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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之慕

第二十七章 相識不知

山河之慕 其實(shí)向西 3504 2020-08-11 17:59:00

  蕭蕪走后,慶元帝和褚珣兩人面對面,談了談這幾年落雁鎮(zhèn)的事情,以及落雁村“剿匪”的情況。

  在褚珣看來,小七一力降十會的勇武,大概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也就不再避諱什么,和慶元帝說的仔細(xì)。

  慶元帝聽完后,久久沒有說話。

  良久——

  “真是命數(shù)啊……難道阿蕪,也要步上前朝姑奶奶的后塵嗎?!睉c元帝嘆息,“朕本只欲阿芫快樂安穩(wěn),平安終老——如今,就怕天命難違啊。”

  對于失而復(fù)得的愛女,有可能會“馬革裹尸”和“戰(zhàn)死沙場”的命運(yùn),憂心忡忡。

  褚珣也心情沉沉,并未出聲。

  他心里一直下意識忽略此事,只想護(hù)著小七一生安然。

  不由安慰慶元帝:“陛下,我大靖人才濟(jì)濟(jì),國富民強(qiáng)。雖然近百年稍有力逮,但好在休養(yǎng)生息多年。如今不但有名臣,就是臣……也誓死守我國門。必不用我大靖的金枝玉葉,親臨戰(zhàn)場?。 ?p>  他說的擲地有聲,也真心實(shí)意。

  慶元帝自然聽得出,也信他的真心,心里不由安慰些許,他對褚珣的忠勇一向欣慰,也越發(fā)愧疚這些年褚珣的境遇。

  兩人之后又密談了關(guān)于王氏和朝中的事情,慶元帝便通情達(dá)理的,要褚珣速速回家休息。

  連日來路途奔勞,又甫一進(jìn)京就拜見皇上,褚珣確實(shí)有些乏累。出了前殿,雙臂環(huán)月兇,心不在焉的牽著馬晃出宮。

  蕭蕪剛才那個眼神,褚珣很不踏實(shí),又恐她惱了。想著過兩日,怎樣措辭借由能更妥帖。哄著那丫頭別太計較,這本就是不存心騙的么……

  再想起蕭蕪前后迥異,近乎完美的言行舉動,反而一陣莫名煩悶。

  雖也知道這更符合一個天潢貴胄的標(biāo)準(zhǔn),也讓她能在京城更加如魚得水,或者說她甚至超標(biāo)的無可挑剔,可他就是說不出的心緒復(fù)雜。

  既有些“吾家女初長成”的得意,又有些“霧里看花隔一層”的迷茫,總覺得小七不再是那個和他會怒會嗔,有血有肉的、真真實(shí)實(shí)的小七。

  雖然他看得出來,小七自打進(jìn)了宮的謹(jǐn)慎和疏離,在和老頭子的見面后多少有些軟化。

  但還是遮掩不了,她好像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那種,類似本能的反應(yīng)——

  自打進(jìn)殿后,陛下不問她便不言語不打量,安靜沉著,甚至眼神都不曾打量身前三步意外的地方。

  一絲未動。

  應(yīng)對言談之間,也是不疾不徐、不怯不懦,分寸拿捏得當(dāng)。

  既有孺慕之情,又恪守君臣之禮……

  如此沉著冷靜、玲瓏圓滑、甚至算得上深沉的表現(xiàn),哪里像一個才剛及笄的少女?哪里像初次面見素未謀面生父的場景?

  更不必說,她的生父,是當(dāng)今天子,這泱泱大國的天下之主。

  這何止是榮寵不驚就可以一帶而過的……

  褚珣不是慶元帝,再詳盡,多年來也只是從密報之中,了解愛女的性情、喜好。

  而他,是與這位殿下朝夕相處了數(shù)年,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早已爛熟于心。

