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夏甲再犯王棗
清晨,古老而年青的太陽從東方最低的地平線上冉冉升起時,第一縷陽光便獻給了建筑工人,他們上工的早,所有的老板在追趕進度,與時間賽跑。工地的起揚機馬達轟鳴,在高空中揚起巨大的手臂,彼此起起落落,那一片的高層建筑負氣爭高,不甘落伍。
工地上的工具庫房里,王棗在分發(fā)工具,有鐵鏟、鋤頭、竹筐、扁擔等。民工們睡眼惺忪,但在靚麗的王棗面前被撞醒了似的,毫無顧忌地在她身上望來了望去。王棗累得滿頭大汗,頭花沾在雪白的頸脖子,她不時把滑在眼前、胸前的頭發(fā)往腦后掠去。
她的手還不方便,頻頻側著身子。剛一發(fā)完一輪工具,正用她那心愛的手絹擦拭脖子的汗?jié)n,擦完汗?jié)n,再從褲袋中摸出一個小圓鏡來,左瞧右瞧,這是她的習慣,在農(nóng)田勞作時,只要有閑功夫,她是絕對要瞧瞧自己的這張臉,她對她比較滿意,或者說基本上滿意,嘴是大了些,但嘴大可以容人,額角飽滿,那是骨像美,這方面的知識她多少懂一些。
不知什么時候,夏甲神鬼般地、小心謹慎地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
十多天前,在醫(yī)院門口,夏甲抽了王棗一耳光。王棗逃跑走了,就不跟夏甲回那夏家坪去,夏甲沒有追上。懊悔地一人回了一趟家。前天他托人才打探到妻子的下落,昨天晚上坐了一夜的火車就剛才趕到。
“我回家收拾了那家伙,”夏甲想表功似的?!罢嫦氪驍嗨囊粭l腿……讓大家扯開了?!毕募走€在空中把手劈下來。
“你真出我的丑了啊。”王棗想哭了。
“他不承認,反過來去鄉(xiāng)里告了我。要我陪錢給他。”
“你竄了大馬蜂窩了?!蓖鯒椄泳拘牧?。
“現(xiàn)在……只有你出面了?!毕募讓墒譃╅_,比劃著。
王棗心里沉重著,心口剛剛輕松了幾天,又被這般污泥堵住了,不通了。
夏甲熟練地掏煙來抽著,那樣子活像個干練的生意人。
“你還要拿我獻給他,是不是?”王棗瞟了一眼自己的丈夫。
“蠢東西,我是要你去作證?!毕募子檬种竷?yōu)雅地彈了彈煙頭。
王棗火冒萬丈,盯住丈夫?!叭プ髯C,去證明他睡了我,去當著全村人的面承認我這女人不要臉,與他發(fā)生了不正常關系,是不是?”王棗的聲音有些嘶啞,有些歇斯底里。
“你怎么這樣說……哪是那個意思?”夏甲吐了口痰,丟掉了手上的煙頭。
“不這樣說哪樣說?是這個意思,蠢貨,我怎么嫁上這樣的蠢豬。”王棗吼叫。
王棗慢步移出屋來。
“既然睡了,為什么不能承認,不能作證?這是幫家里呀!”夏甲真是冥頑不化。
王棗跳上來,順勢將右手橫斜掃上去。那夏甲根本沒想到會有這事發(fā)生,王棗的手掌直擊到夏甲的臉上。夏甲眼冒金花……
“女人還敢打男人,反了。蠢婆頭子……”,夏甲明白過來,準備發(fā)作。
那王棗退進房去,將一把鋤頭操持在手,傲視著夏甲。
又有人來領工具,這給夏甲一個臺階可下,夏甲蹲到一邊去了。
“我還是要這張臉的,告訴你,夏崽子,我就是窮死了也不會跟你回那夏家坪去的。你快滾回去吧?!蓖鯒椷@回可厲害了。
“算我錯了,行不行?算我沒講呀,我都不要緊,看在寶崽的面上,寶崽要
娘……”。夏甲是個吃軟怕硬的人,認錯最快。他從地上站起來了。
王棗在哭,在大哭,在傷心流淚。在訴說著這半生以來無處可訴的難言的心酸與苦難。
“沒有臉的娘,崽女不值錢。你這蠢豬,這個家被你害死了,根根蒂蒂地被你害死了,我怎么不死去喲,我沒臉去夏家坪……沒臉見那些嬸娘巴嫂,這回結結實實被你害苦了……我的命為什么這么苦,娘啊,娘……”
