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少華山寨中三個頭領(lǐng)，這一日坐在山寨大廳商議。為首的便是神機軍師朱武，廣有謀略。
朱武與陳達、楊春說道：“探馬來報，華陰縣出三千貫賞錢找人捉我們。怕他們早晚要來山寨，我們不怕與他廝殺，只怕被他圍困。山寨錢糧不多，我們需要多劫掠些，以備將來山寨之用。
白花蛇楊春道：“大哥說的是，只要多聚積些糧食在寨里，官軍來時，我們就不怕和他們打熬。”
跳澗虎陳達道：“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既然華陰縣捉我們，不如我們先問他借糧，看他如何?！?p> 朱武道：“食敵一斗，可抵我們二十斗。二弟這是就食與敵，智將的套路。只是雖然華陰縣沒什么人物，去那里路上卻不順當。”
楊春道：“的確如此，去華陰縣不好，還是去蒲城縣，必然萬無一失?！?p> 陳達道：“蒲城縣人口稀少，錢糧不多。不如去華陰縣，那里人眼繁茂，錢糧廣有?！?p> 楊春道：“二哥有所不知！我們要是去打華陰縣，必然要從史家村過。那村上有個九紋龍史進，是個老虎般的人物，他如何肯放我們過去？”
陳達道：“三弟太懦弱！我們以前人少，不敢惹他，如今人多了，如何還怕他？一個村坊都不敢打，還怎么去華陰縣借糧？”
楊春道：“二哥，不可小看了他，那人本領(lǐng)了得。”
朱武道：“我也聽說他十分英雄，說這人真有本事。二弟，我們還是去蒲城縣吧?！?p> 陳達當時大怒，大叫起來：“你兩個閉了鳥嘴！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只是一個人，不是三頭六臂。我不信打不過他！”他喝叫小嘍羅道：“快備我的馬來。如今先去打史家莊，后取華陰縣?！?p> 楊春再三勸說，陳達哪里肯聽。
朱武不由火起，這陳達初落草時還好，自寨上人多之后，便有些目空一切。后來接連打了幾個莊子都得了手，更是跋扈。他性子發(fā)作起來，朱武話也不聽。
陳達武藝，能一敵三四十，已是不低。就算打史進打不過，跑總還能跑得了。朱武打算待他碰過史家莊這個硬釘子，曉得厲害，再做道理，因此壓抑住火氣，暫且由他。
陳達出的廳來，披掛上馬，點了一百四五十個小嘍羅，嗚鑼擂鼓下山，往史家村去了。
史進正在莊內(nèi)訓(xùn)練三四十個健壯的莊客，有巡哨的莊客慌里慌張趕來報知此事。史進聽了，在莊上敲起梆子來。那莊前、莊后、莊左、莊右三四百個史家莊戶，聽到梆子響，都拖槍拽棒一齊到史家莊上。
眾人看了，只見莊前一個好漢，正是九紋龍史進。他頭戴一字巾，身披朱紅戰(zhàn)甲，前后鐵護心，背上一張弓，腰間一壺箭，手里拿一把三尖兩刃四竅八環(huán)刀。
莊客牽過一匹火炭赤馬，史進上了馬，拿了刀，前面排著三四十個壯健莊客，后面列著八九十個鄉(xiāng)夫，其余史家莊戶，都跟在后頭，一齊吶喊，在村北路口擺開陣勢。
史進立在馬上，手遮個涼棚，極目遠眺。只見煙塵起處，紅旗赤幟閃閃翩翩連成一片，嘍羅們分成四隊奔跑前來，每隊各拿著叉槍刀斧。小嘍啰個個圓睜橫死眼，兇神惡煞般模樣。
有不少莊戶膽怯，兩股戰(zhàn)戰(zhàn)，想要逃走。
史進喝道：“怕什么，我們?nèi)硕啵〈藨?zhàn)若是敗了，你們的父母妻兒又能逃到哪去？房屋田產(chǎn)也能跟著逃不成？”
有那機靈的莊客趁機叫道：“跟這幫土匪拼了！”
眾人聽了，軍心為之一定。
史進讓莊客抬過酒來，與眾人飲了，只等廝殺。
等不多時，少華山陳達引了人馬已飛奔到山坡下，將小嘍羅擺開。
陳達看了史家莊眾人，又見史進這般英雄模樣，覺得有些托大。他在馬上看著史進眾人，尋思道：“這等本土鄉(xiāng)民保衛(wèi)自家，個個拼死，最是難打，又有史進為首的，即便打下來，也怕?lián)p兵折將。若是就此回去，損了顏面，不如好言好語跟他借條路去華陰縣?！?p> 想到此處，陳達在馬上與史進施了一禮。