  可即便如此,自從回歸身份后,蕭蕪給他的感受,便不再是單純的“早慧”和“沉靜”。

  讓他驚訝,讓他驚嘆,也讓他……有了一些“對面相逢不相識”的惶恐。

  *

  褚珣一路上神思不蜀,一會想這,一會想那。

  以往讓他無數(shù)次抱怨的宮門到大殿之間的路途,都讓他渾然不覺。就這樣一步一步,不緊不慢的走的認(rèn)真的不得了。

  褚珣覺得自己從來沒這么抒情過。

  無論上陣殺敵,還是陰謀詭計,不服來戰(zhàn),不爽就干。

  這會兒已經(jīng)把為數(shù)不多的“文學(xué)辭藻”都給用上,才將就著能表達(dá)一丁點(diǎn)現(xiàn)在的心情。

  心里暗罵自己矯情。

  覺得葉秋可能說得對,太過投入的做這個“爹”,對方稍有陌生,便心生不安。

  這怕是誰也沒意料的。

  “哎——”褚珣不由嘆口氣。

  有氣無力的接著往回晃,一點(diǎn)都沒有以往回家的迫切和踏實(shí)。

  ***

  一個時辰之后,褚珣才出現(xiàn)在一直在門口焦急等待的,侯府老管家陳忠的視線里。

  “少主子!哎喲,你可算是回來了!”陳忠的老臉笑成一朵菊花,轉(zhuǎn)瞬又淚眼蒙蒙,跟前跟后的忙活。

  褚珣看著這位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越發(fā)佝僂的身形,心里微微一暖。

  “忠伯,我可想死您的豬肚雞了!”說著拍了拍情緒激動的老人的手臂,故作調(diào)笑的活躍氣氛。

  忠伯果然就被岔開了情緒。

  褚珣自從幼年時候被人算計中了蠱毒,一到寒時便稍顯的虛弱。

  雖然侯府里什么都不缺,吃穿用度也一應(yīng)俱全,可忠伯還是會是不是親力親為,搶了廚娘的活,自己下廚給小主子煲一鍋黨參豬肚雞。

  進(jìn)了前廳,果然葉秋也在。

  “怎么的?剛回來不好好在家侍奉,跑到老子這來當(dāng)什么孝子?”褚珣看他一臉苦色,不由調(diào)侃。

  “可得了吧!就算給你當(dāng)這一時半會兒的孝子,也好過當(dāng)那勞什子的‘龜孫’!”葉秋反常的沒有和褚珣較勁,“我這剛回去不過一個時辰,七大姑八大姨的就算了,我那親老子可真是見不得我,恨不得我立時不在眼前似的。這就已經(jīng)給我安排了三四個去人家家里拜會的差事!你說這是什么事兒?”

  褚珣一愣,馬上反應(yīng)過來,哈哈大笑。

  “你爹這是著急抱孫子,讓你趕緊上門相看,好讓你早點(diǎn)娶個媳婦兒回來?!”

  按說,以葉家地位,葉秋要娶媳婦,只有他挑揀的道理,可誰知事實(shí)還真不如此。

  先不說葉秋常年鎮(zhèn)邊難得回京,還有不知哪天就戰(zhàn)死沙場的危險。

  光就他和褚珣的關(guān)系和親密度,就足夠讓那些有適齡女孩兒家的大臣們左右搖擺了。

  而也有不在乎站隊這回事兒的人,可這些多是孤臣、直臣的人家,又不一定有合適的女兒。

  總之就這樣,漸漸耽誤了下來。

  也不怪葉家急得,連讓葉秋喘氣兒都顧不上,急急就安排他四處“相看”,生怕他哪天又突然的離京了。

  *

  兩人插科打諢的說了會兒話,就聽著院子里鳥鳴熱鬧。

  大白阿金兩個,看褚珣回來,也左顧右盼。

  好一會兒也不見蕭蕪的身影,這就開始不安生了,啾啾叫個不停。

  阿進(jìn)也是,不敢追問褚珣,只得一個勁兒的糾纏忠伯,他家殿下怎么不回來,什么時候回來。

  忠伯勸了半天,他還是小聲嘟囔著要去伺候著之類云云,不依不饒的。

  總之是挺熱鬧。

  褚珣因?yàn)榛丶視簳r平復(fù)的心情,一下子又煩躁了起來。

  一時半會沒一點(diǎn)平日的耐心安撫這個小子,邪火一下拱了起來。

  大步跨過去,指著阿進(jìn)的鼻子冷著臉道:“在落雁村她只是你認(rèn)識的‘七郎’——可是在這兒,你得明白,這是哪兒?!”

