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光
顧山仍然跪伏于地，不知道小小的太一閣內(nèi)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他明顯感受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只聽數(shù)聲金石摩擦般的桀桀怪笑，一個仿佛大蝙蝠般的黑影，就這么直挺挺飛入了太一閣中。
“老朽為何不能出關(guān)？當(dāng)年師尊渡天劫失敗，道消身隕之際，可是親口指認(rèn)，你我六人同門為天羽宗下任掌教，平起平坐。今日內(nèi)宗選拔弟子，我百里長夜又為何不能前來?！?p> 那新來的老者語氣咄咄逼人，大步跨入太一閣中，顧山眼角余光只見一雙破舊的灰布鞋子向自己走來。接著，他感受到一道人影落在了自己頭頂。一只干枯如樹枝的手，摁在自己頭部，緩緩摩擦。
“不錯，不錯?！?p> 那怪笑的主人仿佛對自己十分滿意，
“發(fā)絲堅韌，皮膚干燥，頭蓋骨完整，四肢完好，確實是一個好苗子。這少年既然你們不要，那便歸入我百里長夜門下。”
顧山任他撫摸，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只羊羔被巨獅撫摸一般，渾身情不自禁落了一地雞皮疙瘩。更何況，這個新來的老人用詞極其古怪，其它上人挑選弟子時更注重根骨、心性之類，而這個老人在評價自己時，仿佛在評價菜場上的豬、牛、羊肉之類。
風(fēng)婆婆有些怒意：
“百里長夜，你不要太過分了！近五十年來被選入你門下的弟子，無論好苗子壞苗子，要么莫名其妙失蹤，要么死于意外，沒有幾個活下來的。你在后山究竟做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若是想要弟子，也請你自己去找。莫要再來太一閣了！”
百里長夜哈哈大笑，笑聲顯得又是張狂又是得意。他那冷冰冰的手慢慢拂過顧山的脖頸，沿著往他衣袖之下慢慢摸索去：
“大道無情，修道無情。我承認(rèn)，我百里長夜門下弟子近五十年來罕有好下場的?？墒窃谛尴芍飞先粝胱プC(jī)遇，便也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修道之人，敢爭，敢戰(zhàn)，敢冒險，就像是賭徒一般，愿賭服輸。老夫門下弟子或吞食丹藥輔助修行，或使用異法，若是成功，便是一步登天；可是他們運氣不佳，自己賭輸了，那也是他們心甘情愿，怨不得任何人。又怎么能把他們的死歸結(jié)于老夫身上？
“倒是在座各位，風(fēng)婆婆，守虎，小魚仙子，大醫(yī)老人，唐凈子，你們這般溫水煮魚的教授方式，這些年又何曾為天羽宗教出過什么驚艷之輩？在老夫看來，在座的各位才是浪費弟子時間，修道之人與天地爭光陰，對修道之人來說，你們才是真正的謀財害命！”
帷幕之后，一個高大男人重重一擊墻壁。
“百里長夜，請你慎言。”
守虎的聲音中雷聲震震，看來他是真的怒了。
“既然你我都難以說服對方，不妨讓這小子自己選擇他的歸去好了?！卑倮镩L夜稍微收斂了一些，語氣之中卻仍然充滿輕蔑挑釁，“喂，這個叫做顧山的小子，老夫問你，你是愿意跟著這五個廢物，溫溫吞吞在內(nèi)宗浪費三年，最后被隨便找個機(jī)會，踢出內(nèi)門。還是跟著老夫，用各種奇形怪狀的方式修煉，雖然有九成可能殞命，但是還剩下一成可能，便有機(jī)會和這些六丹、七丹，自命不凡的廢物們平起平坐，甚至超越他們？”
帷幕之后的守虎重重哼了一聲，顯得對這個百里長夜極為不滿。
“顧山小子，慎選?！钡钐弥希环Q為大醫(yī)老人的聲音響起，“修道之人要守住本心，不得被眼前捷徑誘惑！我天羽宗情況特殊，雖然同為掌教，這個百里長夜絕不是你的好歸處！”
“顧山，不要被他的言語迷惑！”此刻，小魚仙子也出音道，“縱使三丹，只要刻苦修行，這輩子還是很有希望進(jìn)入筑基境！”
百里長夜哈哈大笑起來，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
“筑基，筑基，刻苦修行，也只是有機(jī)會進(jìn)入筑基而已？
“仙凡四境，凝氣，筑基，結(jié)丹，元嬰，到頭來，一生苦修，也只是堪堪達(dá)到一個宛如螻蟻般的筑基境？
“這般修行，還不如不修！魚仙子，這世上有你這么安慰人的么。若是老夫為這小子，立馬就掉轉(zhuǎn)頭來，投入老夫門下！”
此刻，跪在地上的顧山也是哭笑不得。他沒有想到，自己一個三丹弟子，反而成了眾掌教爭相爭奪的對象。
眼下情況，這個叫做百里長夜的掌教，絕對不對勁。聽其它掌教口氣，這個百里長夜最喜歡搞一些歪門邪道，不走常路，凡是跟隨他的弟子，死亡率高的可怕。
