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滄海歸來（修）

　　自乾元朝后，大靖又歷經(jīng)承元、宗元，如今已是一百又六十年后的慶元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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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靖慶元三十一年。

　　落雁鎮(zhèn)地處靖北邊界的一條山脈下，山脈名雁蕩。

　　雁蕩山自西向東綿延數(shù)千里，密林叢生，軍馬無法踏踏而過，似一道天然的屏障。

　　山脈腳下有一片百丈的平谷叫落雁谷，有個關(guān)內(nèi)外來往通貨的鎮(zhèn)子，名喚落雁鎮(zhèn)。

　　說是鎮(zhèn)子，其實邊陲之地，這里更像是個大一些的村落，并無高聳的城墻阻隔，一片四野坦蕩。

　　故往來行商走腳，包括本地山民住戶，都以“落雁村”相稱。

　　這里遠(yuǎn)近的住民在此世代靠伐木、山珍、打草，也有依靠商鋪買賣進出生計，百年來幾經(jīng)戰(zhàn)亂卻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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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雁村下街尾，一座還略新的宅院。

　　春光照進梅格的窗欞。雨后晨間微潤的水汽氤氳，白壁裹木窗。

　　一片靜謐安然。

　　后院東南角的房內(nèi)，一個年少的人正晨起，淋著窗欞透鏡的斑駁微光，洗漱著裝。

　　一身月白及膝短裳，窄袖束臂，交襟規(guī)矩的掩在頸間。

　　額頂及兩鬢的烏發(fā)，以同色發(fā)帶在腦后高起一束，露出光潔的額頭。

　　晨風(fēng)從剛打開的窗外吹進來，發(fā)絲在肩后同發(fā)帶一起翩然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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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p>　　剛起身的寧業(yè)，在前院圍欄菜地里挽袖撈菜，聞言轉(zhuǎn)身。露出的小臂肌理崩張，腰線緊實，實在不像普通百姓家的兒郎。

　　明明是彎腰摘個菜，可那架勢生生有股子生擒牛頸的剛煞之氣。

　　寧業(yè)看見她，俊朗的眉眼頓時彎彎，“小七，起來啦！”又看看她一身裝束，“這是要出門？”

　　“嗯，今日該要返家看望，三日后歸?！毙∑叩?，又望一眼安靜的東廂拱拱手，“叔父，我先去了，這幾日您多辛苦！”

　　言罷待寧業(yè)點頭回應(yīng)后，便出了宅子一路往東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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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

　　“阿阮，你跑慢些——”

　　一個十二三歲左右的男孩邊疾步追趕，邊揚聲叮囑著在前方門戶間的石板路上，一個步履姍姍、略顯咄咄的一個姑娘。

　　男孩叫阿進，是小姑娘阿阮的兄長，平日頗疼妹妹，生怕她步子急了摔著。

　　“哥哥，我想給七郎看今天的新頭花呢，再慢些，這朵花就要謝啦！”小姑娘回頭脆生生的回應(yīng)。

　　說完覺得丟哥哥一人在后不好，只得在原地踏踏的做奔跑狀催促著，“哥哥你也快一點呀，阿阮等哥哥！”

　　阿阮是個甜美嬌俏的女孩兒，年方十一。被父母兄長如珠似玉的寵著長大，平日貼心孝順，對哥哥也是體貼懂事，很是乖巧從不嬌蠻。

　　比起平常人家同歲的女孩，更多了兩份天真。

　　唯與“七郎”相識后，日益心生親近，嚷嚷著長大了要嫁做娘子，日日閑時便尋去跟在身后，很有兩分上心的樣子。

　　可算是攢夠了十幾年的乖巧，一次性在此“叛逆”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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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靖女子十四及笄，男子十八束冠，過了這個年紀(jì)，算得上是成人，就可婚配成家了。

　　這阿阮眼看著及笄，還一副小女兒模樣，成天嚷嚷著恨嫁，可對方——還是個女郎??！

　　愁的她娘嘆的氣，比喘的還多……

　　阿進追趕上阿阮，憐愛的摸摸阿阮頭上軟綿綿的小包包，拉著她的手一起走向村尾的寧宅。

　　——

　　寧宅的主人是寧姓兩兄弟。

　　兩年多前來此，說是南方富貴人家，遭逢大難家道中落，走貨謀生。便在下街尾起了個二進的宅子，定居于此。

　　兄長名業(yè)，是個斯文俊秀的青年。雖面容清俊，性情爽朗明媚，卻有六尺二寸（182cm）的孔武身量，挺拔有力，身姿健碩，有絲強于尋常人的英武。

　　不忙著來往走貨時，今日給誰家老頭子搓火拔罐，下藥開方；明日給誰家外出游子代筆書信；后日又給村里垂髫幼童教文習(xí)字。

　　忙的不亦樂乎卻不受銀錢，很受遠(yuǎn)近鄰里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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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其弟寧十一，是另一個畫風(fēng)——

　　體態(tài)清癯，雖身量較其兄長還略略高些，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聽聞因生于十月初一，家里人就十一十一的叫著。

　　這人性子散漫，目下無塵，自幼有心痛頑疾，日日湯藥針灸不斷。

　　雖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卻是不折不扣的刁鉆性子，不光聰慧異常還毒舌尖牙！

　　每每不但欺負(fù)的兄長左支右拙，就是遇上村鎮(zhèn)里的閑漢狡商，也是半點虧也不吃的！

　　按理說應(yīng)該是個人嫌狗厭的德行，可架不住長了張少見的“繡花枕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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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長得是真好，就算以小七兩世的閱歷，也不得不承認(rèn)，沒見過幾個比得過這人的。