王棗的哭聲使夏甲明白過來了,這回他這個家掉進萬丈深淵去了,甚至比王棗的胳膊拉斷還恐怖可怕。他過去根本沒把這女人的名譽臉面當回事,女人就是個做家務事、管生孩子、管好看好摸的家里人。他的這個女人很賤,自己的嬸娘做的媒,彩禮就是那么千把元。棗兒在娘家的村子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貨色,但家境貧寒,只上過初中,身體高大結實,肉色皎白,臉型偏平,嘴闊顴骨略高,眉粗眼似燈籠,見到她的人盡是不平:她這人猶如在那美丑之間中搖擺不定著,時刻變化著。
他們婚后大的沖突只是那么幾回,一回是為錢走親戚,一回是女人摸麻將與另一女人扯麻紗而自己的男人不會論道理。上回是男人給女人一巴掌,這回是女人給男人一巴掌。論理一巴掌還了一巴掌,該扯平了,可這回沒有完……
夏甲知道自己的女人自己是勸不回去的了,他決定去叔叔家一趟,讓大人們來做個轉彎。他將帶來的一袋桔子分出十來個放在地上留給王棗,自己走了。
望著夏甲那搖搖晃晃的看似偉岸身軀的背影,王棗的心情更加復雜,這個搖搖晃晃身軀曾使她激動過,也曾給她帶來過幸福與甜蜜,盡管是那般短暫,飄忽不定,但她總算經(jīng)受過,享受過。
而今,他是那樣虛晃,那是一個虛空的架子,里面無貨。他騙了她,騙走了年華,那場青春的夢已經(jīng)破解,已經(jīng)云消霧散,猶如水落日出。
下午不到一點,工頭就吆喝工人們上工了。人類的心在沒有盡頭地膨脹,口號是打破歷史,創(chuàng)造歷史。
天空照管人類不誤,突然刮起了大風,烏云壓將下張,雷還在遠處吼鬧,但馬上就會穿過來了,一場暴風雨說來便來。
第六節(jié)簡諾的病
簡諾病了。她認了弟弟之后,她挺過一周,挺不過二周,終于住進了醫(yī)院。
病因難查,無非是工作太累,身體虛弱。無非是兒女情長,精神憂郁。醫(yī)生全都靠猜,病人由著醫(yī)生來。
夏之來了。他悄悄推開門,猴兒般地閃進,屏聲靜氣,很少出聲。
簡諾把被子推開,從床上坐起來:“你要么對我好點,好不好?你要么對我差點,好不好?”
夏之:“姐,我只能這樣。我是這樣的?!?p> 簡諾:“你不要來啊……不……不,你要天天來,你要時時刻刻在……可憐姐姐說不清,可憐姐姐說不準。”
凹進的海灣的別墅,風景優(yōu)美宜人,簡諾不買賬,媽媽日夜陪在身邊。
“媽媽耶,有另一個家與咱家有聯(lián)系,有另一個人挖走了我的心,我這是心病,無藥無醫(yī)。”簡諾紅腫了眼睛。
“傻孩子,盡講傻話,爸爸正在給你尋醫(yī)問藥。找到好醫(yī)生,一副藥下去,你就清白了呀?!眿寢尳o她按摩腳。
“媽媽,我那還未見面的姐姐把我推薦了一個醫(yī)生,他叫南方,會氣功,他會將我的心結打通,我突然一下明白了……我自己也知道,就是那個坎過不去,他拉我一把,我就跳過去了?!焙喼Z靠上了媽媽的肩上。
“媽媽陪你去。”
“媽,你不用去,年青人在一起好說了話……”
“也成,媽答應你?!眿寢屃髦鴾I。
簡諾回到了夏家,一進門便嚷開了。
“我要睡弟弟的房,我要睡弟弟的床?!?p> “好崽,小崽,全是你的,憑你要,憑你拿?!惫旁票ё∷?。
“你怎么不把我丟在水里淹水,你怎么不把我勒死,我缺了胳膊少了腿。你沒把
我懷完全,留了血給弟弟,弟弟包含我,我包含著弟弟。”簡諾一個勁地鬧。
簡諾進了房,把門鎖上,一個人在房里玩。
這客廳里的夏三與古云急得直冒冷汗,何得了,這女崽就像癲了一樣。
南方敲門入屋。
