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苦笑著搖了搖頭，“大家子的小姐，如此行事，簡直不成體統(tǒng)。”但心里卻在暗道：可活到了這把年歲，回頭我卻羨慕她，能打破世俗，為愛一博，這份勇氣……房頂上一起看星星，一定……很美……
“祖母，您在想什么呢？”閔扶蘭搖了搖她的手，老太太回神，“沒什么。”
“祖母，那后來怎么樣了？”閔扶蘭拉著老太太的衣袖問，“是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是啊，只是他們也是付出了代價的?！?p> “什么代價？”閔扶蘭、閔寶蘭異口同聲道。
“劉小姐為了嫁給徐世武，和家人決裂，拋棄榮華富貴?！?p> 閔寶蘭驚道：“父母也忘了，詩禮也忘了，哪一點像個大家小姐？”
老太太點了點頭，“我當年也是這么想的……對了凝秀，你先家去吧，寶姐兒我晚些叫人送回來，或者留下和四姐兒在竹悠樓歇一晚。”
朱氏聰穎慧悟，知道老太太讓她回去是好意。不然一會子柳氏受罰，妯娌之間她講話或者不講話都不好。于是起身，紫燕見狀忙開了槅扇門，叫了個小丫頭打了燈籠送出去了。
堂屋外。
蔡嬤嬤背著手踱步：“大太太您還等什么呢？今兒若不跪，趕明兒傳出去，使自己名譽受損可就不好了。”
閔卿蘭慍怒：“蔡嬤嬤你一介下人，怎么跟母親說話的？”
“三姑娘。”蔡嬤嬤硬氣地道，“我伺候老太太六十多年了，事事為老太太著想，不怕得罪人。何況今日，是婆婆教導兒媳婦，這有什么錯？我傳老太太的話，又錯在哪里？”
閔卿蘭竟無言以對。
“我，跪?！绷系穆曇袈犐先テ届o，但任誰都聽得出那種隱忍的暴躁。接著，她跪在青磚上，脊背挺得筆直。
蔡嬤嬤道：“老太太讓大太太記住，女子出嫁后要恪守做媳婦的本份，對待尊長，要萬分恭敬，處處把自己放在最卑微的位置上。丈夫的兄嫂弟妹，雖和自己沒有血緣之親，但卻有深厚的親緣和情義，應該尊重他們，要像親兄妹一樣和睦相處。對待年幼的晚輩，要百般慈愛，像親生母親一樣愛護他們，萬萬大意不得，心中時時想著每個人的需要，唯有如此，家族才能和睦興旺?！辈虌邒哒f完，轉身走了。
入內，又向老太太請示接下來怎么做。
“一代無好妻，十代無好子。卿蘭是閔家的血脈，卻被柳氏教養(yǎng)壞了。你出去叫她去祠堂跪著。至于黃氏是親戚，”老太太想了一會兒，“你叫她進來吧?！?p> “祖母，您把故事說完呀！您不是說徐家能有今日，全靠有個好媳婦嗎？應該還有下文吧？”閔扶蘭道。
老太太聽了，笑了笑，“家有賢妻教誡，方知進修有路。后來他考上了武狀元，并在永興十二年救駕有功，他們家的爵位就是這么來的。”
這時，黃氏進來了。
但見她錦繡織鍛裹素腰，一雙玲瓏眼流盼，天然一段風流，全在于此。
“大侄媳婦兒?！?p> 黃氏“哎”了一聲。
“你們什么時候走?。俊?p> 聞言，黃氏猛地抬起頭來，心道：老太婆是什么意思？是指今晚請安還是……
“聽不懂?。课业囊馑际钦f，你和大侄子年前就來了的吧？閔家人口重，養(yǎng)不起多余的人。再者，也斷沒有姐姐嫁過來，小舅子一家在親戚家養(yǎng)著的道理。”老太太這話算是說得直接且不留情面了。
黃氏面上訕訕的，支吾了一會兒才道：“我得和當家的說說?！?p> “好，那你去說吧?！崩咸攘丝诓?，“紫燕，送客?！?p> 黃氏訕訕的出來了。
