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活著真好

　　封閉的狹小艙內(nèi)黑黢黢的，艙壁嚴(yán)絲合縫，看不到一點光。

　　陳桐華渾身浸泡在治療液中，口鼻處連接著的呼吸器不疾不徐地輸送著氧氣。一切都安安靜靜的，只有還微微起伏著的胸膛昭示著生命活著的信息。

　　陳桐華躺在醫(yī)療艙中，感覺到意識漸漸回籠。

　　活著真好。

　　這是陳桐華恢復(fù)意識的第一個想法。

　　但當(dāng)她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想了什么的時候，她愣住了。

　　她竟然覺得活著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不是陳桐華大驚小怪，實在是以往生命太過無味。

　　上輩子，她覺得人生毫無意義。

　　活著，不過是妹妹讓她活下去。

　　所以她不會自殺，會一直活下去。

　　但她也不會阻止別人害她，所以她同意帶著那個女生去山間蹦極。

　　她本以為生命就此終結(jié)。

　　卻不想是一個新的開始。

　　剛到這個世界上時，她也是無所謂生死的。

　　不過是覺得這個世界的科技有點意思，加上答應(yīng)過的，要活下去。

　　所以她不會主動尋死，要她練習(xí)精神力她也練了，要她藥浴她也泡了，要她學(xué)習(xí)體術(shù)她也學(xué)了……

　　左右不算礙事。

　　反正她也沒什么事，連能被妨礙的事都沒有。

　　頂多是無休無止地研究那沒有邊界的數(shù)學(xué)，可她并不在意有沒有成果，也沒想過窮盡真理。

　　不過是無聊罷了。

　　可為什么，什么時候開始，她竟然會覺得，活著真好？

　　陳桐華想起上輩子，上輩子她還想要活著的時候……

　　那時候，她的世界哪怕黑暗，但還是有光的。

　　那是一個被盼望著出生的孩子，但跟她一樣，一出生就失寵了。

　　因為和她一樣，是個女孩。

　　那個女孩，是她的第一個妹妹，也是她心中唯一的一個。

　　哪怕不被父母喜愛，但第一次看到妹妹笑容的時候，陳桐華就知道。

　　她想要留住那笑容。

　　那對她笑的笑容。

　　帶著純真美好的笑容。

　　那是她的光。

　　是光啊。

　　在黑夜獨行的人總是向往光明。

　　所以她要留住光。

　　所以她要保護她的光。

　　她不能讓自己受到過的黑暗侵蝕她的光！

　　首先得讓妹妹好好活著，活的快樂，活得無憂。這是陳桐華對自己的承諾。

　　那個作為名律師的父親，哪怕再不喜歡女孩，也是會請保姆把孩子養(yǎng)大的。

　　但請的保姆怎么樣，就沒有人知道了。

　　因為無論是做父親的，還是做母親的，都沒去看過。

　　所以，保姆只要保證女孩死不了，就能拿到錢。

　　陳桐華深知自己的年幼和無力，當(dāng)時年僅6歲的她無法與三個大人中的任何一個抗?fàn)帯?p>　　她只能去博取大人的喜愛。

　　或者，自己賺錢。

　　所以那一年，她斬獲了所有兒童和青少年能拿的數(shù)學(xué)獎項。

　　她以為能拿出去向所有人炫耀的成績，可以讓父親臉上有光。借此可以改善生活，結(jié)果得到的卻是一句，你不是個男孩。

　　她以為自己的努力和成就，可以讓母親心動。因此可以對妹妹好些，結(jié)果迎來的卻是打罵，那個女人說她不吉利，所以才又生一個女孩。

　　無助、失望，但她慶幸——

　　獎項得來的獎金，不少。

　　作為姐姐，她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地拉扯妹妹長到6歲。

　　她欣慰，6歲的妹妹比當(dāng)年6歲的她快樂太多，同樣多智，但不像她思慮過重。

　　妹妹還會對著她笑。

　　但，好景不長。

　　有人以為綁架兩個女兒可以讓陳律師支付一筆巨款，并放棄那場辯護。

　　可陳律師沒有。

　　她還記得那冷漠的男聲。

　　“學(xué)習(xí)好有什么用，還是個女孩。隨你們吧?！?p>　　以及綁匪的唾棄和跟上來的拳打腳踢。

　　沒有人在意，沒有人同情，沒有人……

　　她和妹妹都知道，只能靠自己，才有逃生的可能。

　　她慶幸，綁匪中沒有對小女生有特殊癖好的。

　　兩個弱小女孩逃不出綁匪的監(jiān)管。

　　最后用盡心機，抱著同歸于盡的念頭，她們報了警。

　　但她們被發(fā)現(xiàn)了，綁匪也知道她們報了警！

　　綁匪會殺了她們！

　　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那個血色彌漫的夜晚——

　　“姐姐，我可能要死了?！眰亓?，就算是救出去也不一定能活。

　　“不，我們要一起活下去?！蹦呐伦约好髦肋@是奢望。

　　“姐姐，你知道的，我們最多只能活得了一個。我們報了警，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只有人死了，他們才會放棄?！?p>　　“警察要來了，他們不會檢查太細(xì)的。姐姐，這是機會?！?p>　　“雖然你極力掩飾，但我早就知道父母不愛我們，我不在乎他們的愛，也不愛他們?！?p>　　“我知道這個世界只有你是真正對我好的，所以我只愛你一個人。姐姐，我希望你活下去。”

　　知道陳桐華喜歡自己的笑，妹妹笑了，笑得毫無顧忌，笑得毫無掩飾。

　　“姐姐，你比我聰明，比我容易活下去。所以，你帶著我的那一份好好活著吧?！?p>　　妹妹這笑，笑得狡黠，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機和欲望：“我想要萬眾矚目，我想上最好的大學(xué)，我想以女子之身站在世界之巔。姐姐，你都幫我完成，好不好？”

　　陳桐華說不出一個字。

　　房間陷入寂靜。

　　“啪！”踢門聲打破了沉靜。

　　接下來是彌漫的血色和不知盡頭的暴虐……

　　突然，叱罵聲和鞭子聲全都消去，呢喃被無限放大——

　　“你要活下去?！?p>　　……

　　陳桐華活下去了。

　　活成了數(shù)學(xué)天才的樣子。

　　她活得萬眾矚目，十三歲拿到國際奧林匹克競賽數(shù)學(xué)金牌，各大媒體都是關(guān)于她的報道。

　　她上了最好的大學(xué)，在十五歲時被保送京大數(shù)學(xué)系，成為最好大學(xué)里成績最好的學(xué)生。

　　她以女子之身站在世界之巔，在二十歲時發(fā)現(xiàn)新的數(shù)學(xué)理論并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數(shù)學(xué)教授。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一項定理，完成了無數(shù)數(shù)學(xué)家窮極一生未能做到的事情，成為數(shù)學(xué)界的無冕之王。

　　但這些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她的妹妹，但后面的那幾個都不是她的光了。

　　之后出生的兩個妹妹和未出世的那一個嬰兒都不是。

　　她已經(jīng)沒光了。

　　沒光了。

　　……

　　突然，“咔！”的一聲。

　　醫(yī)療艙被打開，有光透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