簡諾聽到了開門聲,便開門出來,來到客廳里并說道:
“我還以為是弟弟回來了,弟弟你怎么不來歡迎我,你不該啊,你藏在哪里了?!?p> 南方在研究觀察他的病人。
“這位是哥哥,是小姐姐給我請來的醫(yī)生,醫(yī)生,你下刀子吧,把弟弟從我的心中掏出去了,什么事便沒有了。來吧?!?p> 簡諾直奔到南方面前,要撕開衣服,讓南方開刀。
古云哪里攔得住,怕當面出丑,急了,隨手給了簡諾一個耳光。這一下來,倆母子抱頭痛哭。
“沒事,姑娘,你挺好的,沒事,看你思維清楚……”。南方給予病人一個極有信心的眼情。
“對,這是怎么啦,媽,我心里好受多啦,我腦子清白啦。謝謝南醫(yī)生?!焙喼Z突然鎮(zhèn)定下來了,坐下來了。
“先吃幾付中藥……我與劉醫(yī)生商量一下,不能住院,她這是心理障礙?!蹦戏筋l頻點著頭說。
第七節(jié)不兒回國
屋漏更遭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王棗家實在是背了?!皩殐簛G了,大概是一個收鴨毛的女人拐走的。”這個消息在夏家坪傳開了。當消息傳到城里王棗的耳朵里時,王棗正在發(fā)工具。她眼花頭昏,腳下拌著一根鏟把,歪了半步地向左側撞倒下去,那只受傷未痊愈的胳膊重新摔斷,甚至比上次傷得更嚴重了。
夏三與古云更是急著手腳無措,他們是長輩,平時王家夏家有什么事總尋過來?,F(xiàn)在小寶要尋,王棗要治,都望著他倆拿主意。
夏之建議要不兒回來,她找人有經(jīng)驗。給王棗看病,大家湊錢。夏之打過來一萬元,這是去年的獎金。簡諾略有好轉,大家不讓她操心,讓她靜養(yǎng)。但簡諾極力表現(xiàn)出對這些家事的興趣,南方建議讓她轉移注意力,讓她參與,讓她發(fā)表意見,出謀劃策。王棗已接回夏家,簡諾對王棗的遭遇深表同情,料理她的生活起居。
當不兒一踏上異國的土地時,她便后悔走來。她還沒拜自己的親生父母,現(xiàn)在能大大方方地叫了、鬧了、打了、罵了,可自己卻走了。不該啊,虧對父母啊,自己太自私了,太顧及這張面子了。
不兒在飛機上極不自然,簡極像個逃犯一樣,既慶幸自己的成功逃脫,又于心不忍損失太大,遺憾,后悔。
她的確成了逃犯。他的前排有個人在十分鐘內(nèi)向她偷窺了三次。為了澄清自己的清白,不兒不遮不擋,將自己暴露給對方。但那家伙不買賬,得寸進尺,想查她個結結實實似的。這下倒引起不兒的反感,她要惡作劇下去,逗他一下。她已受了欺負,遭了冤,干脆冤到底。同時,她想體驗體驗那般無法得到的某種感受。
不兒拉下她的里棕色遮陽帽,再不理任何人。
飛機降落,乘客下機,唯有這倆人不下。
那人警察證上的名字叫胡盧,他是那般自信而優(yōu)雅地把警察證伸到不兒眼前。
不兒頻頻點頭,并示意他對她有什么要求。
胡盧把褲袋里的手銬弄得“咔咔”作響。
不兒把倆手伸了過去。
胡盧把手銬拿出來,遲疑一會。
不兒再把手靠前些。
他銬了她。
她感到滿意。
他向她要身份證。
她示意在她包里。
他取出了身份證,并在手機上弄了一陣子。
她很坦然,比先前優(yōu)雅了些。
而他憂愁了,額頭打了結。
她要走。
他阻止了她,并用鑰匙打開了她的手銬。
她揉揉雙手,用眼睛向他索賠。
他拿出一張照片,那照片上的人簡直同不兒是一個人,并沒有區(qū)別。
“對不起,我們追捕她已經(jīng)數(shù)年未果?!?p> “我是那個人嗎??!?p> “我鄭重向你道歉,不過,你以后不要這樣捉弄人?!?p> “我沒辦法呀……”
胡盧:“遇麻煩了,想出來換心情……”
不兒:“換家。”
