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風瑟瑟,院子里落滿了枯黃的葉子,徐念快速走過,她看見鐵門柵欄處一個穿深色長衣長褲的人站在那里,那人頭上戴了一頂鴨舌帽,低著頭,徐念看不清臉,但身影覺得有些熟悉。
看見徐念走過來,那人抬起了頭,一雙含著笑意的黑色的眼睛對上徐念的視線。
“竟然是你!”
徐念驚喜地叫道。
林松在鐵門的那一端,看見徐念一眼認出了自己,嘴角一咧,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徐念驚喜之余,還有些許局促,她以為是瑞福祥的人來送衣服,沒有打扮,隨意挽了頭發(fā)就出來了,她伸出纖細的手腕,抬手撫了撫鬢邊的散發(fā),希望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邋遢。
“要不要到我的家里去坐一坐,我的二姐一直想好好謝謝你呢!如果沒有你,我現(xiàn)在可不能好好地站在這里。”
“不用了,”林松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你忘了,你父親見過我,他要是見到我在他的家里,一定會把我趕出去的。”
徐念這才想起來,當時跟土匪交接的時候,自己的父親確實見過林松了,她沒有告訴家人,在火燒廠子的那一天,救她的人就是當初綁架她的土匪,也不知道如果父親知道林松后來又救了自己,會不會原諒他當時綁架徐念時犯下的錯誤。
“哎?你是瑞福祥的伙計嗎?為什么是你送了衣服來?”徐念問道。
“不,我不是,我跟瑞福祥的老板是好朋友,我今天碰巧在店里,看見這個單子,便自告奮勇送了來?!?p> 林松撒了謊,他其實是代表青幫去收瑞福祥的“孝敬錢”的,他跟老板根本不是好朋友,或許,那老板還早點盼著他死呢。
徐念從林松手里接過衣服,卻仍站在原地不肯走。
“不知徐小姐愿不愿意賞光跟我散個步。”林松微笑著看著眼前害羞的少女,清了清嗓子,問道。
徐念猛地抬起頭來,眼睛黑亮亮得像一塊寶石:“當然可以啦,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回房間取你留在我這兒的那件外套。”
徐念像一只歡快的小鳥,飛快地跑回徐家大宅,屋子里靜悄悄的,父親母親都在自己的房間里,徐念決定這一次,不告訴父親自己出去了,她并不想刻意隱瞞,只是她還是覺得不要讓父親知道自己跟誰出去了比較好。
她急急忙忙地坐在梳妝臺前,重新挽了發(fā)髻,用無名指沾了些淡粉色的唇蜜涂抹在嘴唇上,她不想化妝化得太刻意,免得讓樓下等待的少年看出她的小心思,她看向鏡子中的自己,妝容是不是太過潦草了?她匆匆又把剛剛畫的眉毛擦去,重新畫了一遍,又擔心少年等她太久,指尖上還殘留著淡粉色的唇蜜呢,就拿起林松的衣服趕忙下了樓。
他們沿著街道慢慢地走著,在大衣下,徐念緊攥著衣角,眼睛低垂著盯著自己的足尖,她的高跟鞋踩在菱形格子地磚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林松走在馬路外側,讓徐念走在安全的里側,他第一次跟女孩子同行,兩只胳膊都不知道該如何擺動了,偶爾碰到徐念的身體,引起少年心里一陣悸動。
“你在上海做些什么呢?”
徐念調皮地踢著腿,詢問林松的一些情況。
“我在青幫做事,主要幫一位李先生打理碼頭上的一些生意。”
林松回答道,他不愿意透露太多,青幫干的都是一些臟活,買賣鴉片,開設賭場妓院,他不想讓徐念知道這些。
“你之前是個土匪,現(xiàn)在又跑來上海做黑幫,我被你搞糊涂了,林先生,你究竟是個好人,還是壞人呀?”
徐念停下腳步,抬頭看著林松,一雙杏眼眨巴著,透著一股天真無邪的勁,直看得林松心慌意亂。
“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不是個壞人?!绷炙芍е嵛岬卣f。
“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徐念咯咯地笑。
“唉,我是個壞人,但在徐姑娘這里,我只想當個好人,我絕不會做任何傷害徐姑娘的事情!”林松說道。
“我知道,”徐念撒嬌似地擺了一下身子,“我不覺得你是個壞人,不然你也不會冒著危險去救我?!?p> 林松聽了這話,心下很感動,少男少女并排走著,天色逐漸暗了下來,路燈亮起,橘黃色的光暈籠罩在兩人身上,在他們身后拖出長長的影子,兩只野貓從街角躥了出來,嬉戲打鬧抱成一團,煞是可愛。
“什么?原來你的家人都去世了?”
林松正在給徐念講自己在當土匪之前家里的情況,徐念聽他講到母親去世,不由地驚叫,她的聲音嚇到了玩耍中的貓兒,兩只小貓飛快地跑進墻角的一個洞里,消失不見了。
“不是全部的家人,我的父親失蹤了,他很有可能被大兵拉了去充軍了?!绷炙山忉尩馈?p> 徐念聽了林松的講述,內心很是震動,之前她只覺得土匪就是土匪,壞人就是壞人,一生下來就滿肚子壞心眼兒,但聽了林松的故事,她開始理解了窮人的難處,若真不是到了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地步,誰會去做土匪呢?
“原來是這個樣子,我還在想,像你這樣的少年,怎么會去做土匪呢?!毙炷钹?,她一直以來,過得都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就像是溫室中嬌嫩的花朵,從來沒有體驗過溫室外面的狂風暴雨,而林松就來自外面那個殘酷的世界,他比她經歷了太多的捶打,就像是山石上長出的勁松,見慣了這世間不平事。
“不管怎樣,你總不能長久地在黑幫混下去吧,不如我告訴父親,讓他安排你在廠子里做事,起碼是份正經工作,你看怎樣?”徐念提議道。
“不用了,徐小姐,我很喜歡現(xiàn)在的這個狀態(tài)。”林松幾乎是立馬就回絕了。
徐念本是好心在幫他,但在林松看來,她的一番話,反而有種高高在上施舍的意味在里面了,男人的那點自尊和驕傲在作祟,林松堅決地拒絕了徐念的提議。
既是要出人頭地,哪能靠女人的幫助。
“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林松說道。
徐念這才意識到已經是快晚餐的時間了,再待下去,父親怕是要派人尋了,便在林松的陪伴下,往家的方向走。
兩人在鐵門前告別,徐念走進院子,驀然回頭,林松還在街角站著望著她的背影,她朝他揮手,他也揮手,即使在遠處看不清,徐念也知道那少年是笑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