　　面若白瓷，飛眉指鬢，一雙多情的桃花目潤潤濯濯。

　　下瞼長睫內(nèi)隱著一點砂雀，給君子如玉的風(fēng)骨里，憑添把撩人的牽魂勾！

　　懸鼻英挺，薄唇帶笑，雖是看起來浪浪蕩蕩，可卻無半點輕浮之氣，一股風(fēng)流之態(tài)里竟還帶著絲朗朗清正，既矛盾又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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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曾是富貴公子出身，也曾踏馬游街、詩書琴畫，之后又隨著兄長四處生計走貨逐匪。眉眼顧盼間，總有些難掩的雅貴，偶爾不自覺還露出幾分不羈與血氣，倒總讓人恍惚。

　　這番不俗的面貌風(fēng)度，即便有個面目不俗的兄長，比起他來也生生平凡些許。

　　真真是貌若冠玉，芝蘭玉樹的琢琢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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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日里寧十一雖愛拿兄長逗趣，也時常捉弄小七，可對街坊鄰里，倒是和氣良善！

　　誰家有個老弱或者短缺，從不在意銀錢揮灑。倒是替賺錢養(yǎng)家的兄長，不知大方了幾回。

　　旁的人，不說對大姑娘小媳婦的，就是對街巷里往來買胭脂水粉的樓姐兒們，都格外的溫良如玉，春風(fēng)和善……

　　用寧業(yè)的話說，就是處處撩|騷留情討乖，時時拈花惹草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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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qū)嶋y見得的如此相貌，以至誰家夫妻掐架、兒女上房，都借故來寧宅溜溜——看看這張臉和美儀之風(fēng)的動靜之態(tài)，便頓覺神清氣爽，迅速舒筋活絡(luò)、平心靜氣！

　　寧業(yè)樂不可支，笑說寧十一跟鎮(zhèn)宅的神獸似的，化祟、祛煞！

　　作用等同——王八??！

　　——

　　就因平日為人貫是溫笑彥彥，言語趣味還樂善好施，再有張非凡、親和可嘉的俊顏份上，哪怕他是個四體不勤的“無能廢柴”德行，落雁鎮(zhèn)上至耄耋、下至牙牙，無不喜與他言語、來往，還有不少打著主意讓自家姑娘嫁進寧宅的人家兒。

　　畢竟，上有個未婚娶的二十四孝兄長，家資頗豐、家風(fēng)仁善，寧十一雖是次子，可看其兄待他，為這個弟弟，那是潑財撒命的架勢。

　　因此，相比較養(yǎng)家糊口相貌堂堂，又一身本事的寧大朗，這寧家二公子反而是遠(yuǎn)近媒婆的香口人選。

　　堪稱落雁鎮(zhèn)遠(yuǎn)近文明的“門檻栽紅花”。

　　不過寧二公子雖是許多姑娘和“丈母娘”的心儀人選，但到底被寧大郎婉拒后，并無人癡纏，都還在觀望。

　　至于原因，大概就是他有個半大不小的，半路的“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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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時，讓阿阮急急來尋著看花兒的“七郎”，便是十一郎那半路認(rèn)來的閨女。

　　一個貨真價實，還有半年就及笄的女郎。也就是剛剛離去，與寧業(yè)作別返家的小七。

　　小七原是負(fù)責(zé)峽門、落雁兩鎮(zhèn)以南，雁門關(guān)以北城防軍戶參將何路的女兒，因為生在桂月初七，家里就混叫著乳名。

　　幾年前因?qū)幨坏木让鳎衲该萜錇楦捎H，自此便成了一門親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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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說，以小七僅十來歲未及笄的年歲，也還是個小姑娘。

　　可她動靜間肩挺腰直，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貴雅風(fēng)流、儀態(tài)間行矩端方。

　　面目沉靜略顯冷淡，眸子如有水不渡般熒光灼灼，靜謐深邃——生生有種山中修行的出塵和清冷，并無一分稚子的爛漫和憨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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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面容白玉無瑕，修眉入鬢，略薄的唇角微翹。濃密的長睫像叢生的密草，微顫著斑駁了光影，遮掩著狹長微挑的鳳目下，琥珀的瞳光瀲滟。

　　而那雙狹長微挑的眼，似是能奪人心魄般，只是略顯淡漠。

　　氣質(zhì)如琢磨、眉目宛如畫……

　　旁人只依稀辯出，這實實在在的、是位不同于一般女郎，只是嬌俏貌美的姿容。而是頗具另一番，清雋、俊俏，不辨雌雄的面貌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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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七郎”之稱，是曾偶遇被來此通貨問路的異鄉(xiāng)人，被當(dāng)街誤稱其“小哥”。之后惹得鄰里嬉笑一片，加之小七從不著襦衫長裙，更不涂粉戴花兒，遂眾人頓覺貼合，便皆善意的戲稱“七郎”！

　　久而久之，便越發(fā)的叫著了……

　　這話傳到寧十一的耳朵里，心里很是不忿。

　　這群山村野民的沒見識，群眾的眼睛怕都是屎糊過的。他心道。

　　明明是他精心“嬌養(yǎng)”的“閨女”，哪里有半分臭小子的粗陋？

　　如果這話要讓他兄長知曉，一定會出言挖苦：也不知哪來的自信，稱時時處處為他繁忙的小七是他“嬌養(yǎng)”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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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已早逝，曾放在心尖兒上軟糯的幼妹是他心底最溫軟的記憶，他不覺對小七有了移情之意。似兄似父的，就這樣把那早熟沉靜，很是懂事貼心的孩子放在了心里。

　　而讓人奇怪的是，不知因何，如此這般的小七，她的親娘何夫人待她卻冷淡了些——除了吃穿，旁的不甚管顧。

　　反倒對娘家已逝姐姐的孤女阿箬，偏疼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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