胡盧:“痛快,想換,趕早。我換家兩年了,輕松?!?p> 不兒:“再見?!?p> 在機場出口處,他們又碰在一起。
胡盧:“喂,住內(nèi)湖賓館吧,出入方面,又便宜?!?p> 不兒:“我不熟?!?p> 胡盧:“趁早訂一間,晚了搞不成氣……這樣吧,前臺我熟,給你定一間?!?p> 不兒:“還是我自己來吧?!?p> 胡盧:“別客氣,算是賠禮費。不簡單,師傅。”
不兒在警察局謀得一個文員加翻譯工作,是胡盧給她找上的。收入一般,生活還算過得下去。家中人員和南方催她回家,不兒見下臺階理由不足,還未做出回國打算。
南方向她寫信,一封又一封。連劉流也寫,不兒回信很少的。但回得特殊,給倆人同時回信,放到一個信封袋里,有這么一些句子,比如“醫(yī)生是最喜歡刨根挖底,醫(yī)生最愛秋后算賬?!闭媸莻€怪女崽,越來來怪。
接到回國尋找寶崽的消息,不兒覺得下臺階的理由充足,回意已決。她求胡盧幫助尋找寶兒,胡盧回音:簡極是大海撈針,猶如比登天還難。
在機場接客的有達達,南方和胡盧,不遠處的一根大柱子后面躲著劉流。
不兒擁護達達,擁抱南方,擁抱胡盧。冒出個胡盧,達達與南方不解其意。兩男人互吹口哨調(diào)侃。遠處的劉流向不兒招手,不兒勉強乘人不備悄悄地有所表示。
廣場上大家揮手致別,不兒鉆進達達車內(nèi),一輛輛車飛溜而去。
不兒從車上探出頭來,向這熟悉的世界招手。一番感慨:
“昭君去了北寨,
北雁巳經(jīng)南來。
我去把父母拜見,
不像木蘭替父從軍榮歸故里,
但像《李爾王》趕出去的三妹。
爹娘啊,歸心似箭是四郎,
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
我好比,離山虎,受了孤單,
我好比,南來雁,失群飛散,
我好比,淺水龍,困在沙灘。”
車行至十字路口,受紅綠燈管制。
“這回家的路實在難找,
摔倒爬起來一步三搖。
誰信過去了二十九個春秋,
我從新回家解我心中之憂?!?p> 第八節(jié)《王棗入院醫(yī)傷》
夏家,王棗站臥不安,失眠,人瘦去十來多斤。
王棗:“作孽啊,報應來了,一分不多,半分不少。”
簡諾身前身后的姐姐、姐姐叫得甜,并不把她半點嫌。
王棗:“不成,欠錢還錢,欠命還命,沒時間再等?!?p> 王棗從床頭搜出小包來,小包上有電話號碼,她撥了過去。她的電話傳來清脆的聲音。
“喂,什么事……誰呀,朋友嗎?”
王棗猶豫了,沒有勇氣對話,那邊的電話抽斷了。
待王棗蓄足勇氣之后,再把電話撥過去。
“喂,朋友,有事值得說,咱們靠緣分那……”
“……大人,我是騙子,我撿到了你的包……我冒充你入院治病,我花了你五萬多元……我是強盜……”
“啊,朋友,別這樣說,我已經(jīng)重新辦證了,沒關系的,我差不多忘記這事了?!?p> “大人,你寬宏大量,我跪下拜你了。”王棗說。
“咳,沒事了,我想你一定是沒辦法才去那樣的?!?p> “算小妹借你的,咱時來運轉時一定還你?!?p> “小妹子,別把這事掛在心上了,傷好了嗎?是不是又遇困難啦……”
“沒有,我好了,全好了。”
“好,祝你好運……”
掛上電話,王棗已涕淚俱下。
簡諾摸不著頭腦。
簡諾陪同王棗住院治傷,護士站前。
護士:“住六○四室”。”
王棗:“不,上回也是住六○四,霉氣?!?p> 護士:“還霉氣,你是好運氣,剛挪出來的床,晚一點就看光光。”
王棗:“我是不愿來的,是強迫我來的,太貴了,窮人住不起,我愿用土法子治?!?p> 護士:“昨天一個九十八歲的老太太還做了手術,你這么年青,不治吧,讓他歪啦,廢啦。”
王棗:“人哪能跟人比?”
