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僧人
噠噠噠、噠噠噠。
馬賊們騎著馬飛馳奔入密林深處，因為馬匹被秦洛放走了一部分，幾個馬賊都是兩個人共騎著一匹馬。
不少兇徒邊跑邊轉身回頭望去，看看混蛋東西是否還跟著。
秦洛忌憚他們，他們也忌憚秦洛。那陰魂不散的劍士是真的把他們弄出心理陰影了，要是回頭一看背后還有人影，不少馬賊估計當場要心臟病發(fā)作了。
在奔出原地幾十里之后，眾人人困馬疲，終于開始緩緩放緩速度了，這一天半夜折騰下來，再不休息片刻鐵打的人都受不了。
找了一處相對安全的空地，眾馬賊紛紛下馬，將僅剩不多的一堆家當和財寶搬了下來。到了此刻也沒心思吃飯了，幾個小嘍嘍隨意搭了一個火堆，用來驅趕夜晚獸蟲，眾人圍坐一團準備睡了。
“都給我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明天才有精力趕路?！焙谂趾蜕锌吭谑^上，冷冷道，“別踏馬大半夜整出點事來。那就別怪老子現(xiàn)在火大的很，正想找個人祭刀?！?p> 就在馬賊們吹小了火堆，準備入睡之時，東林對面，響起了吱吱的木屐腳步聲。
吱吱，吱吱，吱吱。
一個黑影正在林中向他們走來。
這荒郊野外的，還有誰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原本準備入睡的馬賊再度神經緊張起來，伸手向自己的武器，隨時準備作戰(zhàn)。
畢竟山中多精怪，今晚又是平安夜，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遠處人影終于走近，定神一看，原來是一個白衣飄飄的英俊和尚。不過十六七歲的年齡，明眸皓齒，眉目如星，略帶稚氣的臉龐上卻有一絲和年齡不符的安詳。這荒野之外塵土之多，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一路走來，讓一身白袍出淤泥而不染，竟然沒有沾上一絲一毫污穢。
那白衣僧人也是見到此處火光，趕路而來。近了火光才發(fā)現(xiàn)是一堆兇神惡煞的馬賊，不過他臉上也未露出驚懼表情，只是雙手合拜：“阿彌陀佛。小僧自西土而來，路過貴地借宿一宿，還請施主們行個方便?！?p> 神態(tài)依舊安詳。
一看到原來是個手無寸鐵的小禿驢罷了，馬賊們一看立刻放下心來。大都是欺軟怕硬之流，更何況今天被那個奇葩惡心了一整天，人人心中憋了一股火，眼下忽然冒出來一個更加軟弱的和尚，自然是要成為他們發(fā)泄的對手。
“呦呦呦，兄弟們，你們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個野生的光頭?！?p> 有人上去重重推了那白衣僧人一把，態(tài)度十分不敬。
“借宿一晚？可以啊。不過總得給哥哥們一點保護費吧，也不多，一萬元珠，趕緊拿出來?！?p> 有人把刀背拍了拍白衣僧人的臉頰，怪笑道。
“這小子長得不錯。老子好幾天沒有找女人開葷了，就勉強在你身上泄泄火吧?！?p> 幾個胸口露出胸毛粗的壯漢子眼中露出怪光，已經按耐不住下身邪光，開始對那小僧動手動腳起來。
馬賊們一入荒野就是幾個月找不到人煙處，真要逼急了別說是男人，就算是牲口他們也能將就一下。
這也是為什么眾人對秦洛恨之入骨的原因之一。兩個快剝光的嬌滴滴的美人已入胯下，又被人攔路劫走了，這換做是誰不記恨？
那和尚也不動怒，只是向旁挪了挪身子躲開眾馬賊手腳，又唱了一個喏：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所謂色蘊、思蘊、想蘊、行蘊，皆是空。所以變動不居，乍分乍和，沒有自性，不由自主。
“請諸位施主，不如放下屠刀，認清紅塵種種光怪陸離，脫離苦海，立地成佛。”
一舉一動，不失禮數(shù)。
此話一出，眾馬賊哈哈狂笑起來，這里哪一個不是殺人如麻、奸淫婦孺的罪大惡極之人？現(xiàn)在荒野里冒出來一個禿頭，憑借三言兩語就像打動他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豈不是笑話？要是馬賊們就這么容易被說動了，這世上還要律法做什么？還要刑具做什么？
一個矮小馬賊直接揚手狠狠給了和尚一個耳光，啪地一聲響亮響徹密林。白衣僧人身形搖了搖，勉強穩(wěn)住身子沒有倒下，仍然低首拜佛，沒有任何嗔怒和反擊意思。臉上卻是多出一個深深手印，兩行血從他鼻間流下。
