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侯川剛才隱隱升起生的希望,就又這樣被毫不留情的掐滅。
“雖然你必有一死,卻可以選擇怎么死。況且,你的仇便是我出的價。”蕭蕪言語淡淡,并不擔心侯川改變主意。
侯川不但身負血海深仇,為了報仇必定想盡辦法活下來,之所以遲遲大仇未報,必定是受到了某方面的鉗制。
這樣迫不得已的忍耐,一定會讓他善于察言觀色、抽絲剝繭,他一定比那個馬六知道的多些。
他這么多年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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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蕪猜得不錯。
侯川十幾歲的時候逃出家鄉(xiāng),卻并無法走的太遠。只能在附近城鎮(zhèn)流連,伺機報仇雪恨。
再又一次因為饑寒交迫,被偷搶的事主打到傷重昏迷后,醒來就被人帶到了一個不知何處的地方。
他們成日接受訓練、相互廝殺,為了有一日大仇得報,侯川咬牙活了下來。
直到兩年前,才知道那是一個地處遠離陳鎮(zhèn)的山坳,一個大人物私養(yǎng)的組織。
既像軍隊,又像殺手組織,接受的任務幾乎都是殺人放火,造成混亂,或者暗殺事件的某些關(guān)聯(lián)人物。
與專業(yè)的殺手相比,唯一的區(qū)別可能就是他們很少單獨做事,幾乎都是十級甚至幾百人一起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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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來,每一次接受任務前,他們的“頭領(lǐng)”,都會將執(zhí)行任務失敗,或者私自叛逃的人及其家人,公開酷刑折磨直至人死不瞑目。
因此侯川雖然不知何時才能脫身報仇,卻始終不敢產(chǎn)生私逃的念頭。
只努力和周圍人打好關(guān)系,暗自悄悄在周圍人嘴里套些話,在心里拼湊。
希望有朝一日脫離泥沼,能夠掌握些有價值的東西保命,好讓他大仇得報。
他雖然因為仇恨已人性扭曲,卻不得不說這個年僅十幾歲,就憑一己之力逃脫恢恢殺網(wǎng)的人,是個聰明人。
幾年下來還真讓他摸索到點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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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川面色翻轉(zhuǎn)不定,最后一咬牙,“我不知頭領(lǐng)是誰,只聽有人私下叫他敬先生,據(jù)說他背后的主子是京里的大人物。但是……”他頓了頓,“那敬先生習慣飯前喝奶茶,但我家地處邊界,那并不是邊境走商那種常見的奶茶,味道反而像是東北面蠻子喝的草茶。而且有一次敬先生和隨從低聲交談,說‘主子這次賞的,配的好’……被我無意聽見了?!?p> 蕭蕪不言語,暗自沉思。
褚珣一聽,眉目一挑。
常年和北夷蠻子打交道的他自然知道,東北蠻夷地區(qū)賀虜峪一代的部落,自出生后能吃輔食起,這“草茶”就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不光御寒暖身,還可預防疾病強身健體。
由香料、黑茶、草藥搭配羊奶熬煮,中原人也有周邊地區(qū)的人喝的,但是更多是叫“葷茶”,但是他們沒幾個頓頓喝。
只是賀虜峪占地極廣,少說十二三個部落,沒法從這里深究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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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先生每次回來,負責飯食的陳大有就常去身邊殷勤。陳大有也常和他手底下的人閑聊套交情,說敬先生很得‘主子’信任,這奶茶里的‘茶料’,都是親自配的,就連里面的鹽巴,都是北海的炒鹽?!?p> 蕭蕪唇角輕牽,這就有意思了,香料這種東西就跟草藥一樣,一個地方一個特產(chǎn)。
能配出原汁原味的草茶,就得對原生地的香料草藥格外熟悉。
做到這一點,要么是土生土長在那里,要么就是有土生土長在那里關(guān)系親厚的人……
看來這人不但身居高位,而且與外夷首尾不清。
……
不同葉秋等人和侯川本人的猜測,蕭蕪并沒有問很多關(guān)于組織本身的事,而是詢問了許多關(guān)于他們以往任務的情況。
比如在哪里殺了什么人,放了什么火,搶了什么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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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褚珣和葉秋都沒有打斷蕭蕪,兩人都沒想到這位殿下問的都是以往的事情。