不待陳達說話，史進搶先喝道：“你們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犯著彌天大罪，都是該死的人。你也須有耳朵。好大膽！敢來史家村太歲頭上動土！”
陳達在馬上答道：“我們山寨里缺少糧食，想去華陰縣打個秋風。經(jīng)由貴莊，借一條路，絕不動一草一木。好漢可放我們過去，回來自當拜謝?！?p> “你們有手有腳，自己不能耕種？你們這幫好逸惡勞之人，活該缺糧餓死?！?p> “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你說打秋風不好，茂陵劉郎秋風客，到后來做了皇帝?！?p> 史進手一擺，喝道：“廢話少說！我是本莊里正，早就想要去拿你這伙賊。今日你們從我村中過，我要是放你們過去了，被縣里知道了，吃你們連累。”
陳達道：“到華陰縣時，我們只說是在蒲城縣內(nèi)扎寨。華陰縣如何知道我們從此過？相煩借一條路?！?p> 史進忽然眉梢挑起，嘴角拉起，笑道：“說什么閑話！放你們過去，我倒無所謂。只是有一個是不肯的。他若是答應(yīng)，我便由你過?！?p> 陳達聽史進話語松動，大喜，問道：“好漢讓我問誰？可否請他出來說話？”
史進哈哈一笑：“便是我手里這口刀。他要是肯，我就放你過去?！?p> 陳達大怒道：“打人不要打臉，趕人不要趕上，史大郎，你不要逞強！”
“打你們這些毛賊還用逞強？”史進掄著手中刀，驅(qū)動坐下馬，來戰(zhàn)陳達。
“今個就讓你知道草莽也有能人！”陳達拍馬挺槍來迎。
只見兩匹戰(zhàn)馬咆哮踢起，兩件軍器來往招架格擋，兩個人戰(zhàn)作一團。
兩人戰(zhàn)了幾個回合，史進已知陳達底細，便不再留手。只見史進賣個破綻，讓陳達把槍往心窩里扎來，他卻把腰一閃，把陳達和槍都搶入懷里來。他隨即輕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挾，把陳達輕輕摘離了嵌花鞍，丟在地上。陳達戰(zhàn)馬失了主人，風似的逃回去了。
眾人都喝采：“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杰！”
史進叫莊客將陳達綁了。少華山眾小嘍啰見被捉了主將，士氣全無，發(fā)一聲喊，都跑了。史進回到莊上，將陳達綁在庭前內(nèi)柱上，只說等拿了其余兩個賊首，一并押送到華陰縣請賞。
史進宰羊把酒賞了眾人，大肆慶祝。
休說史家村眾人歡喜飲酒，卻說朱武、楊春兩個，正在寨里焦心等待。楊春心下捉摸不定，讓小嘍羅去探聽消息。
沒等探聽消息的人回來，和陳達同去的一個貼身護衛(wèi)的頭目先回來了。那個小頭目牽著空馬，奔到廳前，只叫道：“不好了！陳首領(lǐng)不聽二位首領(lǐng)勸說，果然在史家村送了性命！”
朱武看了那小頭目身上，雖然渾身塵土，但沒有任何血跡，也沒有新添的破爛之處。他臉一沉，喝道：“你丟棄主將，臨陣脫逃，該當何罪？”
小頭目渾身發(fā)抖，道：“非是小的要逃，而是二寨主敗的太快，幾個回合就被史進活捉了。我們救援不及，只能眼睜睜看他去了。那里還有數(shù)百強健莊戶，各個提槍拿棒。我們?nèi)羰巧锨捌礆?，遠不是他們的對手，只會白白丟了性命，因此回來報信?！?p> 朱武恨道：“他不聽我的言語，果有此禍?！?p> 楊春道：“我們點起全部人馬，和史進死拼如何？”
朱武道：“此計行不得。你我武功比陳達還差一線，現(xiàn)在史進只用了幾個回合就捉了陳達，本領(lǐng)在二流高手中也不能算差，少說也是一能敵六七十的。我們?nèi)绾纹吹眠^他？”
“早知史進本領(lǐng)這么高強，當初就算綁也不要讓二哥下山去。”
“我現(xiàn)在也是萬般悔恨?！?p> “不過我們?nèi)硕?，史進再強也是一個人。俗話不是說嗎，好漢怕人多，蟻多螻死象！”
“外面野戰(zhàn)或許還有那么一點機會，可那史進也不傻，他只需守在莊中，我們就算冒著傷亡攻打下來，又拿什么抵擋華陰縣的官兵？山寨基業(yè)可就毀于一旦了。”
