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人擺上了幾樣細茶果,老太太又起身扶了人出至廊上來等著。
須臾,但見紫燕帶領一眾丫鬟簇擁著兩個年輕后生從穿堂出來了。
翹首以盼的眾人高興地說,“來了,來了!”“鑫哥兒來了!”
只見并肩而行的兩個后生,一個生得青蔥水嫩的,面如桃瓣,唇紅齒白。神態(tài)舉止十分隨意自在。他身形厚重,但并不高大。穿著四喜如意云紋錦服,腰間系著團錦逐花的玉帶,下面半露銀紅撒花褲腿,腳上是厚底大紅鞋。
另一個長相英俊不凡,陽光帥氣的臉上,漾著令人目眩的笑容。黑發(fā)高高束成馬尾飄蕩在腦后,顯得灑脫而隨意。他身材頎長,穿著孔雀紋錦衣,腰上扎著黑色繡金線的錦帶。腳下邁著不羈的大步伐。
走近,方欲拜見時,老太太把水蔥兒似的那個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
閔扶蘭這才知道,原來他就是表哥,聞鑫。
“外祖母,別讓人笑話?!甭匂乌s緊掙脫出老太太的懷抱。隨即介紹說,“外祖母,這是我的好兄弟,張妄一。您不是只我一個外孫嗎?您也把他當您外孫子?!?p> 張妄一正要見禮,本來想喊“老安人”的,但聽見這么說,只得改口喊“祖母”。
“乖,乖,都是好孩子?!崩咸Φ?,“快進屋里坐吧?!闭I眾人進去,孰料閔扶蘭頭痛癥發(fā)作。
眾人唬了一跳,老太太一面遣人送她回房,一面又叫人去請大夫。
有客人在,朱氏不便離開,遂讓閔寶蘭陪著回了竹悠樓,有任何消息派人來說一聲。
“外祖母,剛才那人是誰?”聞鑫一面扶老太太坐下,一面問道。
老太太略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她是你四表妹呀?你不記得她了?”
聞鑫微微一驚,“她是扶蘭?您騙我的吧,我記得扶蘭不長這樣??!”
老太太拍給他屁股上一下,“你個混小子都多長時間不來看你外祖母了。你表姊妹們逐年大了,出落得一年一個樣兒,你記不得人也正常。扶蘭這丫頭,頭部受過傷,醒來后什么都忘了,方才是舊癥發(fā)作了?!?p> “不是啊,我記得扶蘭……”他還想說什么,卻打住了。隨即在老太太下首,左邊第一張椅上坐了。張妄一坐他旁邊。閔長蘭也不換個位置,照樣坐在右第一。因她不讓,朱氏只得坐在右第二。
“鑫哥兒。”
“哎?!?p> “過完年我去京里了,還上你家去住了幾日,但你混小子卻不在家?!?p> “外祖母,鑫兒這叫打卦先生掂根棍。”
老太太問:“什么意思呀?”
“是個忙人。”
老太太掌不住笑了,眾人也笑個不停。
“鑫兒確實事情多,常年都不在家的。這不,此次辦事途經(jīng)玉陽,便來看您來了嘛!”
“哎喲喲,說的自己真是個大忙人了。”老太太笑道,“那你都忙些什么呀?”
“我還以為母親同外祖母您說了呢,鑫兒是給二皇子辦差的?!?p> 朱氏也湊趣道:“鑫哥兒給皇子辦差哪,真是年輕有為。”
“四舅母過獎了?!甭匂握酒饋韺λ辛艘欢Y,復又坐下?!岸硇脂F(xiàn)今如何?可打算考個功名傍身?”
一說到閔直松老太太就頭疼,他父閔江去世,襲爵的已經(jīng)是二房了,所以他也不能靠恩蔭繼續(xù)享受榮華富貴。鑫哥兒說得不錯,最好的就是考個功名傍身。但他……實在是爛泥扶不上墻。
老太太也不怎么想提他,故又聊了其他的。
……
話說閔扶蘭這邊,她初見到那二人,便莫名感覺頭痛,后與張妄一對視,更加頭痛欲裂,腦海里還不時浮現(xiàn)一些畫面。是張妄一道了聲“得罪”出手將人點昏,才給送了回來。
這廂躺在床上,意識陷入了可怕的夢境中。
她本名叫趙遙香,是大趙國咸寧公主。
前世。
慶寧四十八年夏,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皇宮的奉先殿塌了一梁,那天他的父皇在里面。救出來后已經(jīng)不行了。
趙奭駕崩,廟號高宗皇帝。皇太子趙慶貞登基,改年號為宣和。
宣和二年八月十五,大趙國發(fā)生了叛亂。驃騎大將軍湛盧寬當晚殺了皇帝趙慶貞。
她被太監(jiān)總管安敬忠拉著在一片血色與火光中奔跑。衛(wèi)小寒將軍帶著他的御林軍拼死保護,天亮之前,終于策馬逃出城。
“公主,前面就快到京師京營了,您可有什么指示?”馬車外,衛(wèi)小寒將軍翻身下馬,跪地請命。
趙遙香靠著車壁,一路都在默默流淚。
安敬忠看在眼里,心也跟著揪起來。
“公主——”衛(wèi)小寒再喚。
安敬忠打起車簾,“衛(wèi)將軍,為何不走了?”