可是另一方面，顧山也不得不承認(rèn)，百里長夜說得有一定道理。
縱使原先守虎已經(jīng)答應(yīng)收了自己，也是看在蕭白匣的面子上，看在自己斬殺了尸鬼宗使者的份上，極為勉強(qiáng)。
步入守虎門下，也是大概率被擱置一邊，被這位師長漸漸遺忘，最后被踢出外宗。
若是這樣，簡直和浪費時間無異。還不如就投身到百里長夜門下，賭上這么一把。
反正用循序漸進(jìn)的修行方式，三丹的自己無論如何都贏不了六丹的豐溫書，曹玉兒，更不要說在那之上的七丹，八丹了，還不如賭上這一手。
要想在這寸土必爭的修仙世界崛起，就必須敢賭！敢拼！從他踏上這條路，就已經(jīng)做好了這樣的覺悟。
更何況，自己還有那個天大的秘密，就算百里長夜門下真的有什么不對，大不了一死，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想到這里，顧山不再猶豫，出言道：
“眾位掌教，百里掌教，小子顧山知道天賦低微，無幸拜入太一閣諸位大能門下。若是如此，不妨就讓小子在百里掌教門下試一試，就當(dāng)去搏出個未來了?！?p> 此話一出，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十分明顯了。
身后，名為百里長夜的老人再度縱聲大笑。長久過后，帷幕之后，五道人影中，有人低低嘆了一口氣。
不管如何，這個少年終究憑著一己之力斬殺尸鬼宗弟子。無論天賦再如何低微，也是一塊璞玉。
在五位掌教眼中看來，跟隨百里長夜去了后山，幾乎和自殺無異。
“百里長夜，你已經(jīng)得到你想要的了。帶著你的門人，速速離開太一閣，去吧?！?p> 百里長夜冷笑道：
“正是如此。若不是為了收一個好徒弟，你們以為老夫愿意涉足這片鬼地方么。嘖嘖，說什么太一閣，在老夫眼中，藏污納垢之地，一群欺世盜名之輩罷了。”
“百里長夜，真是夠了！”
帷幕之后五道黑影明顯動了怒，下一刻，顧山感覺一股怪力襲來，他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和自己的師父一起被推出了太一閣。
武尊山外，依舊陽光明媚，和閣內(nèi)昏暗壓抑的景色顯成了鮮明對面。直到此刻，顧山才敢抬頭望去，看清這個怪聲主人的真正模樣。
任由顧山素來膽大，在和百里長夜對視的一瞬間，也不禁被微微嚇了一跳。
這老人身材高大異常，宛如一座鐵打的巨神，卻偏生裹著件黑漆漆的長布，整個人和半張臉被遮在其下，宛若死神一般。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露在外面的半張臉和一雙瞳孔，臉架之上沒有一絲血肉，仿佛一具骷髏一樣。一雙眼睛更是如同黑夜中的幽光，熒光如綠，極其怪異，不似人目。
要不是此刻身處宮閣綠蔭的武尊山，顧山幾乎以為，眼前這個老人是尸鬼宗的什么長老了。
“怎么，小子，看到老夫真面目怕了？是不是后悔，剛才沒有選擇留在太一閣？”
這張骷髏般的面孔似笑非笑，看著顧山，嘴中冷冷吐出人言。
“弟子不敢。既然跟了百里上人，便是弟子自己的主意，弟子從來不曾后悔過?！鳖櫳胶蔚嚷斆?，立刻跪了下來，口中稱否。
他等了半天，頭頂才傳來這百里老人一聲冷笑：
“好了，起來吧，別裝了。這里又沒有別人，我也不似太一閣那幾個老古董一般，破規(guī)矩這般多。
“尋常人等看到我這副模樣，被嚇一跳也是正常。我百里長夜一生淫浸醫(yī)藥之道，為的就是天下修道之人開辟一條新路，不再受根骨資質(zhì)限制，人人修行如龍，人人可得長生。
“只可惜，這條道路也并不是這么好走的。老夫這張臉，就是五十年前服下錯誤丹藥，渾身自燃血肉脫落導(dǎo)致。
“修道之人，又這么在乎皮囊做什么。修得大道，身外之物，萬般皆是虛妄。俊人，丑人，本質(zhì)上不都是一攤血肉加上一具白骨，又有什么區(qū)別？你初離凡塵，還糾結(jié)色相美丑，可以理解。有些道理，你以后便懂了?！?p> 顧山的頭伏得更深了：
“師父教導(dǎo)有理，弟子記下?！?p> “你隨我來?！卑倮镩L夜示意顧山站起來，跟著他走，“老夫的宗堂在武尊山之后，你是我新一任弟子，許多事情到了那里再細(xì)細(xì)和你說。
“另外，與你令牌一塊，開塵丹一枚，心法書籍一卷。
“拿著此塊令牌，武尊山上人人都知道你是老夫的內(nèi)門弟子，尋常人等也不敢欺辱你。每隔一個月，你也可以憑借這塊令牌去百寶閣換取仙石十枚。
“開塵丹和心法書籍，便是修道者的入門基礎(chǔ)了，武尊山上人人都有一份。服下開塵丹，可開啟靈識，將仙石中的靈氣吸納入根骨，從此踏入修道者行列。而這本心法書籍，可保你修行到凝氣境，此更不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