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璟調息一下，男人的怒吼，孩子的哭泣聲從屋內傳來。她喊道：“七田郎君，賊人已為我斬殺了！莫要下地！仔細傷口裂開！”
她又道：“桃枝夫人，屋外腌臜得很，你同小兒先不要出來?！?p> 接下來元璟同青年和幾個青壯清掃了一下院子，拿麻繩將兩具尸體緊緊縛了，遠遠丟在角落，預備一路送去官府。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婦人顫顫巍巍地走出來，見到元璟，立刻雙膝跪地，結結實實地磕了幾個頭，抬頭額上已經浮現(xiàn)一痕淤青。
“多謝……谷道長救我一家性命?！?p> “這是貧道分內之事。”元璟笑著扶起婦人，道：“不過兩個小賊，色厲內荏，夫人盡可放寬心，再也不會有人夜里驚擾你們一家了?！?p> 婦人感激一笑，復道：“今夜真是好險，好險，若不是谷道長出手……不知谷道長怎來得如此快？”
這個問題真是問得令人窒息。元璟咳一聲，正經道：“待那日夫人回去，貧道心中覺得有些許不妥，占了一卜，才知這不是鬼怪，竟是人禍。因此便時時留意夫人這邊，感知有賊人鬼祟，緊趕慢趕，才正正好?！?p> 婦人與幾個青壯聞言，直把元璟吹得天花亂墜，是神仙轉世。元璟無奈地打斷，言道他們要把賊首送去官府，不宜耽擱。
這時一個鄉(xiāng)人才注意到青年，問道：“不知小郎貴姓？”他們聽到附近有盜賊，便直沖過來，連敲門喚他們出去的是何人都不知曉。
那青年身著窄袖武服，看上去年紀頗輕，他笑道：“免貴姓沈，沈徽寧。僥幸謀了一個法曹從事掾吏的小官。”
眾人驚畏，沈徽寧借來婦人家的木板車，拖著兩具尸首往外走。元璟自然要跟去縣衙，青壯們也有幾個自告奮勇一同去做個證人。
院外聚集了一圈聞聲而來的村民，見此情景，無不驚呼。沈徽寧數語就解釋清今夜之事，并溫聲安撫了他們的情緒，讓眾人都散去了。
兩個中年漢子搶著在前頭拉木板車，元璟與沈徽寧兩人在后頭走著。沈徽寧見元璟著一身藍白道袍，高髻檀木蓮花冠，竟有一對女子少見的劍眉，眉目凌然，行走吐息皆宏然大氣，與常人不同。他一時起了結交之意，思忖：或許之后再有案子，可請這谷道長掠陣，一為安全，二則谷道長見識不凡，說不定能發(fā)現(xiàn)更多的細節(jié)，利于破案。
于是他主動搭話道：“沈某久聞谷道長大名，甚為仰慕，現(xiàn)真是百聞不如一見?！?p> 元璟道：“貧道不過一山野小道，何德能讓沈掾吏敬仰?！?p> 沈徽寧道：“谷道長過謙，道長的聲名已經傳到縣里去了，街上的說書先生總要提一兩句‘吊錢’的美談?！?p> 元璟奇道：“哦？”
沈徽寧學著說書人的語氣道：“‘那道爺功行高深，又通岐黃之術，只說貧道乃方外之人，潛心侍奉祖師，講究一個持欲而不貪。香客的香火錢和往來診金，貧道分文不取，串了懸于房梁上，抵付道觀和貧戶耗用，權當散布功德?！?p> 元璟大笑，道：“這是甚么話？貧道怎么不記得自己說過？”