“公公?!毙l(wèi)小寒起身,抱劍道,“再往前就是京師京營了,是否前去結(jié)集兵馬,殺回去討伐叛賊?”
“呵…衛(wèi)將軍,你在引咱家笑嗎?皇宮里那么大火,京師兵怎么可能看不見?當真要來救駕早就來了。我們現(xiàn)在過去,不是等于自投羅網(wǎng)嗎?往山上走吧?!?p> “山上?”
“對,去銅城?!?p> “公公是要去找戍邊的程將軍?!?p> “沒錯。程大鵬生性耿直,對大趙國忠心耿耿,一定會保護皇室血脈的?!?p> 銅城遠在西北邊境,趙遙香一行人一路翻山涉水,歷經(jīng)數(shù)月之久。
走過一道懸空的棧橋,終于聽到快到了。
銅城是建在懸崖上的,借道出去的話,就是塞云關(guān),那里已經(jīng)是北狄國境內(nèi)。
南趙走水路北上是中原。往深山里行,可以到達更北的北方。
天蒼蒼,野茫茫。在風吹草低的曠野上,世代生存著一個游牧的民族。
趙遙香用手搭了個涼棚,遠遠地望著山后再山后,露出了一小點綠的草原。
“阿翁,父皇的姐姐建陽長公主不是與北狄國可汗和親?”
“是的。”安敬忠彎著腰雙手捧起水潭里的水大口大口地喝。由于瀑布注入水潭的聲音太響,他的聲音傳到耳中,仿佛是陌生的。
“我們南朝的女子,大多生性溫婉。想來這位皇姑姑應也是情性賢淑、深明大義的。聽說她后來成了寡婦,北狄國的風俗是兄終弟及,可汗的弟弟繼位,也娶了她為妻?!?p> 安敬忠冷哼了聲,直起腰來。“這您可就說錯了。這位建陽長公主,那可是十足的公主脾氣?!?p> 趙遙香略略一驚看著他。
“雖然容色美艷,體態(tài)豐韻,就是這性子實在是傲。自視甚高,目空一切,心機頗深。”安敬忠拉起被水浸濕的衣擺使勁的擰?!鞍?,與天生麗質(zhì),溫文爾雅的夷光公主那可真是……”
“夷光公主?那不就是傳聞說的天下第一美人?”
“正是?!卑簿粗已弁h處,好像在回憶夷光公主的美好?!澳@位皇姑姑比高宗皇上小一歲,比建陽長公主還要小上兩歲,但溫柔可人,善良美麗,故比建陽長公主大得人心。等等,”安敬忠回過味兒來,看著趙遙香指翹蘭花道:“說了這么多,我聽您的意思……您莫不是想去北狄國求援?”
“我是這個意思?!?p> “萬萬不可!”安敬忠變了臉色急加阻攔,“這些胡人強悍野蠻,世為寇亂。雖然兩國和親結(jié)盟,但難防他們狼子野心。”
“現(xiàn)在狼子野心的是那個高坐在奪來的皇位之上的湛盧寬!阿翁,我別無選擇?!?p> “若您此去,他們將您扣下,或者是殺了您呢?您還是太年輕了。您想想,若他們將您制住,以您的名義進軍,他們就是名正言順。倘若他們想不到這一層,那就更危險了。正好印證了他們的蠻悍,他們會殺了您,直取大趙國?!?p> “我大趙國的長公主還在他們北狄國,難道他們就要撕毀盟約嗎?”
“哎呀,”安敬忠急得拍大腿,“要不怎么說他們是蠻邦。”
“公主,是否要進城?”這時,衛(wèi)小寒將軍從御林軍休息的地方過來請示。
“嗯,進城。”她輕輕頷首,心里卻還在思索。
安敬忠催她,于是她讓安敬忠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