楊春急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二哥死嗎？”
朱武嘆氣道：“唉，此事難為。二弟若是救不回來，山寨人心必然渙散，抵擋華陰縣不得，也是個死。何況史進未必肯善罷甘休，他帶了官兵來征剿我們，也在情理之中?！?p> 楊春忽然平靜下來，他定定的看著朱武，慢慢說道：“左右都是死，不如一同死！我們當年結(jié)義，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朱武咬了咬牙，道：“三弟若真有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覺悟，我有一條苦肉計，可試上一試。”
楊春問道：“什么苦肉計？”
朱武附耳低言說道：“只這般如此?！?p> 楊春道：“好計！事不宜遲，我和你現(xiàn)在就去。若是二哥被解到縣里，這計也行不得了?！?p> 當下二人也不騎馬，步行往史家莊上來。
再說史進正在莊上慶功，只見一個巡哨的莊客飛奔過來：“少華山來了兩個人，一個自稱朱武，一個自稱楊春?！?p> 史進笑道：“這廝們倒沒完沒了！等我抓到他們兩個一起解到縣里，快牽過馬來?！?p> 那時眾人尚未散去，仍在史進莊中，聞言大呼小叫，重新抄起兵器。
史進上了馬，帶著眾人正要出莊門，只見朱武、楊春已到莊前。
見了史進，兩個人雙雙跪下，眼里都含著淚。
史進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二人唱的什么戲，下馬喝道：“你兩個跪下干什么？算什么好漢？”
朱武哭道：“小可三個，被貪官逼迫，不得已上少華山落草。當初曾一同發(fā)誓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m不及劉關(guān)張的義氣，心情是一樣的。今日二弟陳達不聽我們勸，誤犯好漢虎威，已被擒捉在貴莊。我們無計可施，只好一起就死。望好漢將我三人一齊解官請賞，誓不皺眉。我們死在好漢手上，黃泉路上絕無半分怨恨之心，只求好漢成全我兄弟義氣?！?p> 史進聽了，尋思道：“他們倒講義氣！我若拿他去解官請賞，反教天下好漢們恥笑我不英雄。自古道：“大蟲不吃伏肉。’他們劣跡不多，便做個人情，饒了這一遭。日后要是王進師傅來了消息，也容易行事。”
史進便道：“你兩個且跟我進來?！?p> 朱武、楊春心內(nèi)雖是懼怯，但還是隨了史進進到莊里，在后廳前跪下，求史進綁縛。
史進三番五次叫他們起來，那兩個人只是不肯起。
史進道：“你們既然如此義氣深重，我若抓了你們，不是好漢。我把陳達放還你們?nèi)绾?？?p> 朱武道：“使不得！如此豈不連累了英雄。我們寧可英雄把我們解官請賞?！?p> 史進道：“我說使得就使得，都聽我的！你肯吃我酒食么？”
朱武道：“死尚且不懼，何況吃酒肉？”
史進大喜，放了陳達出來。他在后廳置酒設(shè)席，管待三人。
朱武、楊春、陳達拜謝大恩。酒罷，三人謝了史進，回山去了。
史進送出莊門，回到莊上。李瑞蘭與史進端上來一碗醒酒湯，問他道：“大郎，與這些人來往不好吧？”
史進接過醒酒湯，吸溜著喝了一口，道：“你有所不知，我和他們來往，醉翁之意不在酒。當日我?guī)煾低踹M曾言，朝廷有意派遣臥底到少華山，師傅想讓我領(lǐng)這個差事，若是日后能帶著他們歸附朝廷，可得個官身?！?p> 李瑞蘭道：“我女人家沒有見識，只是此事何必如此大費周折？若是朝廷真心招安，他們?nèi)爽F(xiàn)下不就可納降么？叫人好生費解?！?p> 史進道：“現(xiàn)在有官如盜，他們向誰投誠去？當日聽我?guī)煾嫡f，留他們在山寨壯大，若是能最終招安，還可大大節(jié)省朝廷養(yǎng)兵費用。”
李瑞蘭聽了并無言語，只是暗暗憂心。
這臥底之事全因徽宗天子一念擾動天下，此事與強征花石綱一起被后世視作宋國衰落之因，容后慢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