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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明紀略

第四章 兄弟

延明紀略 碭山寇 3225 2020-05-01 10:43:53

  楊老爺晚上談過了心,便不知道去了哪位如夫人那里安歇,楊淵也便早早睡下。

  天剛蒙蒙亮起,雞叫過一遍,楊淵便強撐著自己醒過來,洗漱更衣。

  即便是在這個時代,夜晚的娛樂生活也可以很豐富。

  比如推牌九、打馬吊、斗虎、扯張等紙牌游戲,花色和玩法已經(jīng)非常豐富,楊家的仆人們晚上經(jīng)常聚眾打牌,呼喝之聲不絕于耳。

  老楊頭也經(jīng)常和他的如夫人們一起推牌九、打馬吊,楊淵對此沒什么興趣,一向不怎么參加。

  另外一個就是看書了,明代是市民文化勃興的一個時代,印刷業(yè)與出版業(yè)迅速發(fā)展,《三國志通俗演義》于嘉靖元年經(jīng)由司禮監(jiān)刊刻出版之后,《西游記》于萬歷二十年第一次刊行,《包龍圖判百家公案》于萬歷二十二年刊刻后,又引起了一波公案小說的高潮。

  到了萬歷四十五年,《金瓶梅》終于問世。

  明代小說的作者們其身份則有些一言難盡。

  根據(jù)后來的統(tǒng)計,明中后期165位文言小說作者中,其中近一半都是進士,76位進士,還包括了兩位狀元。這些進士之中不乏高官,包括了七位尚書、八位侍郎、以及一堆都御史、布政使、按察使。

  而通俗小說則更加夸張,有關通俗小說的66位作者中有進士40人,有官職者50人,占總比例的76%。

  楊淵擺在自家案頭的那本《水滸傳》就是大哥楊岳當年翻看過的,里面用紅筆密密麻麻寫了一大堆批注,看起來的閱讀觀感就類似日后再某點APP上看本章說。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

  一時之間,楊淵也有竟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后來也索性學著楊岳的樣子,在那本《繡像水滸傳》上留下了一大堆批注,靜等后來人翻閱了。

  換好衣服,楊淵在頭上插了一根木簪,便取過掛在墻上的短弓走出門去。

  這是楊淵這段時間養(yǎng)成的習慣,每日早起吃飯之前,先去開弓射箭。

  大明王朝時日無多,楊淵當年上課歷史學得不太行,而且即便是學得很細,書上也不會講明朝到底滅亡于哪一年。

  但明朝終究是亡于今日那位崇禎皇帝之手,等待自己的必然是一個亂世。

  亂世之中,以保身為先。

  練弓不是為了能夠沙場無敵,而是求一個強身健體。

  這里面是一個全盤的規(guī)劃。

  四海鼎沸,山川變色,如果說要干一番挽天傾、扶社稷的功業(yè),以自己目前的能力與身份真的是言之尚早。

  當前的第一要務,便是要賺得第一桶金,這第一桶金又從何來?

  練鄉(xiāng)兵辦團練自保是一件。

  取功名求出仕則是另外一件。

  這每日晨起練弓馬與同江家等周圍士紳子弟交游都是一般,都是為了以后能夠成為一方之雄做準備。

  楊淵從來都知道自己要干的是什么。

  亂世英雄出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

  這槍從哪里來?

  從軍,明軍之內將門林立,自己要想從那些經(jīng)營了百余年的將門中出人頭地談何容易?

  起義,學習闖王闖將倒不是不行,但是明朝如今遠未到土埋半截的地步,雖說是病入膏肓,但是剿滅什么土豪大戶的能力還是有的。

  只有借雞生卵,李代桃僵。

  借練鄉(xiāng)兵辦團練拉出一支兵馬,考功名混入大明朝的官僚隊伍,到了那個時候,闖王來了可不納糧,建奴來了可不剃頭。

  豈不美哉?

  當然遠期目標是美好的,現(xiàn)實要一點點努力。

  這努力要落實在一點一滴。

  楊淵穿好了射箭時穿的箭衣,頭上扎上方巾,腰間戴好胡?箭袋,手持短弓走出房門。

  深宅大院里頭,專門揀出來一條少行人的步道,喚仆人們擺上箭靶好開弓射箭。

  右手拇指間戴好扳指,楊淵站在五十步外緩緩將箭矢搭在弓弦上。

  而今這個時代,正是火器勃興的一個年代,三十年戰(zhàn)爭如火如荼,瑞典雷霆和蝗蟲元帥正在鏖兵德意志,將這塊中歐膏腴煎煉成一塊焦炭。

  這是個武勇終究歸于落寞的時代,但并不意味著武勇失去了全部意義。

  依舊可以練力氣,練忍耐,練心性。

  楊淵緩緩開弓,雙臂將弓弦撐起,肌肉的酸痛感帶來一種異樣的真實。

  欲速則不達,自己要多多忍耐。

  練鄉(xiāng)兵,考功名,都不是朝夕可成之事。

  繩鋸木斷,水滴石穿。

  一聲崩響,箭矢脫弦而出,穩(wěn)穩(wěn)釘在箭靶之上。

  “少爺神射!”

