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老子
百花樓的朱管事是沖著妹子替哥哥付花酒錢來的,也不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想擊鼓鳴冤找縣老爺告狀的。
他領(lǐng)著兩個青樓打手綁了李德隆,等在縣衙影壁后面。
在縣衙內(nèi),他們也不敢造次,朱管伸出小拇指,扣了扣被李德隆吵疼了的耳朵。
“我被那死丫頭騙了,她當(dāng)上仵作學(xué)徒,翅膀就硬了,竟然敢拿冥幣石子兒讓我?guī)Щ丶?,如此不孝之人,哪里配在縣衙當(dāng)差……”
“……朱管事,真不是我吃霸王餐,是那個賤人,你一會兒找她要錢便是……”
若非此人是仵作學(xué)徒的哥哥,朱管事真想塞一張擦腳布在他嘴里。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脫襪子的時候,李德隆的叫罵聲終于變了樣。
“有你這樣的妹妹么,你年齡還小,把月俸交給家里管,是為你好,你不想給就說啊,難不成哥哥還能搶你月俸不成?你怎么能騙人呢?”
陳鳶身后跟來了一群看熱鬧的同僚,有些直接把碗都抱了出來。
煙花場所見慣眾生百態(tài)的朱管事,可不管兄妹之間的齷齪,他只是來要賬的。
走上前,朱管事抱了抱拳,姿態(tài)不卑不亢,“李仵作,我是百花樓管事,朱彪。我也不是來找茬兒的,只是你哥哥在我百花樓吃花酒,身上沒銀子,直接報你名號,我們百花樓也不會為難他。”
禮數(shù)盡到,再行兵,朱管事是個老手,臉上帶上了不解和義憤,“只是你哥哥拿冥幣來付錢,這不僅是侮辱人,還相當(dāng)晦氣,我們開門做生意,自是希望吉星高照、財源廣進(jìn),他這不是來砸我們場子的么?”
說完了話,朱管事等著對方給個交待。
“……”
對方卻一言不發(fā)。
本來氣定神閑的朱管事有點(diǎn)惱了,這小姑娘真以為當(dāng)上了仵作學(xué)徒就板上釘釘釘一定能在衙門干下去了?竟是如此不給他面子。
陳鳶收回和李德隆在虛空中較勁三百個回合的眼神,拿出了小板子,刷刷幾筆。
翻過來遞給朱管事看。
筆記纖細(xì),宛如游龍走鳳,形如雜草,朱管事從字里行間看出了小姑娘心中怒火很旺。
“朱管事,今日這個事是個誤會,希望你能原諒我二哥,這原本是家丑不宜對外人道也,但為了消除誤會,我也只能實話相告?!?p> “我哥原本在京城時便是個遛鳥賭博吃花酒的紈绔,經(jīng)常會有債主打上門叫還錢,爹娘經(jīng)常為此傷心難過,夜不能寐。
后來全家被流放到這里,他已有三年沒犯渾了,娘說條件再苦,也得讓兩個哥哥念書考科舉,我好不容易謀了一份新營生,這銀錢自是要交給爹娘的,也和同村同僚說好了后日一并回村,將月俸帶回家,讓爹娘開心開心。
卻沒想今日哥哥就找上門,叫我把月俸給他,京中舊事猶如陰影籠罩我心頭,我怕二哥拿了銀子就去亂花,不愿把錢袋給他,但他直接來搶,搶走了我裝了冥幣、石子兒的錢袋?!?p> 很多人都轉(zhuǎn)換了角度,跑到朱管事那邊,與他一并看了紙上的字。
紙上所言是真是假,他們從何得知?
只好看向與兩人同村的劉晏淳,“李菲說的是真的假的?”
“李德隆以前在京城不是御醫(yī)學(xué)徒么?怎么還是個紈绔?”
滿紙荒唐言,劉晏淳對著這通篇胡說八道又是皺眉,又是哀痛,一副不曉得怎么說的樣子。
師父年齡大了,人懶,好多東西不親自教,都叫小姑娘教他,這小師姐相當(dāng)于他半個師父,欺師滅祖的事情照他性子也不是不能干。
但,現(xiàn)在還沒學(xué)成,可沒法過河拆橋。
小師姐就是仗著這一點(diǎn),欺負(fù)他,逼他撒謊,真是個壞姑娘呀!
