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引.雪鹿歸
[他們的故事開始于結束之后]
來敦煌的第十天,初秣禮迫于囊中羞澀,從星級酒店般進了隔壁街枇杷巷尾一家名叫“不轉”的廉價旅館內。
旅館不大,有個院子,中央立著一顆燒焦的枇杷樹。店內裝潢簡單且古樸,堂中屏風上繪著一只漂亮的九色鹿。
這兒的老板是個剛畢業(yè)的男大學生,本身對做生意不感興趣,不過子承父業(yè)罷了,多數時間喜歡趴在前臺打盹兒。
旅館的生意冷清,不到十個客人。初秣禮是里面最普通的,十九歲,二流大學的學生,來敦煌是為了追尋一段夢境,一個從小做到大的夢。
沒事的時候,初秣禮總是搬張?zhí)梢危瑢χ鹤永锬穷w燒焦的枇杷樹發(fā)呆,從日出到日落,一坐就是一天。
晚上九點,敦煌的日頭才落下去。她從躺椅里站起來,閉上眼,伸了個懶腰,又是一天。
“聽過九色鹿的故事嗎?”老板突然走過來,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有些驚訝,住進來一周,這是老板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
“鹿王本生?”她反問。關于九色鹿的故事,她只知道莫高窟壁畫上的那個,她前前后后去看了七八次,說的是恒河岸邊的一只九色鹿救下一名落水者后,反被其出賣的故事。
老板搖搖頭,攤開手,一顆翠綠的石頭安靜地躺在掌心:“想不想聽個故事?”
“故事?”
老板點點頭,指著庭中那顆不知多少年前燒焦的枇杷樹說:“一個關于九色鹿,關于這顆枇杷樹的故事,主角嘛......暫時也叫她秣禮好了?!?p> “我的名字?”初秣禮看著年輕的老板,清秀的容貌算不上帥氣,卻有種在哪里見過的熟悉感,神思片刻恍惚,她問:“你叫什么名字?”
老板笑笑:“我啊,我姓夏?!?p> [一]
秣禮醒來時發(fā)現自己是在一個山洞里,身上蓋著一件不知什么動物皮毛做成的白色大氅,旁邊燃了篝火,凍僵的身子漸漸暖和起來。
“醒了?”出神間,年輕男子走進山洞。他哚哚腳,抖摟身上零星的雪花,抬起頭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貌似“無害”的清秀面龐。秣禮生氣道:“怎么又是你?不是說過不會再跟著我的嗎?”
男子搖搖頭,一邊從地上撿起兩根樹枝,穿起兩條剛從冰河里打下來的鯉魚,一邊說:“如果不是我,你早掉進冰河里淹死了。”
秣禮閉上眼回憶。
前些日子,九色鹿為禍國中,國王下令,讓敦煌城主宏栩即刻派人搜捕。今早,她隨宏栩進山尋找九色鹿,中午來到一條冰封的小河邊,為了給宏栩準備一頓午飯,不惜臥冰求鯉。誰知,才化開一個冰窟窿,就冷得幾乎昏厥。偏在這時,身后傳來稀稀疏疏的腳步聲。冰河倒影中,一只毛分數色、身高四尺的九色鹿走近。她怕嚇走了九色鹿,便悄悄站起身,準備繞過去通知宏栩,誰知,宏栩突然從樹后轉出來,羽箭“嗖”地射出。她想躲遠點,竟忘了站在冰河上,一個重心不穩(wěn),掉進冰窟窿里。失去意識之前,她聽見羽箭穿透皮肉的聲音和九色鹿的哀鳴。
是這個人救了她吧。
秣禮尷尬道謝。
男子給魚翻了個身,輕柔一笑:“恰巧路過罷了?!?p> 秣禮努努嘴,路過?呵呵,她才不信他說的鬼話。
這個人叫阿弈,據他說是個行走各地的商人。幾天前,他路過她家門外,跟她討了碗水喝,之后就一直跟著她。問他做什么,他便認真地回答:“自然是帶你離開了?!钡谝淮危鞫Y還嚇了一跳,過了幾次,秣禮就習慣了,會堅定地回他三個字:“有毛??!”
阿弈遞上一條烤得外焦里嫩的鯉魚。
俗話說吃人嘴短,她不能因為一條魚就把自己賣了,剛要拒絕,肚子卻一陣抗議,轉念一想,反正救都救了,一條魚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回去還他錢就是了,于是接過來開始一頓享受。
“你的腳?”阿弈指著秣禮的腳問道。
秣禮吐掉一條魚刺,瞥了一眼。深冬臘月,大雪紛飛,她穿著草鞋在雪里走了半天,此刻腳趾頭凍得看不出本色,小腳丫無意識地朝火堆靠去。
阿弈眼中流露出疼惜,脫下她的草鞋,將冷得像冰的小腳放進懷中衣服里,秣禮僵了僵,足足愣了半刻鐘才回過神,猛地踢了他一腳,罵道:“你干什么?有毛病??!”
她不覺著用了很大力氣,可阿弈疼得渾身一縮,腹部漸漸滲出血來。
“你受傷了?”秣禮問道。
阿弈轉過身去,背著她重新包扎傷口:“無妨,剛才出去被樹枝劃傷了”出于內疚,秣禮想幫他處理一下傷口,卻被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