沈徽寧道：“說書人口中的故事，本就極盡夸張，迎合大多數人口味罷了?！彼器镆恍?，道：“某看得正好，谷道長似乎是從屋檐上跳下，可見傳聞不盡屬實?！?p> 不等元璟說話，他又圓話道：：“但某觀道長雙目沉穩(wěn)，嫉惡如仇，兼之劍術了得，為百姓斬妖除魔定無疑義，其中許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某與道長交淺，就不宜言深了?！?p> 他已說得明明白白，元璟笑一笑將此事揭過。她心里對此人有一大概了解，心思機敏，處事練達，對細節(jié)從不輕易放過，又極會揣測人心，不令人討厭，是一個可造之材。
此后偶爾說一些趣事，等見著縣衙正堂，天光已大放。大堂方方正正，坐北朝南，四根漆紅大柱立于鼓形柱石之上，房低頂重，結構簡樸。
沈徽寧使人通傳一聲，片刻后他回轉對沈徽寧道：“縣令老爺請各位上堂?！?p> 元璟跨過門檻，堂上正端坐一位相貌威嚴的中年人。他頭戴黑色幞頭，身著圓領繡青鳥花紋官袍，長須美髯，氣度沉穩(wěn)。
禮畢，縣令溫和道：“徽寧啊，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這兩個寇首潛逃月余，須得你一路追查，為民除害了?！?p> 他又轉頭看向元璟：“這是有‘吊錢’美名的谷真人？真人一心侍奉天尊，廣布功德，實在是令人敬仰?！?p> 沈徽寧此時上前道：“大人有所不知，斬殺寇首的不是在下，而是谷道長?！彼麑⑹虑榻涍^簡略說來，又夸道：“谷道長劍法通神，從中土過來稍作落腳歇息，斬魔除妖在前，仗義清賊在后，德行高尚，在下佩服?！?p> “好，好?！笨h令撫手一笑，踱步下來，向元璟拱手道：“某與百姓，多謝谷真人。不日定送一份香火錢去真人的道觀，聊作謝禮?！?p> 元璟回禮，之后簿計上堂，一一書下眾人口述，合上卷宗，此案便算了結了。
從縣衙出來，沈徽寧道：“谷道長尚未用過早食，不若賞臉與某一同用些？”
兩人去了路邊蒸餅攤子，剛坐下寒暄幾句，滿臉皺紋的攤主道：“客官，這蒸餅出鍋了！”伙計端來兩盤散著熱氣的白面蒸餅，撕開蒸餅夾些酸辣咸菜，并店家的湯水一起熱乎乎吃下去，渾身舒暢，仿佛行夜路所染的寒涼之氣都驅除出了體外。
要不說飯桌上好辦事，人心情一愉快了，看什么都順眼。待一盤蒸餅吃完，元璟已答應沈徽寧空閑時同去破案。其實她這一月過去在觀中不免無聊，有新鮮事可做她自然樂意。
一晃便是十二月中旬。元璟正打在院中打一套拳法，脊背弓起，骨骼發(fā)出陣陣響聲，渾身蓄力到了極點，她猛地向前一揮，空氣中竟發(fā)出爆破之音，勁氣噴出，遙遙一根光禿樹枝應聲而斷。她十分滿意地活動一下全身，回房換上平時穿的道袍。
午后，元璟正在默寫醫(yī)典，沈徽寧大步走進來，口呼長長白氣道：“谷道長，有一案徽寧久無頭緒，不知谷道長是否方便往縣上一趟？”
黃梓文
按唐代官制，州一級，刺史下設各曹，各曹長官稱“從事”，官吏稱“吏”，“掾吏”，法曹掌本州緝捕，檢定法律，審議，判決案件，而沈徽寧的職事官是法曹從事掾吏，大概是法曹下的一個辦事員。他的散官官職是從八品上承務郎，散官表示官員等級稱號，有官名而無職事。 對縣衙的描寫參考百度黟縣縣衙正堂，對科舉的描寫選擇比較熟悉的明清體系。我一個寫爽文的為啥還要搞考據，只是不想小天使們看得違和，畢竟也是有現(xiàn)實依據的嘛。