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檐下君臣
“……”
蕭蕪盯著還兀自晃動的門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
“葉將軍,這幾日辛苦。下去歇著吧?!?p> “是。臣告退!”葉秋穩(wěn)重的轉(zhuǎn)身,邁出門檻的一瞬,竟提氣飛身,倉皇而逃。
蕭蕪打發(fā)了不放心進(jìn)來探看的如蘭,重重仰在靠枕里。只覺得鼻尖酸澀,眼光發(fā)熱。
果然么,果然吧。
不負(fù)圣命……不負(fù)圣恩……
那她呢?
“呵——”須臾,蕭蕪自嘲的苦笑一聲。
有些鄙視自己的沒出息,仿佛活回去了似的。
自古君臣有別,行距有度。
不說她的身份如何特殊,但就那人的身份……
手掌幾十萬驍云騎,且年富力強(qiáng)。既有軍心也得民心,如今就算陛下信重,可其他人呢?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銷噬詆毀、權(quán)衡利弊下,有幾人能保有初心。
誰能保證莫測君心能同赤膽忠心一般,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不會消減呢?
葉秋曾說過,那人因?yàn)楸苊饧蓱?,竟連成家生子都不敢率性為之。必不是膽小慎行,想來傳言當(dāng)今天子對這位年齡巨差的堂弟,很有兩份真情。
他只是在做最壞的打算,行最妥帖的舉動,盡力避免鳥盡弓藏、物是人非的破敗之局。
想必那人,于君于兄,也同樣有著深情厚誼;于國于民,也甘愿死而后已,無半點(diǎn)兒私心……
還有那奇異的“宿疾”,如今看來也并不單純。說不準(zhǔn)是皇家手筆,甚至,可能是過了天子明路的……
……
蕭蕪隱在chuang帳里,神色晦澀不明。
時而惱怒,時而憤憤;時而惶恐,時而擔(dān)憂。
萬般思緒,皆圍著那一人轉(zhuǎn)。
又想起那人說“君臣有別”……
蕭蕪攥起拳頭,紅著眼眶恨恨砸向chuang榻。
想她兩生兩世什么險(xiǎn)沒見過,什么苦沒經(jīng)過,如今竟是忍不住心中翻涌著的,那壓也壓不下去苦澀。
——
褚珣走出后院,就已經(jīng)冷靜了。
剛才一時之氣,就這么利索干脆的扭頭走人,如今站在原地又是氣又是悔。
氣恨之下,竟是徑直飛身上馬,從后門一路疾馳而去。
……
不說這不大的宅子里,兩座大神之間隱晦微妙的氣氛。
眾人既不敢勸也不敢問,權(quán)當(dāng)無事一般,日日謹(jǐn)言慎行。
蕭蕪這次估計(jì)傷著了心神,比起以往看起來單薄蒼白不少。被如蘭阿箬二人硬生生摁著,在chuang上休整了月余,才許她出了后院。
待一切事宜過罷,已兩月有余。
大概京城浮出水面的異動需要料理妥當(dāng)。落雁鎮(zhèn)這里依然如常,一行人并未開拔動身,照舊以往般生活起居。
蕭蕪也沉得住氣,沒人說,她也不問不念。
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淡定的很,徑自修習(xí)、寫字,修養(yǎng)、看書。
……
早前,她尋了陰陽先生選了好穴。
再叫阿箬過目,自己又一一甄選,妥妥的將珮沁夫妻二人下葬。
又安置了何家其余的四個仆人,想回家的回家,沒處去的留下。
除了丫鬟家里想接了回去出門子,婆子年歲也漸長,也隨兒子回了家里養(yǎng)老,剩下老何和小廝二人皆愿留下,在何家看房掃墓。
許是如蘭私下已與二人交代了什么,老何本也就心有所感,并不意外。
那個每次返家都會安慰蕭蕪的小廝,卻總?cè)滩蛔⊥低涤U著蕭蕪,讓她不發(fā)現(xiàn)都難。
……
“看了幾日了,也不乏累?”看他偷瞄了幾日了,蕭蕪忍不住出言。
小廝聞言,嚇了一跳,漲紅著臉小聲道:“我……小的沒見過貴人,就是……就是想仔細(xì)看看——果然與旁人不同!”