另一個馬賊轉過刀背，將刀鋒架在和尚脖頸上，輕輕觸了觸，在他耳邊怪笑道：“小和尚，老子這稍微一用力，你就頭體分離去極樂世界啦。你要我們脫離苦海，老子先讓你脫離苦海！”
鬼頭刀在僧人脖頸上劃出細小傷痕，流出密密血珠。僧人猶自一動不動，低頭念念有詞。
最后，那篝火旁的黑胖和尚站了起來，冷笑著走到白衣僧人身邊：
“你是光頭的，我也是光頭。咱們親近，老子便和你說道說道。
“你一張口就要老子放下屠刀，皈依你佛。你看老子頭上六個戒疤，你以為老子沒有當過和尚，不知道你們這些佛心底也有魑魅魍魎也有貪嗔癡？你們這些僧人，不沾人間煙火，不從事任何勞作，只知道吃著香火和供奉。動輒讓別人放下屠刀，你們又何曾放下過心里那把割著世間愚民韭菜的刀？
“四十年前，蠻族入侵，帝國打了敗仗，南城上千戶人家因此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老子的父母當著面被草原那些鐵蠻子砍死，我的兩個弟弟被戰(zhàn)馬活活踩成肉泥，我的妹妹被帶到附近蠻子草包，慘叫了一個夜晚，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那時候南城的僧人在做什么？在打開城門北迎王師，在為蠻族大君接風洗塵！
“當時只有年幼的我躲在酒窖里一個月，渴了喝外面下雨流下來的水，餓了捉老鼠吃，才勉強躲過一劫。為了在這亂世混口飯吃，老子一步步走到萬里之外未被戰(zhàn)火波及的山海寺，剃發(fā)為僧，當個打雜生火的小和尚，每日雞鳴而起，日息而坐，為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和尚做牛做狗，只為了在這亂世混口飯吃。事實上當時的我已經很滿意了，那樣的日子如果一直過下去我愿意過一輩子！
“可是你們這些滿滿嘴仁善的、克己的僧人，背地里卻干著豬狗不如的事情，動輒克扣我的伙食，逼得我每晚挨餓也就算了。到了夜晚執(zhí)事就拉著我去小黑屋，借著講佛名義逼我飽嘗屈辱，那也就算了。二十五年前南翔城蛟龍出世，下令人族每年供奉一千童男童女供它食用。又是你們這些狗和尚助紂為虐，反而將我和一百寺中同齡少年驅趕出寺廟庇護討好惡龍！
“從那一天起，我就看穿你們這些食素之人心中骯臟污穢。老子拿起了屠刀返回寺廟，從山下一路殺到山上，把這些以前在我頭上作威作福、吃得油光滿面的大和尚一個一個一個一個一個殺死，看著他們臨死之前抱著我的腳百般哀求、千般討好。我就想笑！什么佛，什么渡人，這世上誰拳頭大誰的刀快誰就是佛，誰能踩著別人才能渡過苦海，渡自己！
“當初我未拿起屠刀的時候你們在做什么？現(xiàn)在你要我放下屠刀，皈依佛門？你問問我手下這幫兄弟答不答應？我們放下屠刀，就等著被這亂世的其他豺狼野獸蜂擁而上吞噬干凈嗎？這世道只有變得比豺狼更豺狼，才能活下去，活得更好！”
黑胖和尚舉起手中斬馬刀，對準僧人白皙的脖頸瞄準了一下：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既然高僧這么想渡別人，就請你先下地獄吧！”
白衣僧人面目平靜，看著黑胖和尚的眼神之中帶著一絲悲天憫人，仿佛在惻隱這群馬賊的不幸往事，口中哀贊：
“他日之因，種下今日之果?！?p> 他又是一拜，雙眸無限愧意，回應黑胖和尚：
“世間未渡，恕不敢死。”
黑胖和尚桀桀冷笑道：“去和你的佛說這些吧。”
一刀斬落，白衣僧人的頭顱頓時落在地上，脖頸斷裂噴血，宛如血泉。
附近馬賊被沾了一身熱血，可是他們毫不在意。有人甚至抱怨黑胖和尚：“老大你也下手太快了。應該先讓這小子脫下白袍再殺……好端端一件袍子，就這么臟了，原本帶到商鋪可以賣好幾個元珠呢?！?p> 黑胖和尚也是一臉鮮血，面無表情，冷冷收起了刀，順便往那僧人尸首身上吐了一口濃痰：“噗！”
眾馬賊在僧人尸首草草摸索了一下，意外發(fā)生他身上竟然沒帶任何干糧、水和錢財。這可真是怪事，這僧人若是不帶一點補給來到荒野，又是走過千里走到這里的？
難道他在來這里之前，就已經被其他同行洗劫過了？
他們也懶得理會這些了，既然殺了人，馬賊們收拾一下家當準備離開這里。在死人的地方呆一夜畢竟晦氣，再加上今晚是平安夜，剛死之人的亡魂，說不定會把附近什么東西招惹過來。
就在黑胖和尚拎著大包小包，準備駕馬離開之時，那白衣僧人寧靜的聲音再次在自己耳邊響起：
“施主，我已入地獄，可有資格來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