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分嫡庶，楊世祿的嫡子只有長子楊岳，三子楊淵。
自唐代以來，其實嫡庶在法律意義上沒啥區(qū)別，遺產(chǎn)的繼承方式是“諸子均分”，不管是嫡子還是庶子，大家一起平均分配所有的本家財產(chǎn)，沒有高低貴賤的區(qū)別。
但這只是繼承上面，但是在父母心里，這嫡庶還是有著不同。
對于這兩位嫡子，楊世祿一向是精心栽培，生怕長歪了一點，而對于幾位庶子，楊世祿倒是有意地放縱一些。
楊峙今年不過二十一歲，之前也中過一次秀才，不過楊世祿對他的舉業(yè)卻不上心，早早地給楊峙同本地的另一位大戶韓家定下婚姻，前幾日又做主給楊峙收了兩個房內(nèi)人。
這位二公子平日里只是管著一些家里的瑣碎小事，既無壓力，也無目標地過著日子。
“大早上起來攪擾清凈?！睏钪艣_一邊擺了擺手：“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給老子滾回門廳候著?！?p> 薛旺打著哈哈，甘之如飴地小碎步往外退去。
“二哥起得倒早。”楊淵摸著猶在顫抖地弓弦同楊峙打了個招呼。
“你嫂子吵得我頭疼?！睏钤郎斐鲇沂帜粗皋袅讼伦约颐夹模骸白蛲砩?，老頭子沒怎么著你吧？”
楊淵知道自家這位二哥房里面不清凈，不過這些都是人家關(guān)起門來的事，自己不愿意管，更管不著。
“沒有，只是說了些有的沒的……”
“說句真的，老三，我覺得還是你說得是正理。”楊峙皺緊眉頭：“這兵荒馬亂的，手里沒點家伙怎么能行？”
“其實跟著瑞藩一起退到重慶府去，也未嘗不是個辦法?！睏顪Y抬起頭望望天空：“漢中畢竟是萬山之中一絕谷，一旦真出了什么事，咱們想退都沒有辦法退?！?p> 瑞藩，就是那位萬歷皇帝的兒子，瑞王。
“重慶去不得?！睏钪藕懿恍嫉負u了搖頭，似乎覺得楊淵非常短視：“湖廣的、四川的，那是個官現(xiàn)在都往重慶府跑，老頭子這個蔭補的司丞跟人家那些正牌的那些進士怎么比？咱去了那邊就是個這個?！?p> 說著，楊二爺伸出自家左手的小拇指比劃了一下。
“留在漢中，咱不是個大拇哥，再不濟也是這個吧？”
說著，楊淵感覺到自己受到了冒犯，因為楊峙拿著他的左手中指在眼前一直晃著。
“其實吧，老頭子是死也不會去重慶的?！睏钪艛D眉弄眼道：“咱王家那位姻親，不是要去重慶嗎？老頭子那肯定是死也不愿意去的。他所以我說三兒，你別著急，老頭子指定會聽你的主意?！?p> 楊淵不置可否的看了看手里的短弓沒有說話。
“二哥想去重慶嗎？”
重慶是堵住義軍從湖廣流動到四川的大門，是重兵云集不容有失的關(guān)門要隘，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整個川陜湖廣最安全的地方了。
“孫子才想去，更何況咱們?nèi)チ四沁呥€不是要當孫子?！?p> 楊峙說到這，楊淵的眉頭皺了一下，給了自己這位二哥一個明顯的信號。
“瞧我這張嘴，凈胡說了?！睏钪刨r了個笑：“咱王家舅舅不是在重慶嗎？老頭子也不愿意去碰那個晦氣?！?p> 楊淵也只有回以默然。
楊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托了祖父的余蔭。他老人家不僅混成了老牌的東林黨棍，跟魏忠賢對線五五開，更給楊世祿尋覓了一門好親戚。
某位萬歷四十一年登科的進士，家中有一胞妹，老楊愛惜其人才約為婚姻，以其妹為自己兒子的正妻。
到了崇禎年，這位王姓進士迅速崛起，崇禎三年，任禮部右侍郎，干到了當年老楊頭都未曾達到的位置上。
崇禎五年，又升任禮部左侍郎。崇禎六年冬，也就是一年多前，這位王姓進士被崇禎皇帝繞過了廷推程序，特旨擢升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化身王閣老。
而且更加特殊的是，這位王姓進士同時交好首輔周延儒、次輔溫體仁，左右逢源，威壓科道言官。
這位王姓進士便是如今的大明閣老，巴縣王應(yīng)熊。
今年年初，李自成、張獻忠攻陷鳳陽，燒了朱元璋出家的皇覺寺連帶老朱家的祖墳。
這樣嚴重的政治事件，自然要有官員承擔責任?？渗P陽巡撫楊一鵬是王應(yīng)熊當年的座主，巡按吳振纓是內(nèi)閣次輔溫體仁的親家。
于情于理，兩位閣老都有回護這二位的理由，至于老朱家的祖墳，太祖當年出家的珍貴歷史遺跡，相比之下分量就有些輕了。
二人聯(lián)手回護楊一鵬、吳振纓，自然引起了朝野上下的反彈。王應(yīng)熊本來便是崇禎帝鐘意之人，這位對于他喜歡的官員，回護的有些嚇人。
李自成、張獻忠攻陷鳳陽是一月份的事，崇禎帝對王應(yīng)熊一直護到了八月份，最后終于允許王應(yīng)熊回家閑住。
而王應(yīng)熊的家，便是重慶。
有這樣一位在朝便以剛狠聞名的舅家在，更兼王夫人脾氣略有些霸道，楊家內(nèi)的氣氛自然很是微妙。
楊世祿要是愿意去重慶那更是有鬼了。
離著王應(yīng)熊數(shù)千里，家里都要仰其鼻息，要是湊到跟前還不被老王的呼嚕震死？
“哥哥其實說的沒錯，重慶那個地方跟咱家有些犯沖?！?p> 楊淵笑了笑：“漢中正適合拉開手腳，至少這一畝三分地，咱們說話硬氣?！?p> “就是這個道理?！睏钪疟葎澚艘幌麓竽锤纾骸澳阋矂e替老爺子著急，他滑著呢……”
“你說誰滑著呢？”
一句話落地，楊淵跟楊峙臉上都有些變化。
轉(zhuǎn)過頭，楊世祿端著一個漂著蘿卜片的小碗，右手捏著一個硬面饃饃，眼神不善地看著自家二兒子。
“我滑，嘿嘿，我滑得不行?！?p> 楊峙趕忙賠笑：“爹，您起得可早?！?p> “不起早點怎么能聽見你在這念我的好？”老楊頭皺著眉頭：“去吃飯去。”
“哎，這就去，好羊湯啊，爹。”
楊峙嘴上硬著，邁腿往屋里走去，楊淵跟著行了一禮，也準備趁機溜走。
“三兒，你吃完收拾下，隨我出去一趟，去拜會拜會你那位座師。”
“帶我去縣衙嗎？”
“南鄭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見著流寇了。不管是真是假，咱們都得有備無患，你可曉得？”
“明白，明白?！?p> 楊淵嘴上趕忙應(yīng)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