  看著阿進(jìn)一下懵了的臉,褚珣也沒心軟——他已經(jīng)心里很亂了,這小子還恁的沒眼色,只顧自己忠心。

  可這天下愿為小七盡忠的,何止他一個阿進(jìn)?

  與其以后放他出去給小七招事兒,不如就讓他先學(xué)個乖。

  *

  “她是這天下,除了陛下和儲君以外最尊貴的人。你以為靠著交情、混著臉熟,就能隨意靠近時時相親近?你以為你要報恩愿給她一條命,她就要伸手接著?這天下,她連個眼神都不用給、嘴都不用張,就愿將性命雙手奉上的不知凡幾——你以為能留下她的是誰,她留下的地方又是哪——那是這大靖的天子,那是這大靖的皇宮!”

  阿進(jìn)從未見過褚珣如此疾言厲色,聽了這番直白到冷酷的話,白了臉不知所措。

  就連平時跟他渾說慣了的葉秋,也只站在一旁,默不吭聲。

  “所以,既然想跟著,不管你是要報恩還是要上吊,要先學(xué)會懂事兒,給我長有點(diǎn)眼力吧!你得知道——她是誰。你,又是誰!就算你要為她獻(xiàn)上性命,有時候還需要掂量掂量,她用不用!懂嗎?!”

  褚珣說罷,不睬一眾緘默屏息的人,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留下身后面色清白,渾身顫抖的阿進(jìn)。葉秋看了阿進(jìn)一眼,并沒有安慰,只拍了拍他的肩。嘆息一聲,跟著褚珣去了他的院子。

  和藹好說話的忠伯,也拍了拍阿進(jìn)的肩安慰了兩句,搖搖頭晃悠著走了,他知道,這孩子遲早得“明事理”,否則一個不甚,就是禍端。

  有時候,越是親近的人,越容易給讓人拿捏住把柄。

  陳忠太明白,如何做才是對自己、對自己的主子好。

  如何才是一個合適的奴才。

  只是,這需要阿進(jìn)自己體會。

  ***

  回房的褚珣心里也暗自思量。

  多年后回京,老頭子心似乎更軟了。不但主動松口要他成家,甚至已經(jīng)為他安排了堂堂皇女的“亞父”的身份。

  這對他對小七都不是壞事。

  今日他雖表現(xiàn)的不明顯,可褚珣還是察覺出了一絲急切。

  讓小七,七日后就回侯府生活,觀老頭子的面色看不出什么。

  褚珣不得不猜測——是不是還有什么打算。

  許是或身子已不大好,或是要——退位?

  褚珣一下從榻上坐起身,為自己的猜測心驚不已。

  *

  他不得不這樣猜測。

  慶元帝并不貪圖享受和女色,生活很是節(jié)制,也不像有什么隱疾的樣子。

  但如果因多年疲累,不擅中興,太子又已成人成才。

  以他的性子,生而禪位,不是不可能的。

  褚珣吐出一口氣——這一生總有自己愛恨的憎怨的,熟識的陌生的,結(jié)局都是,來了走了。

  罷了,趁人還在身體康健,他想做什么,就都幫襯著吧。

  于“君”于“父”,這都是應(yīng)該的。

  又憶起小七進(jìn)了宮后的種種表現(xiàn),又忍不住嘆息——自己還能和小七,有以往自在消停的日子嗎?

  他不知……

  雖然明知她七日后就會回來,且出閣前會一直生活在這里。

  可他依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感覺小七漸漸面目不清,會與他漸行漸遠(yuǎn),產(chǎn)生不可逾越的距離。

  *

  那些話,與其是說教訓(xùn)警醒阿進(jìn),不如是在說給自己聽。

  與小七生活了兩年以父自居,更多的時候,是小七對他的照顧甚至是“縱容”。

  她總是恬淡順從的接受他的一切,照顧他的起居,任他胡鬧作妖收尾打掃。

  他已經(jīng)習(xí)慣甚至是享受,在這人面前真實(shí)不作偽的生活。有這個人總有一個“家”的輪廓,讓他不愿再貫于“浪蕩”。

  可是,如果有一天,小七不再需要他,也不再需要這樣的生活……

  褚珣深深嘆息一聲,又不禁失笑。

  自己真的老了,近些日子,嘆息的時候,是越來越多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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