“劉晏淳,你唉聲嘆氣個什么勁兒?上面寫的是不是真的啊?!?p> “哎~”
劉晏淳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只是想起了從前在京中恣意的時光,那會兒多暢快啊,從沒覺得銀子是能花光的東西?!?p> 聽得大伙兒好一陣牙酸,但訴說者無所察覺一般,往日里閃爍著華采的眸子只悲天憫人的掃了被押著的李德隆一眼。
語重心長宛如長輩,“李德隆啊,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你為什么、為什么還不改改你的臭毛病?。∧忝妹脼榱四?,都來當(dāng)仵作了,你就收收心,等著她拿了月俸買了書回去,好好看書,好好考科舉不行么?”
這話起到了一語道破天機(jī)的效果,從旁驗證了紙上所寫。
看熱鬧的人就愛看別人家的糟心事,人家家里越不幸福,自己似乎能得到滿足。
一時間議論紛紛,被看笑話的陳鳶也露出一副難堪又委屈的表情。
“狗屁紈绔,劉晏淳,你忒娘才是紈绔,你冤枉我作甚!你和這個賤人狼狽為奸冤枉我,在京中,我何時賭博、吃花酒過?小爺一件都沒干過!”李德隆這才聽明白,陳鳶這小賤人竟然造謠他,想壞他名聲。
劉晏淳眼眶一紅,踉蹌著后退了一步,委屈又自責(zé)的說道,“是,賭博的不是你,喝花酒的也不是你,是我胡說的?!?p> 重點(diǎn)就是賭博、喝花酒這兩處加強(qiáng)了抑揚(yáng)頓挫,讓人不想關(guān)注都不行。
圍觀者在衙門辦事,都不傻,“這李德隆不就是喝花酒沒錢才被抓來的么,怎么還好意思說從不喝花酒?!?p> “平日里審問犯人,幾個殺人犯承認(rèn)自己殺人了?幾個賭徒承認(rèn)自己是賭狗?嗤~”
“李菲攤上這么個哥哥,真可憐?!?p> “能在家享福誰愿意從事賤業(yè)啊,原來是為了供養(yǎng)哥哥念書,這般妹子,我怎么遇不上?”
“犧牲自己將來的幸福,成全全家,李菲其實人還是不錯的?!?p> 李德隆,“?”
明明他是要敗壞陳鳶名聲,讓她要么給錢,要么被衙門開除的,怎么會變成這樣?
“你們別被她騙了,她就是不想給我銀子,不想給李家錢,她不忠不孝,她瞎說,我真的從不喝花酒的……”
如此狡辯,朱管事都聽不下去了,“那你今天上我們百花樓,如花姑娘不是你親自挑的?嘴對嘴喂酒你拒絕了?我怎么記得你喝的挺歡?!?p> “……這真的是我第一次喝花酒,我以前真沒有……”第一次就被抓包,李德隆覺得自己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
他的解釋,沒兩個人信。
食色。
性也。
逛個青樓,于古人來說不算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李德隆死不承認(rèn)的樣子,別人反倒覺得他虛偽可笑。
一次和無數(shù)次有什么區(qū)別么?
朱管事不忘初心,“既然李仵作已經(jīng)解釋清楚了,我自是不會追究李仵作這造假幣的事情,你只管拿錢來,把你哥哥喝花酒的錢付了。”
陳鳶再次刷刷刷在紙上寫了好些字。
“一大早領(lǐng)了月俸總共125錢,去義莊路上,恰好路過書肆,沒忍住,就全拿去買了書,錢不夠,還賒著賬,以后每月發(fā)了月俸,能還一點(diǎn)是一點(diǎn),我辛苦一點(diǎn)沒關(guān)系,千萬不能了耽擱哥哥們看書上進(jìn)?!?p> 陳鳶仰著一張清湯寡水的臉,眼神隱忍又堅毅,把委屈巴巴卻堅強(qiáng)的為全家著想,自己苦一點(diǎn)也沒關(guān)系的好妹妹演的淋漓盡致。
在朱管事懷疑的目光里,她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布包。
拆開布,露出一本嶄新的書——《老子》。
這本書形象的闡釋了李德隆此刻心情。
老子特么想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