王棗與簡諾被帶進六○四室,簡直太巧了,連床位都是上回的那張床。
王棗:“這是做夢吧,也許這兩回是一回。生活全在重復?!?p> 一位病人說:“沒什么奇的,一切都要排好了的,小重復,大重復,只是你感覺不到。”
王棗在過道里露面,又遇上了胖子,胖子是前次住院時共住六○四室的病友。
“妹子,又回來啦,這醫(yī)院卵用,大病小病都治不好的,我一個肩周炎治成了肩癱瘓?!迸肿硬活欋t(yī)生病人,亂嚷著。
王棗打了個寒顫,真是冤家路窄啊,她懷疑上回冒充別人住院被胖子看出破綻來了。
王棗躲在病房里用被子蒙上頭。胖子這回住在隔壁病房。不一會兒胖子送來幾袋水果給她。
“是我那些牌友們送的,吃不完。別浪費啦,大家吃,一回生,二回熟,緣分那?!?p> 簡諾選在一個僻靜處向爸爸媽媽寫著信。
“親愛的爸媽,回夏家快一個月了,夏家給我的感覺是全新的,好像是從地球的另一頭冒出來的世界。與咱們家的大有不同的。我表姐寶崽別人拐走,自己的胳膊被摔傷沒錢醫(yī)治,大家熱心給她湊醫(yī)藥費。表姐與表姐夫正在鬧離婚,原因是村里的閑言碎語。表姐還有冒充別人,用別人的醫(yī)療費來治病的故事……爸媽,我的心理障礙癥好多了,也許是這里的這種活生生的人與事在感染著我。我爸媽吃盡了苦頭,但她們是那樣自信樂觀地愛著我們。我過去是脆弱的,那全是飯來張口的生活,都只為那點兒女情長,發(fā)私憤,不識大體。我是在冒充堅強,全不知人間還有這種酸辣苦甜的生活,全不知還有這么般的人間溫暖……”
第九節(jié)不兒的疑惑
要說城中最美的地方是哪里?用不著去猜測。哪里人多,哪里天天人多,哪里便是最美。這唇河的東岸,這S型唇河的東岸的環(huán)形大道上,尤其是太陽西沉,通紅的晚霞不依不舍地掛在西邊的天邊時,它的倒影在那藏入河中,只是天還明亮著,不細心的人是捉捕不到的。那些趕早的人們便出現(xiàn)在唇河岸上,距這五里十里的人兒便習慣性地來這岸上狂癲一番的?;蚺c友人相會,或情人們調(diào)情戲耍,或朝拜這永不息流的唇河,那河中游船不多,商船更少,但在岸邊垂釣的人、違規(guī)用絲網(wǎng)捕魚的船兒多多。
這唇河的歷史古老,相傳這東西兩岸民風彪悍,特愛好斗,為一場牛斗角可爭吵三天。一回僅為一句“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謎題爭得死去活來。人逢難世開口笑,上疆場彼此彎弓月,流了血。雙方都有人死,州府判決下來:東對西錯。東岸的百姓狂呼為“東對縣”,而西岸的縣官委屈,干脆自嘲自已是“西錯縣”。歷史順應民心,干脆讓你百姓自己叫去,時至今日,這兩岸才稱呼“東區(qū)”、“西區(qū)”。
這河岸上,南方手拿一根枝條,好像是趕著不兒在走,不兒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女孩,避讓著南方。
南方顯得急躁,不時抽打著路旁的花草樹葉,有樹葉被他擊落在地。
南方:“他是誰?”
不兒:“飛機上認識的。”
南方:“歷史悠久。”
不兒:“奇遇?!?p> 南方:“干脆說是天意不是得了?!?p> 不兒:“他把我當逃犯似的銬過我?!?p> 南方:“真是爛漫呀!”
