問一句,墨文生答一句,聽到鋪子租不出去,老爹不吭聲了,墨文生幾斤幾兩他掂量得很清楚,恐怕他現(xiàn)在快身無分文了。
“以后打算怎么辦?”老爹長吸口氣繼續(xù)問。
“沒打算!”
“沒打算?等著坐吃山空嗎?”老爹突然駐足轉(zhuǎn)身,瞪著墨文生。
“不知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墨文生不耐煩,破罐子破摔,繞過老爹先回了家,一回家就窩進自己的屋子,借著天瓦透進來的光磨墨。
老爹在屋外踱來踱去,似乎在積蓄力量,等待情緒爆發(fā)。他幾度走到墨文生屋前,幾度想開口大聲呵斥,可不知怎的,突然長嘆一聲轉(zhuǎn)身出了門,往地里去了。
墨文生明明知道父親怒火未消,明明知道他剛剛就在身后徘徊,可他就是紋絲不動,也不搭理他。他現(xiàn)在的心情除了悲痛還對父親有著隱隱約約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