倒不是褚珣粗心大意,而是在他畢竟沒有常年活在后宅,對于這種細枝末節(jié)關(guān)乎人心算計成敗的細節(jié),并沒有那么習以為常。
而蕭蕪雖然也未經(jīng)歷家長里短,但身為女性,身活里總有相關(guān)的教導,自己作為案例是事例。聽的多了,自然也會從中旁征博引吸取經(jīng)驗教訓。
看著得了準話替他復仇后,就死干凈了的侯川,褚珣心里感慨,一個讓人忽略的細節(jié),卻順延出這些關(guān)鍵的信息。
以侯川對以往的交代,倒是真的可以推測出很多事情和背后的勢利。
倒是意外之喜了。
就是……褚珣又看一眼安靜擦著指尖的小七,心里再一次覺得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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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處理好此間事由,再次上路。
原路人馬行至先前掉頭的地段,褚珣就不要顏面的,腆著臉上了馬車。
美其名曰,年紀大了,容易人困馬乏。
葉秋看不得他粘“閨女”的德性,嘲諷他身嬌肉貴。
阿進坐在車外駕著馬車,聽著里邊兒的褚珣理所當然的,由著蕭蕪給端茶倒水。
大概是震驚于褚珣的膽大妄為,沒有“上下尊卑”的行徑??赃炅税胩斓母袊@了句:“做人爹可真好啊!”哪怕是個“干”的,堂堂殿下也得好好伺候著。
語氣里滿都是羨慕,聽得一眾悶笑不已。
褚珣隔著簾子笑罵,“怎么?毛都沒長齊的崽子,想做爹了?!”
向一邊看去,蕭蕪在一邊笑的歲月靜好,并不插話。
褚珣不知為何,心里滿滿當當?shù)亩际鞘嫣埂?p> --
蕭蕪不因身份改變,親兵面前還自以尋常待之。
一路上按時按點讓褚珣用了準備的吃食,又拿出暖包里備了三份一直溫著的藥,盯著褚大帥一滴不漏的喝下去。
每到此時,褚珣就要借口放風,蕭蕪也不緊不慢,好脾氣的原地等著。
葉秋還罷了,之前三兩年也算習慣了兩人的相處,只是看的眾人乍舌不已。
自家大帥明明媳婦兒都沒娶著,倒是平白撿了個出生尊貴的閨女,還如此處處貼心細致。
就是親生的,想來也不過如此了。
驍云騎雖說是大靖的士兵,可將士們自來私心里,自然是覺得更褚珣千好萬好。
尤其是那些親衛(wèi),沒人覺著“僭越”什么的,只覺得大帥以往諸多顧慮,忒他|媽憋屈。
這下可好,真真算是彌補了身不由己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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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進大概是離了鄉(xiāng),雖然還有淡淡悲傷愁思,但此時和一群鐵血硬漢在一起,倒是顯得活泛了兩分。
“以往并不覺得,如今——大將軍還怕喝藥?怎的跟我娘每次肚子痛似的,”說著一臉夢幻破碎的表情,“都得我爹好言好語的哄著,才會消停喝下!”
阿進尚年少,自然不知道他娘怎的每個月都肚子痛,自然也不知道那“每次”喝下的不是藥,只是女人暖宮的紅糖姜水!
詞語一出,眾人哄堂。
葉秋簡直笑的要跌下馬來,蕭蕪看著褚珣黑了的臉也輕笑出聲。
繞是褚珣慣是皮厚不要臉,此時也漲紅了面皮,掄著馬鞭咬牙切齒的威脅,“兔、崽、子!拿老子比個婆娘,你這是皮癢了?!”
驚得阿進一縮忙不迭求饒,“大帥饒命!殿下救我——”
幾番熱鬧,蕭蕪輕笑著拉著褚珣回了馬車,免得真嚇著不知真假的阿進。
看褚珣忿忿,難得的不自在,心下卻是這諸多事端之后,第一次安寧。
這樣看顧著他就很好,也別無所求。她已經(jīng)越來越不像,“從前”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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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眾人私下里熱鬧,可畢竟是“護駕回京”,少許松快后,皆整備了形容精神加速趕路。
遠遠看起來,整整齊齊的人馬玄衣玄甲玄馬一路飛馳,莫名令人敬畏肅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蕭蕪只覺得苦不堪言。
前生行軍打仗,疾行百里是常事,可卻真沒有過如今的“遭遇”——坐在馬車里被顛的七葷八素,恨不得昏過去。
就連意志力同樣堅定的褚珣,此時也顯得有些頹靡,顛的臉色發(fā)白,一副“好想死”的表情。
可坐上來陪“便宜閨女”是自個兒開口的,此時總不能把閨女一人扔到這,自己騎著馬去松快。
正當兩人各自暗暗忍耐時,突聞天空傳來兩聲清嘯,悠遠清揚。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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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蕪忙掀開車簾,舉頭遠眺。
只見遠遠的空中劃來兩個迅捷猛健的身形,滑翔而過,似沖散了云霄。
蕭蕪努力目及所遠,突然驚聲道:“阿金?大白?”