不兒:“我耍了他?!?p> 南方:“出了幾天國,學會耍流氓?!?p> 不兒:“那人比醫(yī)生正直多了?!?p> 南方:“他們培訓時,學過三十六計,先裝正經(jīng)……”
不兒:“我向你,倆個人的長相相同,需要什從條件?”
南方:“從哲學上來講,不需要任何條件,不是有‘一切都在重復’,科學家甚至說,一個人同時存在于多重平行宇宙中,一個人同時為許多人,這就不奇怪了?!?p> 不兒:“別高深莫測了?!?p> 南方:“你去讀讀博爾赫斯,他寫了一篇文章,稱自己有一天早上去公園里與自己相會,結果倆人坐在公園里的一張長凳上,交談了半個小時?!?p> 不兒:“是的,我記起來了,但我總覺得那是一種幻影,不真實的?!?p> 南方:“什么叫真實?也許那幻影才是真實的,而真實的則是幻影,這完全是相對來說的?!?p> 不兒:“天哪,怎么回事???”
南方:“我沒賣弄的,你自己就不是沒看雜志,我的大學教授。從醫(yī)藥上來講,無非遺傳呀,根器呀,你管這些事干嗎?”
不兒:“我的長相特像他追捕的逃犯。我親自看到了那張照片?!?p> 南方:“他也可以這樣玩你?!?p> 不兒:“但他沒來玩呀?!?p> 南方:“也許嫌你不夠格,那家伙說長得過得去,對不起,傷了你的自尊心。”
不兒:“講真講笑,完全不是那回事,情況嚴重。”
南方:“你再去看你媽的耳輪……”
不兒:“我不希望是這個樣子的,那是個拐騙兒童嫌疑犯,要槍斃的。有一天,我做了惡夢,嚇死我啦?!?p> 這倆人爭吵打鬧著向前走去,此時人流已進入高峰,滿道上是人,一路是去的,一路是來的。你若是那其中一員,你自己已幸福滿滿,我覺得你太易滿足了。我的朋友,此時你若能站在對岸,你若能站在萬福銀行的頂樓上,或在橫跨兩岸的拉桿大橋上來觀看這有著十里長虹的S型的河岸,你會覺得他那才是壯觀的,恢宏的,忘我的,甚至是永恒的。
第十節(jié)王棗再遇恩人,不兒重歸大學
那醫(yī)院里,胖子沒事,隔三叉五地往王棗病房跑出跑進。
一天他抱著一堆藥給王棗:“主任給我開的藥,說吃了有特效的,鬼喲,這幾天手是好點,但絕不是吃藥這回事,是心里暢快?!?p> “藥能亂吃嗎?”有病友異議。
“老弟,這你就不懂啦,中成藥可當飯吃,拉肚子時,你去吃中藥瀉劑都沒啥問題的?!?p> 他的話引得大象一堂大笑,王棗笑得更開心,經(jīng)過幾天來的消炎與調(diào)養(yǎng),王棗很快會手術了。
這天胖子又摸了進來與王棗耳語一陣,王棗在身上搜索一陣,倆人出了病房。
在過道里,胖子說:“咱們?nèi)ヒ粯墙稽c費吧?!?p> 王棗:“咱帳上還有錢,護士沒催交款呀?!?p> 胖子:“是張姐托我?guī)退慕坏摹!?p> 王棗:“張姐?……”,王棗什么都明白了。
胖子:“你別管那么多了,這世界上是有好人的?!?p> 王棗:“不,是我騙了她,騙了她的醫(yī)藥費?!蓖鯒椂自诘叵?,頭埋在雙臂里。
胖子再去拉她,王棗在“格格”的哭。
胖子強拉著她出了過道。有醫(yī)生與病人看到了這一幕,他們圍了過來。
胖子急得直冒汗。
“怎么啦,你欺負人啦?”
“誤會……全是誤會?!迸肿咏硬贿^話來。
“不許耍痞啊!”
這時聰明的王棗,一頭立起,一把拉往胖子竄進剛要關門的電梯,那門“嚓”的一聲關上了。胖子佩服王棗的機靈,不然今天會出大丑,因為這個事越說越說不清。
張姐給王棗充了五萬元到卡上。
王棗:“是你告訴她的?”