柳氏跪在堂屋門口。起風了，廊下高掛的紅燈籠在夜風里飄蕩著。
她陪著小心說了一句“姐姐，我……我先走了。”便灰溜溜地離開了。
天上烏云遮月，院兒里漆黑一片。堂屋里的燈光照在柳氏身上，但覺她全身似乎被冰霜凝結，散發(fā)著肅冷的氣息。
屋里。
紫燕給老太太添了件石青刻絲灰鼠披風，老太太攏了攏披風道：“我就看不慣黃氏那狐媚樣子。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唉，話一說回來，我如今倒有些擔心直松和卿蘭了?！?p> “祖母您就是愛操心?！遍h寶蘭握了握她的手道。
“不操心不行啊，閔家人丁單薄，就你們姊妹幾個，又都沒有爹，除你外的吧，娘還是后娘，我老人家不幫你們盯著點兒，誰幫你們盯著?！?p> “老太太，外頭的跪到什么時候？我看這天兒，好像要下雨?！辈虌邒叩馈?p> “是嗎？那就讓她去祠堂跪。紫燕，你先去叫卿蘭回去吧，天怪冷的，左右這事兒也跟她無關。只一句話她要記住，她姓閔，不姓柳?！?p> 紫燕答應了一聲，自行去了。
“你們兩個也回去吧?！崩咸聪蜷h扶蘭和閔寶蘭，“外面風大，寶姐兒不如就和四姐兒去院兒里歇吧。”
“不了祖母，我還是回吧?！遍h寶蘭笑著站起來，“四妹妹身體剛好，我不好去叨擾她?！?p> 閔扶蘭心道：這個姐姐雖然平易近人，但此時看來對自己還帶著一點點的疏離?？磥恚郧昂退年P系，也并沒有看上去的那么好。
“行吧。紫鸚，把我那件猩猩紅白貂披風拿來給寶姐兒。”
“謝祖母。”
隨即，兩姊妹一齊行禮，“孫女兒告退?！?p> 老太太微微笑著，“紫鵑，送送?！?p> 紫鵑和紫鵲遂引著兩人從后房門出去了。
堂屋外，蔡嬤嬤冷眼看著地上的柳氏道，“老太太體諒您，風寒露重的。您去跪祠堂吧?！?p> 柳氏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她還以為可以走了，沒想到，沒想到不用在這兒跪，卻要跪祠堂。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死老太婆，你給我等著！
接著，一個胖墩墩的丫鬟扶她慢慢地站起來，但由于腿跪麻了，打了個趔趄。
“大太太，您慢點兒。”蔡嬤嬤此間說話，怎么聽都像風涼話。
“死丫頭，沒吃飯嗎。”大太太喝道。
蔡嬤嬤皺了皺眉，“大太太，女子以柔弱為美。言辭和內容都要有所選擇，不說惡劣粗俗的語言。說話選擇時機而說，以免引起他人的反感?！?p> 柳氏冷冷剜了蔡嬤嬤一眼。
這個丫鬟叫綠肥，是大太太四個大丫鬟中的一個。綠繞是第一得用的，另外還有兩個，一個名叫綠絲，因為長得出眾，被二爺閔直松要走了。還有一個喚作綠蕪。白日里告假家去了，所以綠繞留在院兒里看屋子沒有跟來。她倒聽說了大太太被罰跪的事，只是礙于人在老太太院兒里，不好得過來。
原先老太太跟前也是四個大丫鬟的：紫燕、紅玉、黃鶯、雪鶉。但一個給了四姑娘；黃鶯和一個二等丫鬟黃鸝一并給了大姑娘；雪鶉不僅長得周正，且聰明能干，老太太便把她從二等丫鬟提拔上來。前幾年配給了閔府的二管事閔祥，此人年輕有為，在他的提點下，雪鶉如今已是閔府的管事之一了。夫婦二人一個管理外面的事，一個管理家內的事，很受主子的器重。
這時，又起風了，樹葉被吹得沙沙響。
柳氏裹緊身上的衣服，憤憤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