褚珣叫停了行進,聽到她的驚呼聲,眾親衛(wèi)均隨她抬首望去。
蕭蕪神情微動,“沒想到還能再遇到!”
褚珣聞言失笑,“你這丫頭是不是傻了,有靈性的鷹隼最擅千里尋跡,這既不是遷徙季節(jié),又人跡嘈雜,跑這偶遇不如你往深山野原來得快些!”
靈物通人性,這是巴巴找來了罷。
這時葉秋看清兩個身影,就替他說了出來,“這是那倆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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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身影行至頭頂,前后盤旋。
蕭蕪試著輕哨一聲,揚聲喊:“大白!阿金!”
就像得到指令開閘放水一般,兩隼俯沖直下,驚得馬匹嘚嘚蹡蹡。
近前的幾駕人馬,還未反應過來安撫自己受驚的坐騎,只覺得眼前一花,車棚上就停了兩個抖擻的“龐然大鳥”。
蕭蕪難掩激動伸手去摸,大白依然歪著腦袋眨巴著看她。見她伸手,口里輕啼竟是左蹭右蹭。
后面的阿金欲要上前,卻無處下腳。左挪右移的頗有些情急,嘴里啾啾出聲,像是孩子爭寵被忽略時不滿的哼唧。
逗得蕭蕪又伸出一手去摸,一人兩鳥好不親昵,看的一眾嘖嘖稱奇,艷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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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倆是尋來的,怕是趕不走了吧!”葉秋也是看的眼熱,一眼一眼瞄著蕭蕪的說道。
蕭蕪看著兩只巨鳥,“真是尋我來的?”
“廢話!你當這倆是家禽么,出門就能隨便‘偶遇’的?怕是游弋了幾日,直直奔你而來的!”褚珣笑罵。
蕭蕪聞言,臉頰貼著大白胸前道:“這是認定,今后要緊跟著相隨了么……”
大白,阿金似是聽懂了般,湊過腦袋,用堅硬的喙哚哚頭發(fā)、揪揪袖口,一副甚是想念的樣子。
隨從們都感嘆,這七殿下不說“女人緣”,就連“鳥緣”都勝旁人不知凡幾。
真是人比人要死,貨比貨得扔……
好一番“他鄉(xiāng)遇故知”之后,一行人再度上路。這倆貨果然一路緊隨,生怕蕭蕪再趕,看她默認自己的跟隨,這才一路撒歡兒,忽遠忽近的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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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渙散風云,破空而入般直上云霄;一會霹靂雷形,墜風攝電般俯沖而下,飛前飛后的不亦樂乎。
休憩時,不用人操持,飛禽、跑兔盡有。
當忙碌扎營的人,看著一人多高的半空中,陡然“duang”的空降了一只犬大小的獐鹿,都是傻眼。
除了感慨竟是如此威猛外,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就是“千金”褚珣又心里不自在了:這是怕被趕走,所以“口糧”自備,使勁兒顯擺有用?
哼!什么時候連鳥兒都這么有心眼兒了?
看這倆貨,邀功一般的停在車轅上啾啾鳴啼,又啼笑皆非。自己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人就算了,跟個鳥也開始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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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蕪不知他的心思,只看大白阿金兩個飛前飛后,從袋囊里掏出如蘭風干的肉粒,一邊一個的喂給它們嘗鮮。
蕭蕪口淡,褚珣吃藥,如蘭只少少加了些鹽免得沖了口味藥力。結(jié)果這倆居然很喜歡,每隔半個時辰就要下來膩歪。
這也成了往后這倆除了蕭蕪,只給如蘭一些好臉色的重要原因。
這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