蕭蕪笑著曲起二指,直磕在他腦門兒上道:“說了幾回,不必貴人貴人的,莫要張揚(yáng)。只同以前一般,還稱姑娘就好?!彼旒?xì)細(xì)的交代事宜,又要他好好照顧老何。
言罷打發(fā)著他下去歇息。
再說阿箬,自小蕙質(zhì)蘭心,被珮沁教養(yǎng)的純良知禮。
在三兩年前,阿箬很是疑惑,為何姨母如此慢待表姐卻偏疼自己。
珮沁難忍傷懷,雖心有打算,卻不忍讓她一無所知的送了性命。阿箬幾次旁敲側(cè)擊后,便全盤告知,言罷母女二人抱頭痛哭。
阿箬并不怨恨責(zé)怪,也以為既然是有恩于母親,又是舊主托孤,她自定當(dāng)盡力相護(hù),算是替母以報(bào)當(dāng)年救命之恩,以盡多年的主仆之情。
這姑娘良善,因感激蕭蕪生母救過珮沁,又憐她自小|便流落異鄉(xiāng)、隱忍過活。
此后對蕭蕪更多了幾分親近與感念之情,時不時躲在樹后張望,心中隱隱想是親近。
此番變故,又更讓阿箬無心中依賴了幾分,只覺得這位身份貴重的“阿姐”,就是她往后余生要盡力服侍之人,便將蕭蕪奉為“主子”。
一如母親與已逝的皇后娘娘一樣。
現(xiàn)在不用顧慮暗中窺測的目光,每日能夠和主子朝夕相處,以“阿姐”相稱,便已覺心滿意足。
……
倒是褚珣,兩人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兩月有余卻知打過兩個照面,更不要說什么家常的交流。
這讓褚珣氣悶不已,又無可奈何。成日里人前就冷聲冷面,人后就苦大仇深。
尤其自打帶著如蘭搬來褚珣的宅子,家里多了因“流寇罹難”而痛失親人、主家的阿箬二人,阿阮來的就更勤了。
小燕子似的跟著蕭蕪堂前院后的來回打轉(zhuǎn),更是與依阿箬二人好不熱鬧。
今天偷偷爭論誰更應(yīng)該和蕭蕪做一張條凳,明天竊竊私語爭辯,“娘子”和“妹妹”誰更親近,嘰嘰喳喳熱鬧的很。
過會兒不用人勸解,兩人又手拉手去摘頭花……
戰(zhàn)事精明,人事卻大條的葉秋,看兩個小姑娘日日如此不禁好笑。
還特特跑去和褚珣八卦,“奉儀,殿下這幸是個女兒身啊,要不這滿鎮(zhèn)的光棍兒娶媳婦兒,怕是有的等了!”言語間驚奇的不得了,不長眼的就這么戳在褚珣的肺管子上。
“行了行了,一個大男人,成天盯著小姑娘家的短短長長,你是閑的心尖子長草了么,還有點(diǎn)事兒沒有!”褚珣心里煩躁,噼里啪啦一大通擠兌。
說完摔門就走。
葉秋撇嘴,小聲嘀咕,“那是,殿下命我這幾日好好歇歇,不必勞頓,還要若蘭替我每日烹那五元湯養(yǎng)身!我可不是要好好‘遵旨’么——”
又心底暗自感慨天道好輪回。
前幾年這活祖宗真是活得那叫一個自在,折騰的殿下和他兩人誰都沒閑著。
如今可好,遭報(bào)應(yīng)了吧!
說著晃著腦袋、背著手,邁著八方步唏噓,“不聽老人言吶——就是這個下場?!弊炖锬钅钣性~的走遠(yuǎn),去看如蘭今日又做什么可口的飯食……
……
褚珣自然是聽見了,難得沒有回去揪著這廝暴打一頓。
事實(shí)上,現(xiàn)在什么事情都讓他提不起勁來。
堪堪兩次照面,小七也是“請侯爺多保重身子”、“謝侯爺掛念”的話。
真真如他所言,妥妥的“君臣之禮”。
讓他有話都被堵得說不出口,日日又有如蘭或阿箬跟著,他也找不出空檔說幾句話。
就這樣一日有一日,“恪守”、“周全”,憋屈的他覺著快要炸開一般,每日都像是滾水里汆個來回似的難受。
褚珣恨恨的砸了兩拳香樟粗壯的樹干,本都走了,轉(zhuǎn)身走回來又揣了兩腳才回房悶頭睡覺。
遠(yuǎn)處和葉秋說話的如蘭見此,抬頭看看天。心道:“這安國侯,果然是體虛不假,日日睡覺,可惜了這副好相貌了。只是……沒聽說性情喜怒無常啊。”遂搖著頭不再去想,帶著個“大尾巴”進(jìn)去準(zhǔn)備晚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