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儀,這一路,著實辛苦你了。阿蕪能安全的回來,表兄心里……真是感激涕零!”慶元帝誠心感激,以“表兄”自稱。
他雖然盼這一天盼了很多年,但到底是個一國之君。
一時的情難自禁是有的,過了兩盞茶的時間,這會兒失而復得的激蕩心情,就漸漸平復了不少,言行也從容了起來。
平時也罷,這時一聲“表兄”,沒由來的讓褚珣覺得一陣牙疼,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陛下哪兒的話,不說奉儀得您照顧多年,怎么說我也是殿下的‘十一叔’。做臣子的為陛下分憂、做叔叔的保護侄女兒,這不是應該的?!瘪耀懽詠硎斓慕釉挘茄哉Z分寸把握的很到位。
蕭蕪靜靜聽著,并不插話,臉上的表情也只淡淡掛上一抹轉瞬即逝的微笑,表現(xiàn)出了皇室血統(tǒng)與生俱來的高貴和“理所應當”的高傲。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這是垂髫小兒都明白的道理。
她自然更懂,她貴,是因為她的父親“貴”。
……
“你這小子,慣會賣乖!既然如此,阿蕪還得多你照顧。”顯然,慶元帝非常習慣褚珣的甜言蜜語,言語間也對他非常親近,表現(xiàn)出莫大的信任。
蕭蕪面上沒什么神情,但是心里對“伴君如伴虎”這回事兒,體會怕是不低于在場的其他人。
因此也只是應景的笑笑。
“臣定當安護七殿下左右,請陛下放心!”褚珣一抱拳行禮,說的鄭重其事。
慶元帝滿意的點點頭。
--
身為一國之君,對世代手握重兵的肱骨名將,或多或少都會有所忌憚。
也因為種種人言和褚珣自己謹慎的原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了慶元帝不知真假的“欽點鴛鴦”。
但是不得不說,撇開一切因為各自身份的考量和顧慮,慶元帝對褚珣,算得上是甚好。
褚珣天性聰穎,雖然年少從戎,卻并不是無腦的莽夫,心思縝密八面玲瓏。
他知道什么時候應該剛直,什么時候應該圓滑;知道什么時候應該任性胡鬧,什么時候應該大體從容。
有時他會明目張膽的撒潑打賴,和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斗智斗勇,直把對方氣的吹胡子瞪眼。說兩人是姑表兄弟,卻更像是父子。
可是在正事兒上,沒有一次掉鏈子,沒有一次不是盡心竭力。
從十幾歲一戰(zhàn)成名開始,幾經生死,憑借著天賦異稟和赤膽忠心,已然成為這大靖國的鎮(zhèn)山之石。
與其說是感情深厚的“父子”、“兄弟”,卻更是主從分明的君臣。
這其中的分寸,可謂是步步驚心、如履薄冰。
--
蕭蕪狀似不經意的掃過褚珣,看著眼前的君君臣臣,垂下眼瞼,淡淡抿了一口茶。
手握大靖最強驍云騎的褚珣,如今風華正茂、年富力強。
而慶元帝無論對他有多少包容、疼愛和君王已經超常的信任,但卻不能否認,他老了。
也許過不了幾年,或者也許就是眼下,已經有人時時刻刻貓在陰暗之處,等著捏褚珣的短處。
誰知道往后那位得登大寶的人會不會是太子,會不會真的如慶元帝一般仰仗信賴;還是會掐真的忌憚防備,逼得他要么“大不韙”,要么“不甘死”……
而這些無論是褚珣還是蕭蕪,都不愿看到。在褚珣那風流散漫之下,是一副赤膽真誠的忠心可鑒。
可是,歷來有幾位赤膽忠臣,能夠解甲歸田得養(yǎng)天年,而不會戰(zhàn)死沙場、不被鳥盡弓藏呢?
……
“奉儀,有一事……”慶元帝略微猶豫著停頓。
“陛下?”褚珣看這皺眉沉思了片刻的慶元帝,輕聲詢問。
“……阿蕪出閣之前,就居于你府上吧。”慶元帝輕飄飄的說,“雖然是權宜之計,但好歹也有‘干親’之名?!闭f到這他哼哼兩聲,“讓你白撿這么大個好閨女,你可占盡了朕的便宜……”
蕭蕪心里驚訝,不由抬眼看一眼新認的父親和褚珣,眨眨眼表現(xiàn)出適當?shù)牟唤夂晚槒摹?p> 雖然歷代蕭氏皇女,見慣了人心詭辯的算計,就連曾經的蕭苑也是殫精竭慮遠離了朝堂風云,但卻真沒有幾個是死于算計的。
因為皇女的天資和“天罰”之說,無論哪一方都不曾想過害她們死于非命,當然也有她們天資矍鑠難以算計之過,但卻無法讓她們避免權力角逐的拉鋸。
在不影響大靖江山被外敵所侵的前提下,在內部,自然有很多派系勢利相互傾軋。
皇家宗室之間的防備,朝臣權貴之間的角逐,君臣之間的試探、防備,父與子、兄與弟之間的猜忌甚至你死我活……哪個朝代都不新鮮。
也就是蕭家子嗣不豐之故,謀害血親這種事會被判以重罪,因此好些。但是,卻無法絕對避免,畢竟每個皇子后面都是一個甚至幾個世家的生死存亡。
而始終作為“鎮(zhèn)國”的蕭氏皇女,無疑是各方爭取、防備、忌憚的目標。
面對血親之間的防備、家園之內的算計,擔憂外患、心痛內憂,如此煎熬、竭慮之下,慧極必傷,似乎像是她們出生起就已經決定了的命運。
蕭蕪收了心神,不動聲色猜測慶元帝的用意,表面卻盡職的扮演著此時情況下,自己該有的情緒。
————————————
雖然褚珣之前打算就算撒潑打滾,也要坐實和小七的“父女”關系,可畢竟只是想想,他不過就是舍不得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里,最純粹真實的日子。
這怎么就天上掉餡餅了?