胖子:“沒事的?!?p> 王棗:“真是對不起她喲?!?p> 胖子:“對于她們來說,是錢多錢少的事,對于你來說是有命無命的事?!?p> 王棗:“你們都是好人。”
胖子:“你也是好人,張姐說你敢于承認,實在是了不起。我也佩服你?!?p> 王棗:“你們才是好人中的好人?!?p> 一直等到王棗做好了手術,這胖子才出院。
不兒踏著輕松的步伐跨進入了她已經(jīng)工作過五年的大學。出國這一年來,學校有些變化,增添了兩座教學樓與一學生公寓。她離開學校時,才開始奠基,現(xiàn)在已靚麗而輝煌。
與幾位熟人點頭示意了一番,大家都忙,沒時間停下步子來寒喧。這不兒上電梯直奔校長室而來。
校長老成持重,與不兒拉了一把手。
“歡迎歸來,小模范,有什么打算?”
不兒:“母親能容納不聽話的游子,就是最昂貴的安慰。”
校長:“不能算不聽話來說,你的故事瘋傳了一陣,記者來學校找你,已找不著了,后不了了之了。但上級還是多次提到了你,這種精神很少人具有的,真的不簡單,學校感謝你。喂,就是那個芹芹的父母親還寫來感謝信的,我們已載入校史冊上?!?p> 不兒喝著茶。
校長:“你走時,辭職手續(xù)不全,當然有人說‘拜金主義’啦,有人說生活作風啦,什么都有。但我們認為功大于過,我們聘用你,職稱照舊,怎么樣,小姑娘?!?p> 不兒:“感謝母校寬恕逆子?!?p> 校長:“榮譽還是要給的,來過‘道德模范’吧?!?p> 不兒出了校長室,在拐彎處回頭時發(fā)現(xiàn)一熟悉的身影在過道那頭顯出,怪事,僅只一閃,那人又退了回去,不見蹤影了。
“那不是胡盧嗎?錯不了?!辈粌悍怕四_步。
“他來學校干什么?”不兒停下了腳步。
“他來跟蹤監(jiān)督我的嗎?”不兒反過身來。
“他來學校調(diào)查我的嗎?”不兒重新折轉身,下了臺階。
不兒又想起了那張照片來,她認為以上想法都成立。胡盧是個忙碌的偵察員。她快步去教務處報到,領取教學任務。
教務處長姓王,矮胖,深度近視,他完全憑感覺與不兒交談。
王處長:“教寫作去吧?!?p> 不兒:“我還年輕,生活經(jīng)驗不足,教寫作有難度?!?p> 王處長:“那就教外國文學吧?!?p> 不兒:“那更要閱歷?!?p> 王處長:“多去讀吧,還要多寫。本人認為不要去操古人的屁股,要有自己的東西?!?p> 不兒:“我拜讀過處長的大作?!?p> 王處長:“你是誰?”處長取下眼鏡來瞧。
不兒:“……江老師,確切地說是夏老師。”
王處長:“我還以為是請產(chǎn)假回來的席老師呢。你什么時候請產(chǎn)假呀?”
不兒:“嫁不出去的?!?p> 王處長:“嫁不出去?你好紅火,去年有好多人來辦公室打聽你的,可你的信息全部消息。多好的機會失去了?!?p> 不兒:“感謝處長關心了?!?p> 王處長:“喂,很快舉行短篇小說比賽了,是我校具體來說就是我出的點子,后來鬧大了,全市別的學校也參加進來,再后來市宣部也來湊熱鬧,全市市民都可參加。主題是‘我愛我的城市’。不瞞你說,老朽也準備參加,你去年出了名,今年再去瘋一回。于是老姑娘嫁出去了……不一定,也許適得其反,這世界瘋了,專門出反門的事?!碧庨L把眼鏡重新架上,但架得很淺,當心掉下來。
不兒不顧處長說這說那,急忙回辦公室備課,下周要上講臺了,已生疏一年多了。
不兒在讀在寫,只要有半點空隙,那胡盧手里的相片在她眼前晃動,那個逃犯是自己嗎?或許與自己是什么關系?……這個謎何日才能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