  一旁侍候的仆從薛旺一聲高叫:“就是小李廣也就這樣了吧?!?p>  《水滸傳》這本作品,本來就是歷代說書人評話的集合,經(jīng)過宋明之間這幾百年的咂摸,別的不說,僅僅煉字上面便鮮少有作品可與之匹敵,足以說是深入人心。

  即便是薛旺這般沒讀過什么書的,也知道小李廣花榮神射無雙,至于老李廣究竟是誰,薛旺便說不清楚了。

  楊淵瞥了薛旺一眼,心里有些不爽快。

  薛旺這人很難讓人喜歡的起來。

  薛旺跟楊府絕大多數(shù)“奴仆”一樣,原本都是世代耕作的良民,后來投獻而來。

  朝廷的賦稅,自唐代以來可分為三樣。所謂“租、庸、調。”租便是地租,一畝地要交多少糧食,庸便是力役,每年要為公家干多少活,調則是戶稅,每戶要向官府繳納絹帛。

  租,為朝廷提供了糧食等基礎物資。

  庸,為朝廷提供了人力資源。

  調,為朝廷提供了貨幣性收入。

  三者統(tǒng)一,朝廷就有了全部運轉的資源。

  但是這個制度有個問題,那就是建立在戶的基礎上。

  只要有戶,貧民富戶承擔的負擔相同,這種不公平便導致了貧民的破產(chǎn)。

  于是到了中唐,改行兩稅法,將財政收入的來源從“戶”轉向“田地”,從以人頭計稅改為以財產(chǎn)計稅。

  這個思路決定了后來的稅費演進。

  到了后來朱元璋立國之時,采用的財政方法便是兩稅法,不管是夏稅還是秋糧,農(nóng)稅訂的很低,三十稅一。

  然而明初有個特點,農(nóng)稅雖低,徭役很重。

  畢竟政府的花銷擺在那里,堤內損失堤外補,羊毛出在羊身上,這些開銷總要有個出處。

  農(nóng)業(yè)稅收低的同時就意味著農(nóng)民的人身勞役很重。朱元璋晚年大搞水利設施,洪武二十七年八月派遣國子監(jiān)生配合各地官員大搞水利建設,到次年十二月,共修筑塘堰四萬余處,開河四千余條,堤岸四千余處。

  這里面要消耗多少民力可想而知。

  在古代,你要提高穩(wěn)定農(nóng)業(yè)產(chǎn)量,搞水利工程是最基本的事情。秦修都江堰、鄭國渠,有兼并六國之力,宋三易回河,搞不好就掏空了河北腹心有亡國之憂。再爛一點,元朝九十多年沒修過黃河,終于要修了,修出來莫道石人一只眼,把自己給折了進去。

  面對這些層出不窮的力役,老百姓有兩種選擇。

  一、老實服役,然后等著破家耽誤生計。

  二、躲開這些勞役,然后舒舒服服的搭順風車。

  在生產(chǎn)力嚴重不足的時代,這就是擺在平頭百姓之間的一個選擇。

  朝廷要修渠,你去不去?

  修渠只不過是官府的一件小事,他要北征蒙古,中間需要有人運糧,你去不去?皇帝要修三大殿,要有人運木頭,你幫不幫?閣老要修長城,要有人去砌墻,你去不去?

  這里面一樁樁一件件,有的是為了皇帝朝臣的享受,有些事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這個關頭你是當個吃了虧的老實人,還是當個溜號的聰明人?

  明代的勞役同樣折算到土地里面,你占的土地多,你勞役就高,但是有個例外。

  那就是功名,上到一品大員,下到舉人秀才,你的田地是有免役名額的。

  為了這個免役名額,大家都紛紛投獻土地于這些舉人秀才,就是為了躲過勞役,好搭別人的順風車。而官員和有功名的人,自然也可以借此牟利。

  這種優(yōu)待,當然不在朱元璋的計算里面。

  要飯出身的朱重八對于奴役這件事情有著本能的反感,他自己發(fā)布的大明律里面,一品官員也只能有二十名仆役。

  但是規(guī)矩如果沒人執(zhí)行,那也就是廢紙一張。

  薛旺就是這樣主動將土地投獻給楊家的一員,只要楊世祿的五品尚寶司司丞的官身還在,薛旺就能躲過朝廷的賦稅。

  自從張居正將一條鞭法推廣之后,勞役就折算成正經(jīng)的稅錢了。

  而且薛旺也能借著楊家的虎皮橫行鄉(xiāng)里,楊家旗下還有很多這樣的人渣。

  這也是楊淵看他不爽的原因。

  “薛大今天倒是來的早啊。”

  楊淵看見了他,將手里的弓放下,打了一聲招呼。

  “少爺您客氣,這不是老爺要拜訪縣尊大人,昨天喚小的到頭前聽令。”

  薛旺臉上貼著笑:“咱們少爺允文允武,將來一定能弄個閣老干干?!?p>  楊淵聽到這里嘴角露出笑容。

  在而今,允文允武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爺要拜訪縣尊么?”楊淵從胡?中摸出一支箭,想著自己如果真的一箭射死薛旺會發(fā)生什么。

  應該可以成功脫罪吧。

  彎弓放弦,又是一箭射到靶上,旁邊的薛旺又叫了一聲好。

  “我說薛旺,你沒事嚎什么呀?”

  一個穿著罩錦棉袍的矮胖子一步三搖地走了過來,他頭上插著一根玉簪,下巴上略蓄著胡須,左手五指上留著長長的指甲,他皺緊眉頭,唇下得黑痣跟著嘴巴一起歪著。

  “大清早聽不見鳥叫,就聽見你在這里嘰嘰歪歪?!?p>  楊世祿生下八個兒子,所謂“岳峙淵渟,鐘靈毓秀”,這一位便是楊世祿的次子,楊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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