可是,別說彼此身份,嚴格來說屬于“君臣”。
就算掄起親疏,褚珣是蕭蕪祖父的堂叔的外孫,所謂一表三千里,他和小七這都不知道表了幾千里了。
老頭這是什么意思?褚珣按下心緒,表現(xiàn)出直白懷疑的神情,看著慶元帝。
慶元帝氣結。
“你那什么眼神?”又看看有些神色有些不解的蕭蕪,又放緩了語氣,“阿蕪莫怕,是父皇的錯,沒有說清?!?p> “不是,陛下,臣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您不是攢著什么理由,一次要報復臣撿現(xiàn)成的便宜吧……”褚珣話沒好話,一貫的言行無忌混不吝。
--
慶元帝狠狠白了褚珣一眼,啐他一聲。
隨即嘆了口氣,神色略帶疲倦,“如今皇兒們都已成人,太子秉性仁善,做事分寸的當,雖略顯稚嫩卻不失手段。老大自從身有殘疾,深居淺出不問世事;老四是個聰慧的,看起來享樂玩心甚重;老五、老六一個內向陰郁,一個憨厚天真。至于老|二……雖然跋扈驕橫,但卻不是個聰明的……”
褚珣很驚訝慶元帝居然會在這里,當著面剖析自己的兒子們,這已經算得上推心置腹。
他微低著頭并不說話,只安靜的聽著,大概明白慶元帝的意思。
慶元帝說到這微微一笑,“所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朕的這些兒子,如今看起來兄友弟恭,可……樹欲靜而風不止。朕年紀大了,不知道哪天就該享清福了?!彼行o奈的笑笑,又看向蕭蕪,“可是朕的阿蕪,還小……這世上啊,最善變的就是人心。即便是仁善的太子,總有一天會有身不由己、無可奈何的時候。奉儀,朕只是希望,阿蕪將來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誰就做誰……也只有你,朕能放心托付了——”
--
褚珣驚訝,抬頭看著這位亦父亦兄的天子,心里復雜難言,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他從沒想過,對方能對他坦誠至此。
能把自己的愛女托付自己,那就是從根本上不擔心他會想旁人所言的那般,“功高蓋主”、“不臣之心”。
他趕緊低下頭,眨了眨眼,隱去了心里的情緒和眼里的熱意。
“奉儀,阿蕪注定這很多人爭取的對象,可朕不愿她活的辛苦。天下、朝臣、萬民、兄弟……朕無法眼看著她安然的長大,只希望她能平安順遂的過這一生,勿要管那勞什子的‘天命’,也只有你……朕希望你看在這幾年朝夕相處的‘父女情分’上,無論何時何地,護她左右。你可明白?”
--
這會不說褚珣,就是蕭蕪也心神震動。
雖然她對慶元帝已有一兩分好感和親近,但感情卻是相處出來的,一時要她如何感同身受這份失而復得的父女親情,難免還是有兩分生疏、冷清和習慣性的謹慎。
此時此刻,她卻從慶元帝緩緩道來的,有些無奈、有些擔憂的話語里,體會到了真真切切的愛護和真情。
雖然她天生就不是感性的人,無法真正放下對“權利”相關一切人和事的謹慎,但卻真心接納了這一世,這個人“父親”的身份。
“父皇……”蕭蕪這一聲稱呼,卻更多的帶著幾分真心。
慶元帝抬抬手,以作安撫,“阿蕪,父皇也是有私心的。雖然也想和你朝夕相處,可如今朝局并不安穩(wěn),暗處的外夷虎視眈眈,至今不能拔除爪牙,父皇分身乏術,唯恐有所閃失。更不愿意看著你們兄弟、兄妹之間,有朝一日會有何隔閡齷齪。奉儀算是你的‘皇叔’,你以‘亞父’之禮相待,在他身邊雖然避免不了算計,但以他威名總是讓人忌憚更多些。你二人今后安危一體,待百年之后,朕能走的安心些,對你母后對褚覃,朕也算是交待了……”
褚珣二人神色震動,一時書房里靜謐如微風入波,漣漪遠蕩。
————————————
慶元三十四年四月。
皇帝陛下有旨,七日后良辰吉日,蕭氏長公主殿下歸來問祖拜祠認祖歸宗,昭告天下,宴請朝臣宗親以作見證。
又下旨——
賞賜公主府一座以作日后出閣府邸,食千戶、祿千金,奴、婢三百、侍衛(wèi)五百、大娘(嬤嬤)四人,金銀珠寶、珍奇古玩、綾羅綢緞等若干,賜住承香殿。
因國事繁忙,皇帝無暇親自教養(yǎng)。
宮中妃嬪無人奪其尊貴,故七殿下蕭蕪奉大靖安國候褚珣為“亞父”,因其對七殿下又養(yǎng)護之恩,可隨居安國候府,以其代替皇帝陛下施行“看護教養(yǎng)之責”,直至出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